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踏入这个村庄的时候,云裳被丢了石头,因此,一直以为村子里的人都是些因为对方是外地人,就毫不犹豫地恶意相对之人,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显然是错的。至少,眼前这位村长的女儿就对一切感到极为忧虑,不只是村长的女儿,村子里一定还有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痛苦万分的人。云裳怀着这样的想法,心里反而舒坦了许多。……太阳西斜,天虞山开始笼罩着夜幕,云裳被搀扶到屋外,坐上花轿。花轿由村子里的男人们扛着,或许是为了怕云裳逃跑,云裳的手被绑在背后,脚踝也被捆绑住。即使没有被捆绑住,云裳还是动弹不得。云裳的脸热呼呼地,茫然地坐在花轿里,感觉好像喝了酒,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眼前的景象相互重叠着。花轿外不知道谁在说话,听起来都像异邦人说的话,云裳根本听不懂。或许是早膳中被加了什么料吧?除了扛花轿的男人之外,好像还有好几个人同行,感觉慢慢钝化的云裳,边捕捉着花轿外的感觉,边听着男人们的脚步声。极少数人,偷偷摸摸似地,开始抬动起花轿来。云裳马上要出发引水虎下山了。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不过,云裳心里真的很平静,或许是经过了大风大浪之故。没关系,反正辰仙和阿白会来救自己。男人们的脚步声和先前不一样了,花轿外好像突然暗了下来。原来,花轿已经被抬进了树林里。不久后,花轿停住,被轻轻地放了下来。帘子卷起,云裳被搀扶到外面,云裳看到高高的树木和破旧的木造祠堂,屋顶上还挂着一块特别鲜艳的大红布,祠堂的另一头有一条小溪流。云裳拼命地扭着脖子,寻找着辰仙和阿白的身影。很遗憾,云裳头晕目眩,根本看不清楚周边状况,连站着都有些吃力。“进去吧!”
云裳被悄悄走过来的人用力地推了一把,推云裳的人是何问。云裳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要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张着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何问。何问神情痛苦地眯着眼睛,低声说道:“罪过!”
语毕,他便把云裳往祠堂里推。云裳看到狭窄昏暗的祠堂里,有一根支撑着屋顶的柱子和一个祭坛似的地方。何问搀扶云裳坐到柱子旁,再把云裳和柱子捆绑在一起。然后,盖住云裳的眼睛,“你还是别看为好……到时候,一下子就结束了。”
他像在解释什么似地说着。“山神长得很难看吗?”
云裳问道,她觉得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好遥远。何问犹豫不觉似地,片刻后,语气非常温和地回答道:“不。白泽帝有一张非常漂亮、非常慈祥的面容。”
云裳知道何问抚摸着自己的头发,非常疼惜地轻轻地抚摸着,“你一定会到达极乐世界,我们一定会去不一样的地方……应该,就在不久的将来。”
所以,放心吧,等……云裳觉得何问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她已经开始听不到对方的话了。嘎吱声响起,祠堂的门被关上了,云裳看不见任何东西。突然,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走动着。谁?云裳想朝着那个方向发问,却发不出声音来。男人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脚步声完全消失前,云裳已经沉沉地睡去。以何问为首的男人们脚程飞快地离开了树林。站在树上的辰仙和阿白看得一清二楚。辰仙们以为村民们会等新娘被带走后才离开,实际情形显然不一样,或许村民们也很害怕看到妖魔,怕看到从溪流里爬上岸来的水虎。村民们离去后,并没有让辰仙们等太久。“来了!”
辰仙注视着小溪流的一个角落,发现水面上出现了一个黑影。出现了。水虎。用两只脚站在水中,远看确实很像人,没有翅膀,也没有尾巴。不过,它的的确确是一只妖兽。驼着背,金黄色的毛像摊开来的粗蓑衣,从头一直覆盖到驼着的背腰,脸孔像极了老虎,鼻子塌扁,嘴巴尖翘,咧着嘴露出了獠牙,眼睛像猫,仔细地观察着周边状况。辰仙们站在下风处,站在对方看不见的树冠上。这个举动对于嗅觉非常灵敏的妖魔而言,有时候并不是很管用,辰仙和阿白屏息以待,已经摆好随时可以扑下去救人的姿势。水虎似乎没有发觉到,慢慢地从溪流里走上岸来,仔细看,光着脚,手和手指间有蹼,或许是因为身上有鳞片,皮肤上反射着仿佛彩虹色的光芒。水虎用两只脚往祠堂的方向走了过去,双手紧紧地贴在身旁,上半身完全没有晃动,仅靠下半身移动,样子非常滑稽。水虎边舔着舌头,迈开小小的步伐走路,和那庞大的身躯一点也不相称。水虎走到距离祠堂相当远就停下脚步来。像被人捆绑住似地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发出了低沉的吼声,甩着头,注视着祠堂。辰仙画的符奏效了。那张符可以驱退怀着恶意的妖魔。水虎距离小溪流已经很远了,辰仙举起一只手,那就是从树上跳下去的暗号。突然,祠堂的门吱呀地发出开门的声响。一个少年抱着云裳走了出来。“那家伙!”
阿白恶狠狠地叫着,辰仙咋了咋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阿白!快追!”
白鸠抬头看着这边,咧着嘴笑了笑,手上抱着云裳迈开步伐,阿白从树上扑了下来,紧追着白鸠。辰仙的视线中依然看得到呆呆地站在祠堂门前的水虎,那只水虎又动了起来。辰仙用力地蹬了一下树枝,落在水虎的面前。金黄色的毛倒竖着,身体不停地抖动着。“来、来者何人!?”
“你的主人,英招的旧识。”
粗蓑似的兽毛拼命地抖动着,“俺、俺的主子……”“绮罗是否来过此地?”
水虎瞪着眼睛摇摇头,绿色的眸子不安地闪耀着。果然不出所料,绮罗不在这里,这么说来……“槐江山山主正在追捕越过结界、四处逃窜的妖魔,快快回去的话或许可逃一死。”
“别、别……”水虎小声地恳求着辰仙,一点也不像是体型庞大的妖魔,“俺才不想回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俺、俺……”到底是找到什么呢?现在的辰仙无暇追问,“你是说,你还想以人为食,继续待在此地吗?”
“俺……”“那我就不得不出手引你回去了。”
水虎的眼睛聚焦在一起,像幼儿哭泣似地,发出非常奇怪的咆哮声,突然出手对付辰仙。长着蹼的手指尖是锐利无比的兽爪,还有裂到耳朵为止的嘴巴里露出了专用来咀嚼猎物的獠牙。辰仙往旁边一闪,以为对方会继续发动攻击,没想到水虎突然背对着自己。水虎两手着地,用四只脚逃离,速度远比从溪流里上岸时要快。“疾!”
辰仙施展着法术,水虎的背上、臀部、脚上都陆续地喷出鲜血来,可水虎依旧像被什么鬼怪附身似地往河边窜逃。辰仙再度施术,水虎的头被打中,鲜血喷了出来,终于不支跌倒在草地上。还活着,不过,性命显然难保。辰仙打算活捉他,好让他据实招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他往水虎走了过去,耳边突然传来非常洪亮的说话声,“到此为止了!方士阁下!”
说话的是白鸠,他正站在布好结界的溪流对岸。阿白的吼声响起,“可恶的家伙,快快把云裳还来!”
辰仙发现阿白在溪流中挣扎着,拼命地划着水却依然无法前进。白鸠则若无其事地站在对岸,臂膀上搂着紧闭着眼睛的云裳。“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鸠并没有回答辰仙的问话,用手指了指水虎,“放了那只妖兽。”
“凭什么?”
“因为现在就死掉的话,未免太无趣了。”
什么话?辰仙的眼睛注视着白鸠,手往水虎伸了过去,阿白突然狂吠起来。因为白鸠已经亮出一把小刀,把刀尖抵在云裳的脖子上。“方士阁下,快放了水虎,慢慢地把他放回溪流里。”
辰仙咋了下舌,跨步进入溪流之中,他并未沉入水底,像划过水面似地走动着,马上就来到了阿白身边,接下来就和阿白一样,无法继续前进。因为此处已经布下结界。既已布下结界,白鸠为何会站在对岸呢?“我一定会把人归还,只不过要借上一阵子。”
白鸠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是何意图!”
看着咬牙切齿、杀气腾腾的辰仙,少年像个淘气孩子似地回答道:“因为我想知道,她到底会做什么梦……”浓雾弥漫,白鸠和云裳的身影消失在白雾之中。“云裳!”
“走,阿白!”
辰仙瞪大着眼睛,一只手打着手印,用已经变成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溪流,不停地朝水面打着手印。水面上窜起高高的水柱,以辰仙打的手印为中心,就像是在河底开辟了一条通往对岸之路。对岸突然一清二楚,可以清楚地看到茂密的树林和野草。不过,已经看不到白鸠和云裳的身影。然后,河水像有生命似地,同时从上、下游流了过来,形成漩涡,转瞬间就恢复了原来的水流。水柱冲上半空中后洒落到四面八方,像暴风雨似地往头上浇灌下来。辰仙转过身去,回到河岸上,默默地站在那里。阿白不死心,又回到溪流里寻找着云裳。溪流、树林里像没有发生过事情似地恢复了原有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