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年幼的辰仙时，就称其为飞鱼。辰仙不语，只看着坐着正面的男子，看着名为海蓝的东海龙王长子，瀛州之主，辰仙的同父异母兄长，不过，辰仙从未将对方视为兄弟。辰仙拱起双手，朝着对方深深地行礼致意。“在下奉西王母娘娘之命前来。”

“金母娘娘……”海蓝不悦地紧皱着眉头。果然神似，辰仙心想，记忆虽然不是很清晰，不过，大家都认为，海蓝是十二位龙子之中，长得最像龙王之人。他有一头长及腰际、略带绿色的黑发，或许是挺拔的鼻梁和结实的下巴，相较于东海龙王，总会让人留下相当粗野的印象，海蓝的瞳孔色为深蓝色，眼光相当锐利，一般凡人被他瞪上一眼，很可能就会吓得缩减寿命。海蓝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撑着圆桌的桌面。“即便是金母娘娘下令，我也不想和这家伙同桌，不如趁此时离去，免得受到更大的耻辱。”

好几个面孔点头呼应，坐在圆桌之人，包括海蓝，共十一名……都是辰仙的同父异母的兄长们。“请留步，兄长们。”

说话的是坐在最后一个席位上的另一位青年，柔软的金发，细致的线条，易让人误认为是女性的长相，他是东海龙王的第十一个儿子，稍长于辰仙。虽说是辰仙的兄长，两人的年龄差了百岁，名叫灵奇。灵奇等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自己身上后，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辰仙的确为半龙，由卑贱女子所生，不过，身上也同样流着咱们伟大父王的血脉，不让他坐上商议之位，着实有欠公允，恳请兄长明断。”

“大胆！”

海蓝眼露凶光，“灵奇，你敢违抗我。”

“灵奇不敢。”

灵奇缩着肩膀，“只不过……灵奇认为，违背金母娘娘的圣意并非良策，况且不久，兄弟中将有人继承星之杖，登上龙王大位。”

紧张气氛顿时弥漫席间。灵奇像在看好戏似地，脸上微微地浮出蛊惑似的笑容。“金母娘娘与东王父齐名，是龙王绝对不容忽视的神明，小弟认为，地位如此崇高的金母娘娘一定是认定了辰仙，才会派他前来。兄长们若认为辰仙为不足取之人，不如让他参与此回之议，就不会形成任何威胁，不知兄长们意下如何？”

海蓝狠狠地瞪了一眼辰仙，“我哪里是怕什么威胁，我只是讨厌这家伙罢了，百年前，因为这家伙，害我等父王触犯了天条。”

害东海龙王触犯了天与地不可相交之戒律，天界之人和凡间之人生子为天界之禁忌，龙王却娶辰仙之母为妻，生下辰仙。龙王因此被囚禁天界，导致龙宫陷入群龙无首之境。“父王一定是被迷了心窍，天帝或许认为再也不能将下界托付于这种人，因而才逮捕父王吧！”

“天帝的想法难以琢磨，自古以来，天帝就是一个难以理解的人。”

灵奇也兴趣缺缺似地说着，“水德星君指示，除了邀请下界要人之外，‘龙王之子必须全员’聚集于此不是吗？既然如此，小弟认为，让辰仙留在此地才是。”

“星君他……”一听到水德之名，辰仙心中痛苦万分。水德星君是辰仙的知己好友，为天界神明，小时候，辰仙曾一度待在星君宫中。不久前，都城妖魔作乱，辰仙为了恳求天帝助其一臂之力而登上天界，水德竟然和天帝密谋，瞒着辰仙，企图监禁辰仙。西王母说过，天界将派敕使前往，莫非指水德？灵奇之言听得海蓝鬓角直冒青筋。“再说一次，我从未将这家伙……”“辰仙是我的弟弟。”

安静、低沉的另一种声音响起，声音出自在海蓝身旁，留着一头绿色头发的青年。名叫蒲方，镇守龙祖湖的灰色之龙……辰仙朝着蒲方微微地投以注目礼，蒲方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答礼。“蒲方，你疯了吗？”

不是海蓝，另一位龙兄轻轻地拍了拍蒲方的肩膀，蒲方摇摇头后缓缓地说道：“我们为同一父亲所生，母亲各不相同，过去，我们兄弟从未认同对方为家人，未曾团结在一起过，所以，不需过于在意或忽视兄弟血缘吧。既然天界制造了这个机会，那就别谈母亲的出身，好好地谈谈正题，只谈正题，各位意下如何？”

“是是。”

灵奇啪啪啪地拍着手，“反之，倘若我们排挤辰仙一人，届时，水德星君又要怪罪，因为辰仙是星君最器重之人。”

面对此意见，海蓝极力隐忍住怒火似地，气得说不出话来。“兄长，不必担心。”

辰仙适时地开口，心平气和地说道：“小弟并非觊觎龙王之位而来此，小弟谨守分寸，不做非分之想。”

海蓝嗤之以鼻地笑着，“理应如此。”

“小弟是奉西王母娘娘之命前来，必须出现在此罢了，无意参与兄长们之议。唯……小弟有事需见天界敕使水德星君，星君到此之前，恳请让小弟在此叨扰数日。”

“何事需见星君？”

辰仙并未回答，海蓝兴趣尽失似地移开视线。“想留就留，尽量避开我的视线便是。”

“是。”

辰仙微微致意后便离开现场，他从庭园走向宫苑回廊时，因背后的叫声而停下脚步。是蒲方追了上来。“你找水德何事？”

两人见面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蒲方省去招呼，劈头就问。的确很像同父异母的兄弟，辰仙也淡淡地回道：“想问明真意。”

“天界之意？”

辰仙点头，“凡间局势大乱，不久前，兰城宣布独立，天界骚鱼也加入了战局，更早之前出现在都城天苑的石神将，也可能受命于水德星君……”“辰仙，你见过渤海之中的蜃吗？”

“显然蠢蠢欲动着。”

想奔向渤海之外，然后轰轰烈烈地闹上一场。“不只是蜃，我们驻守的山林附近也一样，妖魔开始出没，危害着当地百姓。”

“连你那里都……”“不只是妖魔，人心越来越浮躁、越不安定，问题不只是父王不在龙宫，天界五这件事显然关系匪浅。”

“我曾一度想问明天帝的真意。”

辰仙神情痛苦地说着，“遗憾的是，未能面见天帝，不只如此，还险些被捕。”

当时，辰仙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逃离天界，辰仙深知，自己若再次前往，必定难以脱身。既然水德将下凡来到瀛州，这回想必可问个水落石出。“辰仙，你打算一辈子当个方士？”

蒲方低声问着，辰仙皱起眉头。“确实有此打算，至今未曾放弃过这种念头。”

“算了吧，若打算一辈子当个方士，那世上发生何事，与你何关？还有天界之事，龙王大位之事。”

辰仙沉默不语，蒲方一语中的。过去，不管武国局势如何混乱，妖魔如何袭击凡人，辰仙始终当个旁观者，过着随波逐流的日子。让辰仙无法继续那么生活下去的原因是……“你想守护……这个世间的秩序？”

“……”不，蒲方并不这么认为，脸上不由得微微地浮出柔和的笑容。“你有了想要保护的姑娘对吧。爱上那姑娘后，让原本对事情漠不关心的你，关心起别人，关心起人世间了。”

蒲方见过云裳，蒲方也爱过凡人姑娘并迎娶其为妻，那位姑娘希望怀上蒲方的孩子，拜托辰仙调配龙丹，因为，吞服龙丹就能产下龙子。可令人遗憾的是，龙丹是一种特性非常强烈的丹药，吞服龙丹的凡人几乎都无法保住性命，因此，辰仙交给嫂嫂的是假龙丹，嫂嫂或许是识破假的龙丹，亦或是吞服副作用强烈的其他丹药的缘故，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因此，有好长的一段时间，蒲方对辰仙抱持着怀恨之心。不过，就现况看来，蒲方显然已经原谅了辰仙，承认辰仙为自己的弟弟，辰仙也尊蒲方为哥哥。对于蒲方说的话，辰仙并未反驳。或许是吧，辰仙内心深处也这么想着。云裳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显然大于自己的认知，不过，上次升上天界时，还没有这种感觉。到目前为止，辰仙觉得，过去自己一直担忧着自己的本性，一直回避着人间俗事，回避着他人……直到最近，才终于能坦然地面对他人，渐渐地感受到人世间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十分美好的事物。终于产生了保护那些事物之心，或许都是受到云裳的影响吧。蒲方用那对浅灰色的眼眸看着辰仙，“倘若……你真的希望下界长治久安……”他淡淡地，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你就必须登上龙王大位。”

辰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大哥……”“不必考虑海蓝的事情，或其他兄弟的事情，只须考虑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那些人，只须思考什么才是最适合、最有效，能够让你实现梦想的万全之策。”

蒲方说完话就转过身去，走回园林里去了。……翌日……碧蓝的天空中出现十多只凤鸟，鸟背上坐在水德星君和随行者，巨大的凤鸟展开漂亮的翅膀，没有停在正门外，而是直接降落在宫殿的园林里。水德一如往常，修长的身子穿着闪耀着柔美光泽的浅蓝色袍子，长长的金发高高梳起，头发上插着华丽如女人用的发髻，态度从容优雅地微笑着。海蓝毕恭毕敬地迎接着水德，马上命人准备宴席，客房里摆好了酒席，除了美酒或美食外，还陆续地端出一盘盘摆放得十分美观的顶级美玉。不只是妖魔，对龙而言，玉也是神通之力的补品。辰仙坐于末席，他的手并未伸向陆续端上来的美玉，只喝了少许的酒。辰仙曾经因为玉而吃过苦头，在天界的水德宫殿里，因玉而受尽折磨，浪费了很多时间。坐于上位的海蓝和水德虚与委蛇似地聊着天，辰仙耐心地等待着水德把话锋导入正题。突然……“你打算对星君说什么？”

邻座的灵奇边往辰仙的酒杯中倒着酒，边开口问着。辰仙闭口不答。“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昨日，可是我为你向海蓝大哥说情的！”

辰仙侧目瞄了一眼灵奇，心想，他是喝醉了吧，只见灵奇满脸通红，非常亲昵似地往自己肩膀上靠了过来，辰仙赶忙闪开肩膀。“我不记得有拜托过你。”

“喂喂，你的养育之亲翠龙真君，难道没有教你应有的礼仪吗？我不仅年长于你，还是你的兄长！”

辰仙看了一眼翠龙真君，发现真君与东王父同席，两人慢慢地喝着酒。果然，他们也在等待着水德说话。辰仙将视线转回灵奇身上，金发碧眼，同样给人中性的印象，但与绮罗却迥然不同。绮罗出身并不高贵，却具备超越灵奇的卓越气质，兼具高雅脱俗和坚毅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