吴书生家靠着后山，深夜隐约可听到树林里秋虫低鸣。谢沉庭不是择床的人，可这一晚睡得也不太踏实。睡梦里，他在草木葱茏的山林里急切地找寻。搜遍了大半个山头，那苦寻的人儿终于从草丛里冲出来，扑进了他怀里。还不等他收紧手臂，拥住失而复得的人，怀里突然一空。低头，那俏生生的姑娘已不见踪影，一只火红的狐狸窝在他臂弯里，狡黠地看着他。谢沉庭心有一紧，猛地睁眼，正好对上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爹爹，你做噩梦了？”

秦殊盘腿坐在床上，歪头担忧地问。“嗯……”谢沉庭低吟了一声，无视了秦殊想要听他分享的眼神。他起床提溜着秦殊穿好衣服，目光落到压在枕头下的那本闲书上，眉梢一沉，抽了书往外去。出来正好遇到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的吴书生。吴书生收了手里的纸条，关切地问：“陈相公这么早就起了啊？没睡好吗？”

“这些怪力乱神的闲书，吴大人日后还是少看为妙。”

谢沉庭将书递给吴书生，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们随吴大人一起走吧。”

今天似玉要去杏林堂坐堂，算时辰，再一会儿就该出发了。吴书生抱着那本鬼怪奇谈，看了看大步出门的谢沉庭，又转头看没跟上的秦殊，小声问：“陈相公怎么了？”

“娘亲要去镇上给人看病，爹爹是怕娘亲等急了。”

秦殊眨了眨眼，牵起了吴书生的手，“吴叔叔，我们也走吧。”

他才不要告诉别人，连老虎都不怕的爹爹被噩梦吓到了呢！天还没有大亮，从村头到村尾的小道上也没什么人。谢沉庭看着黑沉沉的村子，脑袋里又冒出了昨晚的那个念头。昨晚萧荆山提起的时候，他其实就在细想这个问题。苏巧云说从前的秦似玉极为怕水，便是过去几年里神志不清，她都不曾敢往河边靠拢一步。既然她一直怕水，又怎会突然有了这么好的水性？他昨晚做了许多设想，却是都无法自圆其说。当下唯一的解释便是，如今的秦似玉，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其实这份怀疑不是昨夜才起的，自这姑娘从坟场回来后，便常有惊人之举。她不仅能救活溺水的孩子，还能替他解那无解之毒，还有那开腹治病之术……她每一次出手，所用之法都是他从前不曾见过的。而且她还会炮制药材，还会做什么护肤品。那些手艺，也并非寻常可见。他先前每每惊异，都点到为止，不愿多做探究，是对她心有期待，更是对她的尊重。如今却是不细探不行了，因为连萧荆山那脑筋直，常转不过弯的人都疑惑发问了。那姑娘又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在熟人面前也不懂遮掩，万一日后再露出什么大破绽，坏了两家关系还是小事，就怕招来更大的灾祸！可她若不是真正的秦似玉，又能是谁？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声音，甚至还拥有相同的记忆。而且，就那晚初遇所见，她应该的确是从棺材里跑出来的。既不是有人冒充，唯一合理且荒唐的解释便是：这具身体里如今装的是另外一个人。或许都不该说是“人”了……谢沉庭越想越觉烦乱，抬眼看到村尾那正在套马车的身影，更是快步掠了过去。天光晦暗，步履无声。秦似玉套好马鞍正给雷霆顺毛呢，突然被钳住手臂，吓得她差点脱口尖叫。“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秦似玉转头看到抓着他的人，嗔怪了一句，转念又急了，“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我儿子呢？”

吴书生虽然是朋友，却到底不比苏巧云他们亲厚。秦殊虽然待人礼貌，其实是个认生的孩子，昨晚她还一再嘱咐娇花要看顾好小家伙，别让他自己待着害怕呢。结果这人大清早神出鬼没冒出来给她醒神就罢了，居然还把她儿子给丢了？谢沉庭愣了一下，转头看到远处在驴背上给他们招手的孩子，才松了口气。他拉了秦似玉避开几步，确定近旁无人，才小声说：“似玉，我有件要紧事与你说。”

“你说。”

秦似玉听到这话，放弃了立马去拥抱儿子的念头，洗耳恭听。谢沉庭将昨夜萧荆山问起的事与她说了一遍，随即眸光深沉地看着她。“哦，这个啊，”秦似玉愣了一愣，笑道，“你这么回答也没错啦，我当年的确是在云际城学的游泳。”

“我当初在那边待了好几个月呢，自从遇到那场火灾后，我就觉得不行，得多学点护身的本事，毕竟这天灾人祸的谁都无法预料嘛。”

“其实我还是有点怕水的，可昨天不是人命当前嘛，我也没想太多，”秦似玉找补了几句，发现越说越有问题，干脆不说反问，“萧大哥信了吗？”

她没忘原主怕水的事，所以当初文珩要在河边种药，她还演了一场，说“要战神恐惧就要直面恐惧”，花了好几天才让苏巧云他们都相信她是强逼着自己适应了去河边。可昨天她跟文珩是眼看着姜春晓抱着石头跳河的，紧跟着文珩就扎了下去。她想到文珩先前英雄救美的“壮举”，怕他也跟着出事，就没顾得上其他。谢沉庭将她刚解释时露出的心虚尽收眼底，也只是点了点头：“萧兄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若不信的话，当时便追问了。”

秦似玉从话里听出几分奇怪之处，却也没好多问，因为苏巧云扶着姜春晓出来了。姜春晓大概是想一夜想通了几分，早上醒后就要与她们告辞。秦似玉想着反正是顺路，就邀了她同乘。家里有一堆事忙，其他人也没打算跟。临行前，苏巧云拉了秦似玉仔细嘱咐：“平康巷知道的吧？你要是找不到，就问问灵通寺怎么走。”

“知道了，我找不到姜姑娘还能找不到回家的路嘛？”

秦似玉笑她瞎操心，关好车门，跳上车辕。还没等她抖缰绳唤雷霆抬脚呢，身旁就多了个人。“你要去镇上？”

“你要去佛寺？”

两人一口同声，秦似玉看着跳上车来的谢沉庭，笑道：“我送姜姑娘回家嘛，她家在灵通寺旁边。”

她倒是听苏巧云说了那灵通寺虽小，但十分灵验，还吸引了不少外地人去拜。不过，今天她得上班呢，以后有空去拜拜倒也不错。谢沉庭听到这话，暗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接过了秦似玉手里的缰绳：“我陪你吧，我去镇上有点事。”

他的确有点事要去镇上办，本想晚点抽空自己过去的。可刚听到苏巧云提到“灵通寺”，他就觉得非跟不可了。虽说不进去，可佛门重地，她去到近旁就不怕冲撞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