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想起上晌见到浣华时她瘦成豆芽菜似的模样,常理说齐氏就算苛罚她,也不至于不让她吃饭,后来吃饭时果然也没怎么动筷子,如今细想,才觉得事态严重起来。 她问:“那采萍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蕊儿道:“说是十来日前就发病了,原本还好好的,那日在夫人房里吃了点心回来就开始上吐下泄。夫人疑心是点心坏了,给了猫狗吃却安然无恙,也请了大夫,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如今正吃着护心安神的药应付,吃东西也还是吐。”
琉璃皱起眉来,只觉听着像是中毒的症状,可若是中毒,大夫又没理由查不出来。 暗地琢磨了片刻,她道:“那如今每日里吃些什么?”
蕊儿摇头,“这个却未说到。奴婢怕耽搁久了,就回来了。”
琉璃低头嗯了一声,半日后抬头道:“去吃饭吧。”
浣华的事情琉璃思考了半日没想出个头绪,也就罢了,横竖这些事也轮不到她操心,齐氏再狠心,也不至于这个时候让她死的。 到底佛堂里初见面时她傲娇地怪她连“涅槃”也不认识、而后仔细教她时那一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因而此后有时蕊儿出门,她也会问起浣华两句。 这日清早还未曾起,翠莹风风火火冲进来:“姑娘倒沉得住气,大夫人都已经领着您的教引嬷嬷到半路来了,一会儿见这模样,还不定怎么怪责咱们不会侍候呢!”
琉璃醒了瞌睡,还以为自己误了时辰,连忙爬起来,外面才有了朦朦亮,一看桌角铜漏,才不过卯正一刻,这会子估摸全京中还有一半人都在被窝里,余氏赶着一大早给她送嬷嬷来,是成心要治她? 横竖是平常起床时分了,她穿好衣服爬下地,蕊儿已打来热水让她洗漱。平时是三个丫鬟轮流早起侍候,今日三个人都起床了,就连甜儿、被翠莹指着脑门骂了几句也未回嘴。 蕊儿才给琉璃梳了一个髻,门外就有人道:“这人都上哪去了!”
翠莹忙与甜儿迎出去,院门口余氏佩戴整齐,由红袖紫嫣双双扶着立在廊下,两个掌灯丫鬟在前,两个在后,而身侧是个站得笔直的婆子,眉目严峻,如同杀手。 琉璃梳好头,也赶紧率着蕊儿出来,唱着安弯腰福礼道:“给大夫人请安。”
余氏睨一眼琉璃,和声与身旁婆子道:“这就是九姑娘,李嬷嬷瞧着礼数可还周全?”
李嬷嬷躬身道:“贪觉偷懒,日出未起,已属四体不勤,嫡母到此,不曾相迎,更是目无尊长。”
余氏嘴角噙着一丝微笑,长久后道:“嬷嬷是老太太亲自举荐来的,相信定能管束好九姑娘。”
李嬷嬷朗声道:“奴婢定当不遗余力!”
余氏抬眼打量了一圈四处,最后抬脚迈进琉璃卧房门槛。翠莹搬来一张铺了软垫的梅花凳,又亲手倒来热茶,余氏看了她两眼,她倒也镇定,眼观鼻鼻观心又退开去了。 琉璃硬着头皮陪在余氏下首,余氏目光从甜儿脸上滑过,落到蕊儿脸上,扬起下巴指着她道:“你平日里做些什么?”
蕊儿跪下来,两眼回望着她:“回大夫人,翠莹姐姐指派奴婢负责姑娘屋内起居。”
李嬷嬷忽道:“要掌嘴!”
蕊儿吓了一跳,睁大两眼看过去,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这瞬间工夫,李嬷嬷的两大巴掌已经落到了她脸上。 这情形饶是琉璃也没有算到,下意识里去看余氏神色,只见她手捧着茶低头啜着,仿佛压根没看见。 蕊儿捂着脸,想哭又不敢哭,牙齿咬着下唇,小脸儿一半是白,一半已是红肿了。 琉璃暗中叹气,一面替她心疼,一面又替她不值。蕊儿到底还不如翠莹油滑,余氏此番来本就是打定主意要寻麻烦,她还敢触霉头,不是自讨苦吃么? 余氏道:“李嬷嬷,告诉她为什么挨打,也让在场的都长长记性!”
李嬷嬷躬身称了声是,转头朝下方哼道:“跟主母回话的时候你竟敢抬头,眼里还有尊卑吗!这还是大夫人仁慈,不然赏你十个巴掌都是轻的!”
蕊儿终于哭出来,眼泪一颗接一颗吧答掉下地。琉璃道:“蕊儿还不快向夫人谢恩?”
蕊儿顿了顿,和着眼泪应了声是,伏地叩首:“奴婢谢夫人开恩,往后再不敢对主子不敬。”
余氏眼角溜了她一眼,道:“起来吧!”
甜儿翠莹她似乎都没打算惊动,待蕊儿爬起来退开,她也站起来:“李嬷嬷原先是侍候过先大姑奶奶的,也侍候过先大姑奶奶的姑娘,在闺训上很有一套,往后这里就交给李嬷嬷了,若有不听话的,李嬷嬷只管来回我便是!”
“奴婢遵命!”
余氏走后,屋里几个人面对突然而来的这么一尊神,都有些手足无措。翠莹老奸巨滑,这会儿自然挑尽远处呆着,甜儿没有见琉璃没有发话,怕步蕊儿后尘,也不敢坐。蕊儿便不用说了,生怕呼吸声大了点都招来不是,更是屏气噤声,如同木头桩子。 琉璃看了半日,只得自己站出来,道:“甜儿该去拿早饭了罢?还杵着做什么?蕊儿去把空着的耳房收拾出来,让嬷嬷住下。翠莹快去倒茶来!”
几个人立时如鸟兽散,倒是走在最后的蕊儿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琉璃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回头笑着对李嬷嬷:“嬷嬷请上坐。”
李嬷嬷垂着眼皮儿,走到屋里唯一一张鸡翅木吉祥如意雕花圈椅上坐下,两臂搭上扶手,扯了扯绷紧的一张脸道:“九姑娘既要我坐,我就不客气了。老太太唤老奴来侍候姑娘,是我为奴的本分,也是姑娘的福分,有几句丑话说在前头,姑娘也须得听着才好。”
琉璃这时已在窗台下绣花绷子旁一张交椅上坐下,听闻此话连忙颌首:“嬷嬷请说!”
翠莹捧茶进来,李嬷嬷把茶接过,先自啜了一口,然后指着这茶:“这哪是人喝的茶!”
一生气将茶盅掼在书案上。琉璃连忙安抚:“嬷嬷息怒!咱们屋里喝的就是这种茶。您要喝不惯,我给您上点白开水?”
这茶是库房里领来的,都是些比胡椒面还细的茶叶沫子,琉璃平日有自己的私房茶,屋里又从未有来过客,自然不予理会,这会子翠莹拿这茶叶面出来招待也就顺理成章了。 但是跟茶叶沫子比起来,白开水简直太糟践人了。李嬷嬷仗着老太太威风,平日自然不缺好茶,这会儿往四壁溜了一圈,除了一张红木大床及屁股底下这张椅子稍值点钱,也再寻不出一两样看得过眼的物什,便琢磨着这里头兴许真没什么好茶。 这一大早赶过来吃了一路冷风,也确实需要杯热茶暖暖身子,于是就又默不作声把茶端起来,皱紧眉喝了两口。 琉璃余光瞅着,两手搭在膝盖坐得笔直。 李嬷嬷放了茶,又用回了先前语态,慢悠悠道:“接着方才的话说。我听说九姑娘原先是在府外长大的,骨子里想是学透了那些三教九流的玩意儿,所以连五姑娘都敢打。冒犯长姐那是什么罪?那是以下犯上!五姑娘是嫡出小姐,你只是个庶出,你冲撞她就是尊卑不分!还有我听说你连三少爷的奶妈都打了,你这不是藐视大夫人和三少爷的尊严吗?!”
到这里她再喝口茶叶面儿,啐掉沾上唇的渣滓,又继续道:“亏得大夫人大度宽容,也就不计较了,要按规矩来,你这起码都要到佛堂跪上个三天三夜!咱们何府是什么地方,是京中二品贵胄!咱们府上可容不得人撒野!所以说,老爷夫人让请教引嬷嬷,完全是为了你好,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九姑娘可要珍惜配合。”
琉璃听完,长久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夫人和嬷嬷的心意,我全领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琉璃没打算跟她正面起冲突,早知道当这个庶女日子过的一定不会安生,这个李嬷嬷不过是才开始而已。总而言之她说什么她都且听着,总不会再给她扣个冒犯的帽子罢? 没多久甜儿拎了饭来,蕊儿摆好碗筷,琉璃见李嬷嬷仍坐着未动,便道:“嬷嬷一起吃吧。”
李嬷嬷踩着话尾起身过来:“那怎么好意思。”
蕊儿便又添了一副碗筷。 素日大厨房分饭,是三个丫鬟共有一大份,琉璃另单独一份,堪堪够她一个人吃。如今李嬷嬷上了桌,甜儿便将属于她的那份挑出来摆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