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着何修原哭了一阵,琉璃才又回转屋来。抿翠惨死于燕华手中,虽则有何修原待她这片心意为她复仇,到底不能由着他这般任性下去,老太太那里迟早得知,回头若知道他对个妾侍这般上心,这于谁都没有好处。 于是虽然不忍,也到底去到跟前,劝道:“四叔节哀,如今这模样也于事无补,不如且让人把姨娘梳洗好了,好好安葬她,也让她有处得以栖身。”
何修原一动不动,只顾抱着抿翠。琉璃看这模样也知劝他不动,便唤红梅近前:“去前院瞧瞧吴大夫得空没?让他来一趟。”
红梅点头出门。琉璃见春香还跪在地下垂泪,待要上前唤起,忽又想她这般恐惧也不是没有原因,抿翠自打怀了身孕后便把她提做了管事丫鬟,何修原如何要紧着抿翠肚里的孩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不光是孩子死了,就连抿翠也一并死去,何修原自然会迁怒到她身上。加之如今何修原打得聂氏母女半死不活,聂氏来日又怎会放过她?左右都逃不过一死,故而也就先请琉璃传她兄嫂来收尸了。 琉璃想起原先借她之口怂恿抿翠去向聂氏提出抢夺浣华婚事这一事,终究是得过用的,便存了救她之意,于是招手唤了她近前道:“你是正院里拨过来的,不用怕。”
春香正一派将死戚戚之色,怔怔听得她这一句,便似得了底气,眼神也活了,连忙地点头退在她身后。 这里正等着吴隐中,忽地院子里又闯进一人,道:“大夫人来了!”
琉璃蓦然一顿,自打燕华偷了毓华的文书去选秀后,余氏这一房便将聂氏母女视为了眼中钉,这层连老太太都知的,按理说今日出这档子事她很该呆在长房偷着乐才是,如何又巴巴地跑过来?便是幸灾乐祸,有老太爷老太太在,她身为大嫂,当着何修原面她也乐呵不到哪里去。 琉璃心里道着奇,一面想来方才溜出去那几个下人定是去了与她送消息,这一来自己出面倒不好了,于是走到床边与何修原道:“四叔,大夫人来了,且迎迎吧。”
何修原内心里倒底是惧着余氏的,这便就将抿翠放了,印了印眼眶站起来。 才转得身,余氏就已经跨了进来,见着屋里这情形,一张脸就紧绷了,三步并作两步到得床前一看,伸出去的手半路就停下来,失声道:“当真死了?”
何修原在旁红着眼眶,躬身道:“大嫂来迟了,翠儿她,已经去了。”
余氏这才于怔愣中回过神,看了他一会儿,无声地步出房门来。 何修原连忙上前让她到了隔壁小厅内坐,琉璃也默默跟了上去,等余氏在上首主位上坐定,便也站在左首帘栊之下。 余氏扫眼看了看四下,忽然见琉璃也在,便皱了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琉璃只得站出来,避重就轻说道:“我在此等吴大夫。”
这里话音刚落,忽就见吴隐中急步从外而来,见了余氏也来不及道安,便与琉璃说道:“九姑娘急着找在下?”
琉璃不妨他这么问,支吾着便道:“我不过怕四叔伤神过度,让你来给几颗安神药他服下罢了。”
吴隐中道:“这个容易!”
说着打开药箱,从一堆药丸之中拿出两颗来,递给琉璃身后的春香:“拿温水化开,让四老爷服下。”
等春香领着药下去了,他才又朝余氏拱手道:“大夫人恕罪,小的方才去察看四夫人与五姑娘伤势来迟,并非有意懈怠。”
余氏见得他如此说,便只好顺势道:“无妨,我也只是听说这里出了事,过来瞧瞧。”
言毕看一眼何修原,又心不甘情不愿问吴隐中道:“四夫人和五姑娘,伤势如何?”
吴隐中叹道:“四夫人伤势倒是无碍,五姑娘却——这么说吧,性命无碍,只是受伤甚重,怕是赶不上在半个月后大婚之期前痊愈了。”
余氏目内闪过丝嫌恶,接过冯姨娘奉来的茶,仍是顾着面子冲何修原道:“也是你的亲闺女,如何下得了这手?这奉安伯府也是荫封之家,并不好惹,你这把他们未过门的夫人打得下不了地,人家指不定还以为咱们有意如此。”
说到底即便奉安伯府怪罪,也不关她长房丁点事,余氏说着这话,面色也就淡淡地。 何修原仍是不服气,“抿翠肚里怀的也我的亲骨肉,她杀了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连打她也打不得!”
余氏被他一堵,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吴隐中忽然上前,说道:“四老爷息怒,有件事小的务必要澄清一下。其实即使今日翠姨娘不与五姑娘闹这场架,她肚里的孩子最终也保不住。”
屋里人听得这句,不由得都望了过来,何修原绷着脸道:“此话怎讲?”
吴隐中放下药箱,从里头一方小白布内取出两根发黑的针来,说道:“方才我替姨娘尸检之时,发现其血液之中隐含了剧毒,虽然此毒剂量暂时不致让母体毙命,但腹中胎儿却吸收日久,早已经呈将死之状。少则三日,多则十日,这胎儿就将滑出母体。所以说五姑娘今日只是恰好做了诱因,而非元凶。”
余氏手里杯子掉到地上。何修原蓦地睁大了双眼,惊道:“你再说一遍!”
吴隐中道:“小的说,姨娘与腹中胎儿早已经身含慢性剧毒,最后并不会顺利生产。”
何修原像是石化了一样定在当场。 琉璃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抿翠早就身中了剧毒么?难怪自打她怀孕时起便几次见红,日日需得躺在床上,可是这事是谁干的,难道会是聂氏?琉璃下意识想到聂氏头上,早些时候见她那般镇定便已觉得有疑,敢情是早有了打算!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有了这番打算,聂氏又怎么不会与燕华说?燕华明知抿翠胎儿不保,又怎么会还闯来闹这么一场跟自己过不去?这么一想,她的嫌疑倒又不是最大了。除了聂氏,四房里与抿翠有利益冲突的便只有冯姨娘,莫非会是这个女人? 不错,冯姨娘是有可能的,她自己没有儿女,何修原如今又嫌她没了姿色不搭理她,她与抿翠日日共处一院,见着何修原这般宠护她,自然心存怨恨,只要抿翠肚里的孩子没了,说不定何修原也不会再宠爱她,到那时抿翠的处境就会渐渐变得跟她一样——她是确实有这个可能的! 琉璃思毕,扭头便往站在余氏身侧的冯姨娘望去,冯姨娘收得她目光,顿时身子一凛,一脸惶恐往后退了半步。 “一定是聂氏这个贱人!一定是!”
何修原呆站了半日,忽地扭转身子,咬牙切齿要往前院去。琉璃虽然恨不得聂氏倒霉,但人命不是开玩笑的,可不要为着私怨把真正的凶手放跑了,于是赶忙上前拉住他:“四叔勿急!且听我一言,假若四夫人是投毒的凶手,那为何她还多此一举放燕华来讨打?再者,吴大夫说这是慢性剧毒,你看四夫人像这种有耐性跟你慢慢磨的人吗?”
何修原听得这番话,也不由得住了脚步,思量了片刻恨恨道:“除了她又还会有谁?”
琉璃别有深意地往上首看了眼。余氏一挥手,站起来道:“故弄什么玄虚!有什么话就痛快说出来!”
琉璃没有证据,可不好直接说是冯姨娘,便与吴隐中道:“吴大夫不如先说说,姨娘与胎儿究竟中的什么毒?”
吴隐中道:“姨娘中的正是砒霜。”
“砒霜?!”
琉璃与何修原俱都一震。春香冲出来:“可是姨娘的东西全都是我一人亲管,不管吃的喝的我都会先尝过再给姨娘,怎么可能会有砒霜?”
说着她哭起来:“吴大夫这话要说可要说清楚,不然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吴隐中忙道:“勿急勿急!我且问你,姨娘生前可有些什么异状?”
春香想了想,抹泪道:“有身子的人,一般说来便是有异状也不大扎眼,平日无非是时常作呕,犯困,还有几回姨娘说心口疼,但过后又无事了。可是这些,不都是双身子人常见的么?”
吴隐中听完点点头,“确然,从孕妇身上看来,作呕,犯困,这些症状都是常见的,但放在寻常人身上,可就不同了。所以姨娘中毒这么久以来都未被人发觉,这也是胎儿丧命的原因之一。”
众人俱都沉默不语,何修原一拳砸在墙壁上,恨恨道:“若被我查得此人出来,我必将手刃于他!”
琉璃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冯姨娘,说道:“要查出此人倒也不难。吴大夫既说是慢性之毒,自然要天长日久地服用,姨娘生前所用之物如今一概未动,只消让春香领着吴大夫去把所有吃食清查一遍,看看有毒的东西来自何处,便就清楚了。”
吴隐中听后也立马点头:“九姑娘此言甚是!”
何修原讷然半晌,猛地点起头来,“好!春香,你这就领着吴大夫去查查抿翠每日所用之食!”
琉璃道:“还是咱们这些人一道过去查看为好!”
何修原看了看余氏,点头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