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的大夫未等到应答，替伤患包扎好后才起身，拢袖施施然一礼：“在下云琅，是元德堂新请的坐诊大夫。”

自称云琅的大夫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眉若远峰，薄唇如削，唇角微微上挑，自带笑意，加上一身青衫白褂，只一眼就给人一种温润如玉，似端方君子的感觉。这样的容貌可称上乘，不过对于身边常有个世间绝色乱晃的秦似玉来说，也不足为奇。让她诧异的是，云琅的双眼无神，眸子上蒙了一层白翳。这位大夫，是个盲人啊……“我是秦似玉，”秦似玉收回神思，与云琅客气作礼，随即又问，“云大夫是何以认出我的？”

同为大夫，她看得出云琅眼疾很严重。她也确信之前并未与云琅有过交集，可云琅刚问她的时候，语气十分笃定。难不成光听个脚步声就能判断是她？云琅笑容和煦，缓声解释：“秦大夫身上有药香，木香和白芍这两味并不是治外伤的药。”

木香和白芍？养颜玉露里有白芍，给娇花的那瓶药里有木香。可是……秦似玉诧异地抬手嗅了嗅，神色微变。她身上的确有药味，可她自己使劲嗅都辨不出那两种味道，何况这里伤患往来，血腥气和药味混杂，他竟然能闻到？这人的鼻子，怕不是比狗鼻子还厉害？秦似玉也未多揣测，与云琅简单解释了思安堂的事后，又挽了袖子往里进：“眼瞧着伤患还多，云大夫不介意的话，不如让我搭把手吧。”

早前他们在坍塌现场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元德堂又只派了这么一个大夫过来，真等他一个一个的看，明天都治不完。“那就有劳秦大夫了。”

云琅拱手谢过，眉梢微挑，挪步上前，“秦大夫刚到，不妨让云某为你——”他本是想上前为秦似玉介绍诊堂内外的情况，走几步没注意到一旁的矮凳，绊了一下。云琅惊呼一声，面露慌张，往前栽倒。然而，他未能似料想那般与躲不开的女大夫撞个满怀，却是被人从后抓住衣服，扯了回去。“云大夫可得当心些。”

秦似玉清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拽了云琅一把，待他站稳便迅速松手，往后退了一步，神色复杂地看了云琅一眼：“云大夫不必替我介绍，我有什么想知道的自问他们便是。”

她怎么觉得，这人刚是故意的？故意绊凳子摔倒，莫不是觉得看诊太累，见她来了，想寻个借口躲懒？这般一想，秦似玉倒觉得眼前这人没那么温润端方了。云琅讪笑着道谢还告了声罪，有好心伤患上来把他搀回了座位上。这一个下午，秦似玉便和云琅在厅堂里治疗伤患。她发现云琅虽然目不能视，可通过询问，触摸便能准确判断伤情，包扎得手法也十分利落。至于开方下药，更是不必说，而且云琅拟方不需要旁人协助——他不仅能写，还有一手漂亮的好字。除此之外，云琅还是个健谈的，两人忙碌之余，他总会找些话头跟秦似玉聊天。说的都是医药之事，两人也算相谈甚欢。待得夕阳西下，所有伤患安置完毕，秦似玉出来一问，才得知葛掌柜和几位衙差半个时辰前已经走了。“不是说好一起回去的嘛，怎么就走了？”

秦似玉疑惑地嘟囔了一句，瞟了眼天色，想着这里离镇上也不远，打算甩腿走回去。这才刚抬脚，身后有人急喊：“秦大夫，请留步。”

秦似玉回头，就见刚在诊堂里告别的云琅追了上来。他急色匆匆，步子踉跄，每跑一步都是摇摇欲坠的模样，看得那个被葛掌柜安排来关门的大哥一阵心疼，急忙上前搀扶。“多谢。”

云琅拢手道谢，谢得大哥老脸一红，摆手退开。“刚听说葛掌柜先走了，眼下天色已晚，秦大夫若不介意，不妨让云某送你一程？”

云琅含笑问秦似玉，转念又解释，“周掌柜着人替云某备了马车，很快就来。”

天色已晚？秦似玉偏头看了眼漫天晚霞，笑着拒绝：“不劳云大夫费心了，我正好想散散步。”

“长道难行，秦大夫一个姑娘家独身在外，云某实在放心不下，”云琅言罢，微微一顿，抿唇面露怅然，“秦大夫可是嫌弃云某目不能视，是个无用之人？”

秦似玉见他伤心的模样，立马摇头：“不是的，云大夫医术了得，我佩服还来不及呢！”

一个下午的相处，秦似玉发现云琅不仅懂医还精通药理。一想到他这么年轻，还是这般情况都能有此造诣，她是真心佩服的。“是么？”

云琅面露欣喜，随即又问，“那秦大夫不愿让云某相送，是因为……云某虽不敢称君子，却也绝非轻浮小人，绝不会有什么轻慢之举。不若先让车夫送秦大夫回杏林堂，云某在此等等便是。”

话音刚落，周家的车夫已经架着马车从后面拐过来了。云琅也不等秦似玉开口，上前几步，招手要让车夫先送人。“云大夫，我真不想坐车，”秦似玉蹙了蹙眉，在马车停稳前先抬脚开溜，“告辞，告辞，云大夫后会有期。”

她其实真没多想，只是不愿意坐周家的马车，跟元德堂的大夫一起回去罢了。秦似玉走出大门，被身后人一声“秦大夫”吓得加快了步子。然而，也不过快走了两步，手臂就被拽住了。秦似玉神色一沉：“我说云大夫，你——”气恼的话在转头看到人的时候戛然而止，俏脸上划过一抹惊喜：“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