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江山，神露峰。若要说这个荒芜凄凉的地方是圣域，也太令人心寒了。因为三斋的破坏，曾经的花海已经消失无踪，裸露的泥土地只留下无数人的脚印。云裳蹲在中央的地带，拿着小铲子开始挖掘泥土。而在一旁等候这个娇小身躯的是两个人与一只白兽。“你想继承衣钵吗？”

辰仙问道，绮罗耸了耸肩。“我曾经那么怨恨一时动了凡心和凡人女子私定终身后，又抛弃妻女的父亲。可我身上显然继承了父亲的血脉，因此，置身于众望所归的槐江山会是比较明智的抉择吧，况且……”绮罗斜眼瞄了一下辰仙，“过去，我对自己的出身可是百般怨叹呐，不过，我老早就对此有所觉悟，不像是某个龙王之子。”

阿白听了哈哈大笑，化为兽姿舒舒服服地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看着辰仙，“当头棒喝啊！辰仙。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你确实是太固执，咱最了解你了。”

辰仙继续面向绮罗，不忘举起拳头往阿白的头上敲了下去，根本不理会大声叫痛的阿白，再度开口问着：“坦然赴死的令尊早就知道自己有后继者的事吧？”

“他来过兰城见我和娘，仅有一回，但是娘很生气，把他赶了出去，因为她比我更恨家父。”

绮罗露出冷笑，“娘过世后，他便经常出现在我的面前，要我来山上，我却一直拖延到现在。我几乎没与他说过什么话，虽然对自己的出身早有觉悟，不过突然面对自己的父亲，不可能一下子就感情融洽吧。当然，我也觉得自己绝不能忘掉娘一直恨着家父的那种心情。”

“这些事我完全没听他提起过。”

“定是他故意瞒着你的，因为一旦告诉你自己后继有人，就很难拉拢你呀，若是没有装出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样子，你哪会答应接下权杖！”

“结果，我也没有接下权杖。”

“是因为云裳的关系吧。”

“想拖我下水，安排得可是真周到，我好像嗅到了狐狸精的味道。”

“不清楚，我的鼻子可没那么灵。”

绮罗又再次耸了耸肩，然后，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各个山中期望你能成为东海龙王的人与日俱增，这是不容抹灭的事实，无论你再怎么排斥，妖魔还是对你推崇备至。”

辰仙揪起眉头。绮罗眯起眼睛注视着云裳的背影，又接着说道：“竟然想独占这么好的姑娘，太贪心了吧。”

“是啊！”

阿白笑着，“你也一样，想办法变成像云裳那么可爱的姑娘吧，否则会嫁不出去的！”

“嗯？难道你还在误会吗？”

绮罗夸张地摆出惊讶的表情。“误会什么？”

阿白问着，绮罗看着辰仙暗自窃笑，“你早就知道了吧？”

“没错。”

辰仙爽快地回答。“什么事，什么事？”

阿白微微地抖动耳朵。绮罗说道：“我从来就没说过自己是女人。”

“什、什么！？”

“当然，我也不是男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英招家代代都是双性，我可以依照自己喜欢的样子去生活。对了！偶尔当个男人也不错，我早就说过了，我很擅长偷东西。”

绮罗看着云裳的背影，话中有话似地笑着，辰仙默不作声，阿白懊恼地发出抱怨。云裳回头看着两个人和一只白犬，“挖这么大可以吗？”

辰仙他们来到云裳的身旁，云裳已经挖好一个足够埋葬骨骸的洞穴。“我想够了吧。”

辰仙回答，云裳点点头，从自己带来的行囊中拿出布包。“这就是英招的骨骸吗？”

“是的。”

当初，云裳和辰仙就是为了埋葬骨骸才来到槐江山。云裳打开布包、取出骨骸，没想到里面的竟然不是骨骸。“云裳，那是！”

绮罗大叫，并且紧盯着她手上的东西。的确，看起来不太像骨骸。根本就像是晒干的小萝卜嘛！那个白白皱皱的细长物体究竟是什么……“是球根。”

辰仙说道。“球根？”

云裳把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可、可是，英招真的说过，希望我能为他亲手埋葬骨骸，而且还是圣域的泉池呀！”

圣域是神露草恣意绽放的洼地。云裳突然环顾四周，地上不见半朵花，到处都是尘土，云裳蹲跪在地，将白色的球根埋入刚刚挖好的洞穴中。然后，闭上眼睛、双手握在胸前。辰仙想起云裳曾经说过要用真心埋葬。她在祈祷什么呢？看起来是那么地认真，天气如此寒冷，她的额头上却冒出汗珠，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独自一人，表情变幻莫测地持续变化。“喔？”

阿白最先发觉异样，把鼻子凑近地面不断地闻来闻去，刹那间，云裳的脚下长出两片白色的叶片，紧接着钻出蔓藤，一起往四面八方生长漫延。“真是神了！咱从来没见过这等事。”

云裳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来。如今的洼地已经被白色的叶片、蔓藤以及白色花朵覆盖，不知不觉中，妖魔们也都聚集过来，长老神情肃穆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了，山主的灵魂就是槐江山本身，所以才不可思议、不可侵犯，是永恒的象征。”

绮罗默默地陷入思考之中。“原来英招是槐江山的化身呀，我似乎听过这样的传说，不过，实际看到之后还是感到十分震撼！”

云裳一边说道，一边将一捧白花撒向天际。阿白百思不解地望着云裳，“可是，他不是连身子都被蛊毒侵蚀了吗？是不是云裳不经意间做了什么呢？”

长老高深莫测地笑着，“这都是托真心的福。”

连辰仙也参不透为什么，绮罗再度面向云裳问道：“你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吧，我虽然也不觉得你做过什么，但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是用铃兰夫人的心情送了他最后一程。”

绮罗紧皱着眉头，“我娘的心情？”

“虽然有些冒昧，不过，当初令尊似乎把我认作了铃兰夫人，所以我试着想，假使是她的话，她现在会对令尊说些什么，于是试着说了而已。”

“什么？”

“我还告诉他，绮罗来槐江山了！”

“我？”

“嗯。说我们的孩子做过各种各样的副业，虽然一度迷失方向、迷茫不安，不过现在已经决心成为槐江山的山主了，虽然我曾怨恨过你，不过为人母者……”云裳暂时中断自己的话，露出温柔的微笑，用那坚定无比、闪闪发光的眼眸看着绮罗后，接着看向辰仙。“孩子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勇敢地往前迈进，这让我感到相当欣慰，除了孩子的幸福之外，我再也别无他求。你似乎对无法善尽父亲之责一事感到很懊悔，不过你再看看吧，我们一起带到人世间的生命已经长大成人，为了帮你完成遗愿回到这座山上来了。”

绮罗默不作声，众多妖魔也都鸦雀无声地倾听着。原来如此，辰仙心想。神露草当初就是因为这座山回应了热爱山林的仙人，方洞子的心，而蒙上神秘的面纱。现在，完全没有仙术或妖术的一个小姑娘付出了真心诚意的祈祷，只是这么做，就能释放出净化骇人蛊毒的能量。每个人都细细地品味着现在的恬静气氛。不久，绮罗皱了皱鼻头似地笑了，把脸背对云裳，“你果然是个好姑娘。”

她喃喃自语着，眼眶中噙着泪。“云裳，英招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阿白边摇着尾巴，边叼着云裳的衣袖提醒她。“轮到我？”

“就是浊泉，应该是那里吧。”

花朵再度恣意绽放的圣域一隅有一座被积雪围绕的小小泉池，碧绿的清水潺潺流过。“浊泉。”

云裳按着胸口，表情严肃地独自一人慢慢往小小的泉池走去。她站在泉池前方，静静地探头望着水面。这段期间，她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看到终于回过头来的云裳，辰仙皱了皱眉，“怎么了？”

云裳哭了。静静地掉下眼泪，无声地哭泣着。“没见到令堂吗？”

云裳摇摇头。“她笑了。”

云裳边用手指拭去泪水边说道：“她只是一直笑着，虽然听不到声音，不过，她温柔地对我笑了，那是我最喜欢的笑脸。”

辰仙的心情再也无法像平时一样无动于衷，突然觉得胸中的情绪持续高涨，不由自主地想将云裳拥入怀中。脑海中想起前几天绮罗对自己说的话。的确，自己对于极少数人以外的事情或许真的是漠不关心，比起凡人或妖魔的生死、比起那个拥有即可掌握辽阔东海的权仗，云裳的笑靥或一滴眼泪，对他来说更加珍贵。绮罗和阿白已经往下走到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到头来，脏活累活都是咱俩干的啊！”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两人边走着，边你来我往地斗起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