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一样，云裳被迎入一间布置得非常奢华的房里，众仙女像服侍贵人似地服侍着她。尽管如此，云裳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现在，宝儿前去拜见亲生母亲，也就是拜见西王母。两人回到瑶池后发现，交替的事宜早就准备妥当，西王母搬离了曾经生活的寝宫。即位仪式还需一段时间才会举行，不过，西王母并不打算继续坐在那把由宝玉打造的座椅上。新任西王母娘娘、新任西王母娘娘……仙女们如此称呼着宝儿。西王母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听说几乎一直躺在刚搬进去的房里。云裳求见西王母，希望从西王母那里打听下辰仙或阿白他们的消息。除此之外，云裳也想再次见见西王母这位女人。想看看让自己的心沉睡着，而那颗心碎裂后，她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云裳！”

突然……云裳最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然后闻到了味道。她满脸笑容地回过头，看到了阿白和娥瑛。“看来你平安无事呢。”

阿白笑着，迫不及待似地，一跑到云裳身旁就紧紧地搂住云裳。云裳也将鼻子凑在阿白胸膛上磨蹭着，“嗯，虽然有些惊心动魄，不过，总算等到你们了。”

听得阿白脸上流露出担心的神色，“啥事让你感到惊心动魄？”

“算了，反正已经没事了，阿白……还有婆婆，修缮祠堂之事已经完成了吧？”

“完全照着约定，三日内。”

阿白挺着胸，非常自豪的回答。“三日？”

不可能只过了三日，云裳在桃园里至少忙了十日，然后，被赶到死亡之谷，从罗刹女婆婆的洞窟到那座记忆之森里去……云裳屈指数着日数，娥瑛也认同地低声说道：“瑶池乃仙界，时间流逝或许不太一样。”

绝非久一点而已，虽然不至于“天上一日地上十年”，不过，云裳简直是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心境下，等待着重逢之日到来。“绮罗还见不到人影吗？”

阿白说着，娥瑛若有所思地回答道：“那家伙，很难回到这里来吧！”

“现在，绮罗还是待在槐江山上比较好！”

云裳也拼命地点着头。绮罗为山主，更何况，近来妖魔越来越频繁地出没在外，绮罗待在山上，妖魔们自然就不敢为非作歹。道理很清楚，不过还是显得冷清。“不，这个时候，不是谈冷清热闹的时候。”

云裳想起了宝瑰，他还留在人世间，话句话说，凡间将会引发战火。“辰仙这个混蛋……”阿白几乎脱口而出，最后还是作罢。辰仙也一样还没有回来，云裳心乱如麻，却什么话都没说，接着看到两位仙女默默地走了过来。仙女一来到云裳面前就开口说道：“娘娘召见云裳姑娘。”

西王母的寝宫位于宽敞的主房，还附带一座面向水池且往池面延伸的宽敞露台，不过，面向露台的窗子都关上，并拉下百叶窗。屋里昏昏暗暗的，烛台的黯淡光线，让整间屋里看起来更加黯淡，还散发着浓浓的汤药味道。“云裳。”

坐在床铺枕边的宝儿走到云裳身旁，“稍后来一趟桃园。”

云裳点头，宝儿走出房门。床铺顶上罩着帐子，四周拉上纱帐，云裳犹豫着，心想，不知道该不该走到床旁。“你过来……”微弱的声音叫着云裳。云裳走到床边，隔着帐子，西王母仰起上身。“小心。”

“呵呵，无妨……”云裳眨着眼睛，这道薄薄的帐子里头的人，真的是西王母吗？微弱的声音，慈祥的语气，听起来丝毫不像初次见面时的那种冰冷感觉。“西王母娘娘……”“呵呵，别哭丧着脸，为何为妾身难过，妾身曾让你吃尽了苦头，你一定很怨恨妾身吧？”

“确实有过。”

云裳老实的回答，“不过，我还是很感谢娘娘，让小女得以前往记忆之森，取回曾经失去之物。”

“取回何物？可否告知。”

云裳点点头说道：“心。”

“心？”

“小女初识辰仙是在十岁的时候，对辰仙一见倾心，然后……在兰城时，小女失去了那颗心。是否是因天浆丹而引起，小女并不知，只是害怕着辰仙……这样的事实令小女感到痛苦万分，小女觉得，自己成了完全失去依靠的人。”

直到置身于那座森林里，那个烟雾弥漫的洞窟底下……云裳被迫做出选择，选择埋骨于空无一物却得以安息的谷底，或回到原来的世界。一想到原来的世界时，率先浮现在云裳脑海中的就是辰仙的脸孔。“小女很想回来，回到这里，回到辰仙身旁……想到这里的时候，小女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回来了。”

“它从未离开过。”

西王母好像笑了，丝毫听不出挖苦的感觉，“妾身受辰仙之托，却赶你去了死亡之谷，为表歉意……妾身想要将蟠桃园中，由内园的桃树所生的仙桃赐予你。”

“谢、谢谢娘娘……不过，这……西王母娘娘。”

云裳不知如何是好，她当然很高兴，因为，吃下仙桃即可将致使自己体内的丹药中和掉。因为，万一真的怀了辰仙的孩子，云裳和腹中胎儿一起死掉的几率很高。隔着纱帐，西王母仔细地观察着必须做出抉择的云裳。“犹豫不决吗？”

“小女……”“云裳，就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想与辰仙……生母为凡人，龙的本性却特别强的男人共度一生的话，问题不只是怀孕生子而已。”

“……”“辰仙是一位前途无量，有可能登上龙王宝座的男人。这回，你即使顺利地中和药性，暂时得到安宁……不久的将来，你还是可能被卷入新的问题之中。”

云裳回想起被身上穿着闪闪发光盔甲的男子攻击时的情景。宝瑰曾说过。有人冲着你的性命而来，认为云裳是个阻碍。那个人，说不定……就是迫使云裳吞下天浆丹之人。西王母看起来一点也不衰弱，语气毅然决然地说着，“想成为龙的妻子……现在，就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云裳向西王母深深行礼致意，突然想起什么，朝着西王母说道：“西王母娘娘，请收下这个……”云裳从怀里取出东西，摆在手掌心，然后恭恭敬敬地呈上。“此为何物？”

“宝儿破坏的……玉的碎片。”

沉重的气氛弥漫，房里顿时鸦雀无声，云裳心想，果然又做出不该做的事情了。“小女冒犯，恳请娘娘恕罪。”

云裳说着，“小女只是觉得……森林中遇见的西王母娘娘是那么地慈祥、温柔……小女马上就喜欢上了……这确实失礼，但这么做是因为想起了过世的娘亲。”

“你的……娘亲。”

“嗯，小女的娘亲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云裳的爹爹是朝廷高官，前往地方赴任期间邂逅云裳母亲，生下云裳。爹爹早于都城娶了妻室，拥有多位爱妾，返回都城后，他并未迎接云裳母女前往都城，只在当地为她们盖了房子，提供云裳母女生活所需。娘亲痴痴地等着见爹爹一面，总是泪眼汪汪地望着窗外，当时，爹爹早将云裳母女的事情跑到九霄云外，越来越少跨入云裳家门。“不过，娘亲是一位非常温柔的人，被拥入怀中时，小女就能感受到娘亲的心。西王母娘娘，森林里的你也让我有同样的感觉。”

云裳紧盯着手上的一小片碎玉。“娘娘，请你过目。”

好像将淡淡的光芒锁在里头似的，玉石闪耀着乳白色光芒。“非常漂亮，真的非常漂亮……真的，像奇迹一般。”

没有回答，纱帐里头鸦雀无声，果然没用，云裳准备告退，突然……“等等！”

声音传来，云裳回过头去时，罩着床铺的帐子缓缓地被拉向左右两侧。云裳屏住呼吸。床上坐着一位老婆婆……“罗刹女……婆婆？”

酷似那位逼走云裳，从蟠桃园中偷走仙桃，住在死亡之谷洞窟里的那位老婆婆的脸。雪白无光泽的头发，黑黝黝的皮肤上满是皱纹，异常尖翘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特别锐利的眼眸。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云裳恍然大悟。西王母退位之时，青春也一并离自己远去。瑶池是个唯有美丽之人才可存在的地方，这么说来，退出光鲜亮丽的舞台后，西王母很可能就会离开此地。“老身在打扫，说不定有新人来住……”云裳回想起老婆婆说过的话。然后，她的真实身份……“罗刹女，难道是曾经的西王母娘娘？”

云裳问着眼前的老婆婆。完全变了容貌的西王母点点头，“你是想说……这是报应吗？唯有美丽之人才能留在瑶池。”

云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西王母，西王母低声问着云裳，“说说看，妾身变丑了吗？”

“不！”

云裳摇摇头。布满皱纹的脸庞，是过去西王母没来由地讨厌着的老态。不过她微笑着，皱纹底下的眼神是那么地温柔慈祥，像调皮的孩子们一样闪闪发光。自由。云裳想起罗刹女那张快乐的脸庞。“才不丑呢，西王母娘娘。”

云裳笑嘻嘻地这么回答着。突然，西王母说出云裳意想不到的一句话，“显然，你也找回了欠缺之物，云裳，你变得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云裳惊讶得眨着眼睛。……蟠桃园里充斥着浓浓的果香味，每株桃树都结出硕大的果实，云裳差一点就陶醉在香味之中，迈步找着宝儿。宝儿站在一株老树前，站在并未枯死却已经许久未曾结出仙桃，令宝儿哀叹不已的老树前。云裳准备叫宝儿时惊然发现。“宝儿成了金母娘娘……这株桃树也为宝儿高兴吧？”

云裳问着，宝儿摇摇头，“不，这株老树之所以会开花，完全是云裳的悉心照料。”

“我……”“我一直这么想，一个凡人竟然听得懂桃树的心声，真是奇怪的姑娘。不过，一起迷失在死亡之谷中……进入那座森林，我才终于了解到个中原因。”

宝儿从正面看着云裳，果然非常漂亮，头发整齐地往上梳起，雪白的额头和云裳最喜欢的深蓝色眸子，紧紧地盯着云裳。“那是因为，云裳和任何东西都没有隔阂，无论对人、对兽或对树木，都没有距离，坦承地接触，因此，对方会不知不觉地解除戒心，我就是其中之一。”

被一向说话尖酸刻薄的宝儿夸奖，云裳一脸难为情，然后，一直注视着宝儿，看得宝儿浑身不自在。“怎么啦？”

“宝儿把什么东西藏在那座森林里了？”

西王母埋藏怯懦时，同时将母性埋藏在了森林里。那么，宝儿藏了什么……宝儿脸上微微地浮出笑容来，“憎恨。”

脸上依然漾满笑容，她回答道：“对于从我懂事以来就说我丑，把我放逐到蟠桃园的生母，或嘲笑我的姐姐们的憎恨之心……还有，憎恨自己的心。”

“你曾经讨厌过自己吗？”

“非常讨厌，讨厌和母亲、姐姐们不一样，没有漂亮的长相，讨厌一出现在她们面前就畏畏缩缩的自己。”

“就因为你藏了那种心情，所以才会变得这么漂亮！”

云裳感受良深地低声说着，宝儿的脸微微浮上红晕。太好了！云裳心想。西王母是爱与幸福的象征，若是不幸福或受憎恨所支配，那未免太悲惨了。“即位大典不久就会举行。”

宝儿说着。云裳点点头，“嗯，一定会举办得特别隆重吧。”

“可是，云裳必须在即位大典举办之前离开瑶池。”

宝儿僵硬着脸，云裳瞪大眼睛，“为什么？”

“天界……让我交出云裳。”

云裳吓了一大跳，不断地眨着眼睛，“我？”

“没错……只交出云裳，有人冲着你的性命而来……”“想成为龙的妻子的话……现在，就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回忆中，朝着云裳射出的银箭，笔直地往她的眉心……云裳一个踉跄，伸手扶着老树。“对不起，天界的命令，我不得不从。因为云裳对我有恩，就让你暂时在这里躲藏，不过，大典举办时，天帝必定会派人前来……”“好。”

云裳点点头，“我会尽快离开此地，虽然……很想继续在这里等辰仙……”辰仙会回来吧？无论瑶池的时间流逝得多么快，为什么迟迟不回来呢？辰仙，到底什么时候……云裳觉得，视野好像亮了起来，她仰望着天空，然后，几乎快要掉下泪来。“龙……”宝儿低声说着，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云裳奔跑起来。东边的天空中，龙越来越靠近，银色的龙，没有声音，静悄悄地，不过，笔直地朝这边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