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沉默了半晌,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她自己从来没想过进不进宫这种事,一则年纪小轮不到她,二则假若真有这机会,余氏会放心她进宫吗?可是如今是由老太太替她作主的话,那就不见得不会了。老太太也不是简单角色,原先也许当真没作过把她送进宫去的打算,可如今这么相处下来,也就不一定了。 可是如果老太太万一真的在做这样的打算,她又该怎么办呢?其实眼下她对自己前途的规划只有一点是清楚的,她从没打算走寻常庶女那条道,起码将来也要是个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如若是进宫——当然,这确实是件荣幸的事情,可是诚如月桂所说,圣上都已经是个老头子,她再风光也风光不了几年,就算生了皇子也轮不到他成为太子,她这一进去还不是白送了青春? 当然,再把范围扩大点,结合当前局势来说的话,就算圣上不选她入宫侍驾,根据规矩,就算中选,也会把她们这些人指派给皇亲贵胄的子弟为妻妾,她身为庶女,只怕还轮不到做妻,只会落得个妾侍的名份,到那时,岂不是又走了在何府似的老路么?如果是落选的话,用她来稳固何府的计划泡汤,何府上下到时更会把她当成废物一般对待,其结局岂不比如今还惨? 这么看来,她是得提着十二分的小心,以避免老太爷当真起了把她送去选秀的心。不过好在如今还不急,她只有十岁,至少还有三年的时间她可以作准备。到那时是什么样的光景,谁又说得准呢? 如是这般,老太太既没把这话放到嘴上,她便也且把它撂了过去,每日里依旧尽心侍奉着汤药饮食,在梧桐院里也十分用心。 有了郭遐与老太太的名头在侧做依衬,余氏等人忽然少了许多刁难,不需要挖空心思去应对,日子也就在一来一往中飞逝而去。 几场大雪之后便就迎来了二月,宫中选秀在即,府里也就在为毓华赴选作准备了。 老太爷与何苁立都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关心,余氏为此也熬了好几个夜。根据郭遐的话,毓华本身条件极佳,又有家世背景为衬,再有长公主的垂青,此番选秀上定然会有不俗的结局。余氏听闻此话,忐忑的心方才落定了些。 而毓华本人因为目的也在宫中,故而也十分紧张,这几日勤学苦练宫规宫仪,竟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浣华见她瘦了一圈的模样,便就背地里跟琉璃说:“其实三姐姐的目的也不是做娘娘,她想当太子妃。”
琉璃倏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浣华看了四下后才小声道:“圣上都老了,她又不傻,怎么会想着做他的妃子?有一次我们聊天时她无意中说的,说是要做就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你想如今皇后还健在着呢,哪里轮得到她?就算皇后不在了,皇后的儿女们也不会许!倒是如今太子妃身子骨不好,子嗣也不旺,她要是成了太子侧妃,将来不就有可能当上皇后么?”
琉璃听后沉吟了半晌,仍旧低下头去读书。 宫里下来的旨文上写着所有秀女们于二月廿八日统一从西宫门进储秀宫备选,京中衣坊里初五就把余氏给毓华订制的二十四套衣裳送来了,紧接着各类首饰头面也陆续备齐,有老太太示下,梁氏齐氏聂氏都过长房来帮忙,算算有什么遗漏。 梁氏因着淑华之事心有不甘,但过了这么些日子也想通了,故而倒也不推拒。齐氏素来淡淡的,再者跟余氏有宿怨,也就只坐在一旁充个人数。聂氏却是动用了十二分心思在帮忙,十日里倒有八九日呆在长房。 郭遐因为这几日也在长房给毓华独训,学堂里放了假,琉璃浣华下晌没有事做,便就时常凑在倚寿园芭蕉树下读书背诗,有时候也会唤上素华,但她来的时候总是必备几盘点心。而燕华这一向十分无聊,跑到长房看看毓华她们,觉着没意思,也会不请自来上琉璃这里酸上几句,但回回又总会弄个没趣儿。 这日琉璃与浣华从后园子里挖了几株牡丹,打算种在倚寿园,才往瓦罐里培了土,忽然素华往外冲进来,嚷嚷道:“你们猜猜谁来了,谁来了?!”
琉璃看了眼浣华,问道:“是谁来了?”
素华竖起一根手指在鼻前:“是淮宁侯府的小世子来了!”
“淮宁侯府?!”
浣华站起来,“你是说长公主殿下的孙少爷来了?”
素华道:“不是他还会是谁?这会子已经上梧桐院见郭先生去了!”
琉璃也站起来,愣了会儿,道:“他怎么会上咱们府来?”
“肯定是为了三姐姐来呀!要不长公主为啥对她这么好?肯定是为了到时让圣上把她指婚给小世子!当初你们去金泉寺觐见,也肯定是因为她想亲自物色孙媳妇儿呗!”
素华扬了扬下巴,信心满满地说道。 琉璃却不知道还有这说法,更不知道长公主殿下的小世子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想起这些日子来自淮宁侯府抛过来的诸多讯息,素华这说法听着倒有几分可能了。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小世子有这么大胆子,竟公然跑到府上来瞧未婚妻了么? 想到此处,她抿嘴一笑,冲浣华道:“看来你的消息不准,人家要的可不是皇后之位。”
淮宁侯府虽然比不上东宫,但也位列王侯,富贵不能言,寻常女子哪入得了眼。 浣华蹙眉道:“不可能啊,她可不是四姐姐。”
琉璃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毓华的确不是淑华,她的心性没人比她更清楚,可是小世子也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何府来的,不是吗? 与浣华种完牡丹,看天色老太太快醒了,琉璃遂洗手到了安禧堂。 碧云青裳已经侍候老太太起来了,过了个冬她身子骨又虚弱了点,但不仔细看,面上仍是看不出来。琉璃给她戴了金丝绒绣纹抹额,扶她到花厅坐下,又泡了参茶给她。老太太喝了口,扭头一看窗外,道:“今年光景不如去年,这时候桃花还未开。”
琉璃也看了眼,道:“也不晚,方才打树下经过,已打了许多苞了。”
老太太把参茶喝了,杯子交给碧云,道:“毓儿入宫的事,已经准备得如何了?”
琉璃坐在下首给她捶腿,“听说已都准备好了,这几日郭先生都在长房提点,三姑娘一定能拔得头筹。”
说完忽又想起月桂告诉她的传闻,一时不免沉默起来。老太太瞥了眼瞧见了,遂道:“你在琢磨什么?”
“没……” “老太太,郭先生携淮宁侯府的小世子求见。”
琉璃正要掩饰,门外青裳碎步进来禀报。 老太太随即直起腰,看着琉璃:“淮宁侯府的小世子怎么来了?”
琉璃站起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只听说小世子是为了毓华而来何府,却不知道他还来见老太太做什么。 老太太连忙朝青裳挥手:“快,快请进!”
琉璃替她整了整衣襟,随之藏到了帘后。 青裳出去没片刻,便见郭遐的身影从屏风后走过来,稍后是一个戴着玉冠的锦衣少年,等到转过了屏风,郭遐稍顿,伸手让那少年走前,自己落后半步,往花厅内老太太走来。老太太站起,迎上两步道:“这位必就是侯府的小世子爷了?”
郭遐微笑点头,“正是。睿儿快来见过老太君。”
少年走到老太太身前,站定深施礼:“晚辈杜睿拜见老太君。”
老太太忙扶起身:“小世子不必多礼,快请坐。”
伸手让到左首坐下。 琉璃从帘缝里打量这杜睿,只见他约摸十四五岁年纪,眉目俊俏身量结实,虽尚不甚高,但呈挺拔之势。再细看眉眼,十分贵气里竟还有着三分谦逊,于府中一众子弟相比,富贵有余,谦卑有度,十分难得。 唯一不足的是这张俊脸上靠额角的位置竟然有道浅浅的伤疤……看到这伤疤,琉璃心中忽地闪过点什么,似乎在什么时候她也在谁额角同样的位置看到过这么大的一块伤,只不过当时那道伤还是个血洞…… 啊,不对! 琉璃忽地站直,她想起来了!去年中秋节金泉寺,她曾经拿铜灯台砸伤过一个人,就是在那人的额角上留下过一个伤洞,而那个人的面孔似乎跟面前这个叫杜睿的一模一样! 她心里忽地发紧,冥冥中似乎预感到了点什么,——去金泉寺之前郭遐就说过,那天长公主是带着世子夫人与小世子一道去的寺里祈福,而面前这个人自称是淮宁侯府的小世子,难道说她当天夜里砸伤的人竟然是淮宁侯与长公主的嫡长孙?!她竟然把淮宁侯府的小世子给打伤了?! 这可怎么办? 她屏息躲在帘外,一时有些慌神。这时就听老太太问道:“敢问小世子此番可是路过?”
杜睿漫不经心往琉璃藏身的帘栊处瞄了一眼,拱手回道:“回老太君的话,晚辈幼时曾在郭姑姑身边呆过一些时日,早将她视为至亲,因听说姑姑现在贵府任职,故此番是为探姑姑而来。出门时祖母有交代,务必要顺便拜访老太君,故而求了姑姑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