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家伙!”
一打开药房的门,怒骂声立即传出。“让你淋雨真是抱歉了。”
说话的是辰仙,他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着。他将身子靠在药柜站着,表情和平常并无不同。只有阿白一个人看起来气呼呼的,“你……你坚持要那样的话,咱也不客气啦!”
说完,阿白大手一挥,把手边的天秤扫落地面,一阵刺耳的声响过后,天秤都摔变形了。看到眼前的情景,辰仙开口了:“银一两。”
“你说啥?”
“我说的是那只天秤的价钱。近来物价高涨,东西说不定又变贵了。”
“你这小气鬼!”
阿白大吼,“你这个冒牌方士!假冒的仙人!残缺不全的半妖!”
云裳微微歪着头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云裳~”一发现云裳,阿白就像是见到救兵一样跑了过来,紧紧拉着云裳的手。“你来帮我评评理,辰仙真是个既阴险又小气的家伙,至少咱是这么觉得,这家伙小气到连一小块玉都舍不得给。咱真是想不透,这么多年来,咱竟然连抱怨都没吭一声,就这样任劳任怨地一直跟着他。”
云裳心想,抱怨的话阿白倒也不是没说过,或者说,那都是一些忠言逆耳的话。“真的是这样吗?辰仙。”
辰仙把一颗巴掌大的石头拿给云裳看。那是一颗乳白色的玉,上面夹杂着几条粗粗的琥珀色线条,纹路非常独特,听说越贵重的玉石花纹就越复杂。“这是招摇山上的名玉,是曾经来访的鹿蜀留下来的谢礼。”
妖魔们见到美玉或宝珠总是垂涎三尺,在大自然中长年累月孕育出来的美玉里,更是富含日月精华,具备增进妖力的功效。云裳紧锁眉头,“真的吗?阿白,你想要偷这块玉?”
“偷、偷什么偷,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咱只不过是想看看罢了,真的只是看一眼而已啦!”
阿白满脸通红地大力辩驳。辰仙却紧咬不放地说:“这块玉上沾满了不知道是哪只小狗舔过的口水。”
“你这是什么话!咱只不过舔了一小口,又没有关系!”
辰仙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阿白摇摇头,嘴角浮出嘲讽的笑意,“所以我从刚刚就在说,要是你愿意拿肝脏来换,倒是可以一笔勾销。”
云裳终于明白了,辰仙手上拿着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你肯献出肝脏的话,我什么玉都给你,包括天秤的赔偿和你耍性子摔破的那些盘子,都可以不再追究。”
仔细一看,地面上真的到处都是盘子的碎片。“你真的那么想试试看天马的实力吗!”
怒骂声响起的同时,轰地发出一声巨响,顿时烟雾四起,眼前立即出现一匹背上长着翅膀、体型非常庞大的天马。“想要咱的肝脏,就尽全力来拿啊!”
“挺有趣的嘛。”
辰仙的眼睛闪闪发光。眼看他们就要迸出火花,云裳赶紧挺身挡在两人之间。“怎么了?云裳,现在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我才没想拦着呢,我是想拜托二位,要打架请到外面去打,我只想把这里打扫干净。”
“额……”阿白一脸尴尬,辰仙则是耸了耸肩,“白耀,你过来,我看你是太久没被修理,皮在痒了。”
“过去就过去,谁怕谁啊!”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走向下着雨的庭院,云裳拿起扫把,努力打扫地上的碎片。“喂,云裳……你真的不打算阻止他们吗?”
绮罗非常惊讶地来到云裳身旁。“为什么这么问?”
“这还用问吗?天马和龙一旦打起来,这么破旧的屋子三两下就会被夷为平地喔,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跑去叫你过来,没想到……”“没事的,他们不是在吵架。”
“啊?”
从窗户往外看,阿白呲牙咧嘴地正打算往辰仙身上咬下去,辰仙双脚点地凌空跃起,毫不留情地使出一记回旋踢,往阿白身上扫了过去,把他踢倒在地。地面顿时一阵剧烈晃动,接着辰仙奔了过去,企图以手肘架住对方,阿白立即变身为少年的模样迅速爬了起来,一拳就重重打在辰仙的心窝。“那两个人感情真好~~”云裳笑嘻嘻地说着。身旁的绮罗也噗哧地笑了出来,“嗯,雨再这样下下去的话,人都快被闷死了,这么一来好让他们纾解一下。”
“我们去喝茶吧,我做了绮罗最喜欢吃的包子。”
“太好了!”
绮罗也赶忙动手帮忙打扫。……打扫完毕,云裳和绮罗一走进厨房里面,就发现娥瑛正坐在粗糙的木头桌子旁,小口小口地喝着酒。“娥瑛。”
云裳满面笑容地叫着她,问道:“你最近跑到哪里去了?人家好担心。”
云裳在娥瑛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自己的手摆在娥瑛骨瘦如柴的手上。“老身交了个新茶友,他住得比较远,来回需要好几天的工夫。”
“茶?不是酒吗?”
绮罗怀疑地发出质问,娥瑛也不以为意地承认了。“说是酒友也没错,我那好友的宅邸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可里面酿的可都是上等好酒呐。”
“哦~我还以为你这次出远门又有什么企图了。”
为了让辰仙登上龙王的玉座,娥瑛一直在暗地里策划着什么,这点云裳也是心知肚明。“龙王的事情姑且不谈,目前都城好像有点不对劲呐。”
娥瑛突然说出这句话。云裳和绮罗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不太对劲?”“说不定会出现鬼怪。”
“诶?你不就是么……”云裳歪头不解。绮罗满脸嫌恶地趴在桌子上,“老太婆,每次你只要说出这种话,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娥瑛咕噜一声灌下一大口酒,眯起那双呈白浊状的眼睛,“老身绝无半句虚言,说鬼怪会出现,鬼怪就会出现。”
“娥瑛,你说的是哪一种鬼怪?”
武国人口中所说的鬼,通常是指亡者的鬼魂,但娥瑛说的鬼怪似乎不太一样。“是古代的异鬼。”
娥瑛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比任何妖魔更邪恶、更狡猾、更残暴,实力更惊人,所有的东西皆是他破坏的对象,并以凡人与妖魔的鲜血为饵食,提升自己的力量……”“明明是妖魔竟然还害怕妖魔。”
绮罗如此挪揄娥瑛。娥瑛突然把眼睛睁得大大地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些家伙一出现就会把世间搞得生灵涂炭,即使是号称昌盛繁荣长达六百余年的武国也不例外。”
云裳吓得全身发抖,她在这里生活了已经快满一年,那些会吃人的妖魔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让她害怕了,不过心里多少会觉得,这世上还是有非常多自己不了解、而且非常可怕的事情。为了稳定一下情绪,云裳决定泡壶香醇的浓茶来调剂身心,她捎带着娥瑛和绮罗的份一共准备了三个茶杯,一边将茶水注入茶杯中,一边问道:“娥瑛,你见过那样的鬼怪吗?”
“怎么可能。”
娥瑛摇头道:“听说至今为止,还找不到见过那种鬼怪还能活命的人。听说无论是多么厉害的妖魔,只要被他瞪上一眼,立马就会化成一团烟雾。”
“光是看一眼就会死?那……鬼怪的存在又是从谁那儿传出来的?”
“这……”娥瑛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老、老身是从……狐族的亲戚……已经死去的伯父的,啊不、是从侄儿那里……辗转听到的。”
“原来如此!”
绮罗笑着道:“原来都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
“才不是老身胡思乱想!”
娥瑛口沫横飞地大声嚷道:“老身近几日总觉得酒变得难喝,还能闻到一股难闻的腥臭味,这也是老身暂时离开白苑山的原因之一。”
娥瑛喝的酒叫做狐狸酒,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酒,她把每天晚上喝狐狸酒视为人生最大的享受。连自己最喜爱的酒都觉得不好喝,难道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野兽那特别敏锐的鼻子闻到了什么?绮罗微微抽动鼻子嗅了嗅,转头注视着烟雨迷蒙的屋外。“哎,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有吗?”
云裳也望着屋外。“你是凡人,所以闻不出来。”
绮罗瞄了瞄云裳,“我觉得鬼怪不至于出现,不过这场雨的确下得快要闷死人了,整天都觉得昏昏沉沉的。阿白和皇子或许也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心情才会那么浮躁吧。”
望着窗外的大雨,最令云裳担心的是,雨一直下个不停会不会影响到农作物。娥瑛或绮罗却不一样,他们似乎因为其他原因而感到恐惧。那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呢?云裳并不是很明白。……辰仙每个月都会下山一次,去都城经常往来的药铺备药。一如往常,云裳将辰仙送到大门外。这一天,雨淅沥淅沥地下个不停,云裳总觉得有一种乌云罩顶的感觉,实在不是很舒服。明明很想像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送辰仙出门,然而抬头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就感到很不安。“辰仙……路上小心。”
看到云裳的表情,辰仙困惑地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娥瑛说……城里有可能会出现鬼怪。”
云裳吧娥瑛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辰仙,心里好希望辰仙能安慰自己“不用担心”,可没想到辰仙却说出一句令她感到十分意外的话。“我也觉得这场雨下得不寻常。”
“所以,感觉不出异样的只有我一个人嘛?”
云裳怅然若失地低下头,“有时候,我真的对身为凡人的自己感到很悲哀。”
“说这种话干嘛。”
辰仙苦笑着说道:“别再胡思乱想了,正因为有你这个凡人在,府邸里的人们才能展露笑容。”
“诶?”
云裳微微歪着头思索,辰仙悄悄把手绕到云裳的肩膀上,把她拉向自己。“不用多想,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脸上都要带着笑容。”
这一点也不像辰仙,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场雨非比寻常,总觉得有些让人不放心,备药时我会顺便调查看看。”
“好吧……”云裳点头回应,手却一直紧紧拉着辰仙身上穿的袍子衣摆,迟迟不肯松手。辰仙每次要离开的时候,云裳总是感到很不安,因为说了“路上小心”、笑着送辰仙出门后,就会有好一段时间无法见到他。发现什么线索或问题时,辰仙就喜欢单独离开或带着阿白出门,每次都是以“很危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为由,把云裳一个人留在山上。云裳认为,辰仙之所以会这么做,都是因为体贴自己,因为疼爱自己。可是,等待辰仙的期间,就是云裳最难熬、最担心的时候。这场雨真是下得太奇怪了,听到大家都这么说,已经让她很担心了,辰仙竟然独自一人启程前往都城。虽然他说备药后只会去打听打听,但依据过去的种种经验,还是让云裳感到忐忑不安。因此,云裳表情异常认真地叮咛:“辰仙,即便是我,也不可能永远都面带笑容。”
“我明白。”
“辰仙没有回来的话,我就会一直担心害怕;即使辰仙平平安安地回来,一听到你受伤了、或遭遇危险,我就会急得快要哭出来。这么一说,辰仙你又要笑我自命不凡了,不过……”辰仙瞪大眼睛,然后扑哧地笑了出来,把云裳紧紧搂在怀中,“果然是自命不凡,难怪认识你之后我每天都能笑出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辰仙深情地吻了云裳,过了良久,才惊觉两人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了。“我傍晚之前就会赶回来。”
辰仙用额头轻轻碰了云裳的额头,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冲淡了云裳心中的阴霾。辰仙戴上雨笠后就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