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箭步迎上,扶着他肩膀上看下看:“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里?!”
“我没事,看到阿娘,就什么都好了。”
晏衡被母亲搂着,挺大个的小爷们儿,不料竟滚出两颗泪来。 林夫人随着丈夫见惯凶险场面,见他哭了还略感意外,但因为是自己的骨肉,抬袖帮他把眼泪擦了,也没说什么。 看他完好,便先按着他坐下,唤来阿蛮询问事由。随后又安慰晏衡:“别怕,你父亲正在与将军们议事,回头就过来了。”
晏衡点头,一只手仍攥着她的袖子,如同一只无助小白兔。 …… 李南风到了西面正堂,立在院门外没有再抬步。 窗户内虽然点着灯,但不亮,依着李南风对李夫人的了解来看,她此刻应该还并没有回房。 她当即转了个身,往正堂东南侧的偏院走去:“我先去看看勤哥儿!”
对于她要先去看李勤而不回房,金瓶与疏夏梧桐都是不同意的。 “太太很生气呢,您还是赶紧回房洗漱,别触霉头了!”
李南风恍若未闻。 若在前世,她自然是一刻不停急忙顺着母亲的心意行事,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俨然一个大家闺秀,这样母亲或许心情能顺点儿,不会因为她的不受拘而过份苛责她。 可是现下怎么能够呢?你能指望一个肆意横行惯了的人回过头去谨小慎微地过日子? 也不是不行,只是没那必要。 因着行邸住的人多,因而各家住处也紧。 南风的院子隔壁就住着李勤,去到的时候四叔李济善已经把他揍了一顿。 她既然来了,少不得给个台阶下:“三哥也不是故意的,四叔饶了他吧。”
“那怎么行?我得打断他的腿!”
“改日蓝儿给四叔纳鞋底!”
李济善一张脸就绷不住了。 由于李夫人殊然的出身,以及李存睿对光耀李家门楣所做出的卓越贡献,作为独女的李南风在李家本就显得不同。 再说她自己行事也有分寸,在金陵那些年,老太太们和老太爷们疼她,叔伯婶娘与兄弟们大多也都很欢迎她。 她这满身狼狈地跑来求饶,谁还好意思不给面子? 李济善瞅了眼扭头偷觑过来的李勤,虎脸道:“你看把你妹妹给连累的!”
李勤忏悔地低了头。 南风看这意思是放行了,便赶紧让人扶他回房。 到了房里,李勤推开小厮,有模有样地冲南风施了个大礼:“你大人有大量,不计较我丢下你,还帮我告饶,你的大恩我记下了,放心,来日我定给你做牛做马!”
李南风笑了下。 但下一瞬又笑不出来。 李勤性子实诚没心眼,从小到大没少替南风顶缸背黑锅,他们俩的的确确也是堂兄弟姐妹里关系最亲近的。 可正因如此,随着在京师活动变多,城中纨绔盯上他的身家地位,设局使他染上了赌瘾,此后又长年混迹勾栏院,染上一身病,未满二十就死了。 她的先生盛贻生,直到十余年后还拿着李勤曾经做过的画作叹喟:可惜了一笔好丹青。 李济善虽然打起他板子来从不心疼,但失去儿子之后,正当盛年的他也很快病倒。 她在李家,最无话不说的人除了亲哥哥李挚,就是李勤了,哦不,有些事情可能连李挚都未必知道。 李勤过世的时候,李南风为他吃了三个月的斋食——他被人拉拢的时候正值侯府出事之时,她根本没顾得上去关注他,她后悔,倘若那时候留出一分心来在他身上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说道:“我不要你做牛做马,你日后长点心眼就好了。”
李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看到她还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头发乱了,脸上还有青草压出来的印痕,忙又道:“你看看你,这副样子跑过来了,回头要让伯母瞧见,你八成得跪断两腿不可了!快回去吧,别管我了!”
李南风不着急。 李勤直接把她推到了门下:“哎呀呀,快走快走,别磨叽了!”
金瓶已经等在庑廊下,正好把李南风一把拖住,南风无法,只好随她走向正堂。 丫鬟们悄摸地推着她先回房更衣,正房门却开了,金嬷嬷走出来,立在廊下长长地咳嗽了一声。 李南风只得又站住,拂平了衣襟,上了台阶。 李夫人坐在妆台前,微低着头卸妆,脖颈与后背连成一条极完美的弧线。 “回来了?”
金簪在案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体面的李夫人头也没回,但随意一个动作,似乎都带着震慑。 李南风目光仍追随了这道身影一会儿。 高家历史追溯到最早,可至三朝以前,相距当今近四百年。当时的祖先也曾是这片中原大地的皇帝,江山更迭之后,皇族余部分居四海,李南风的外祖这支不知是其中哪支,总之高祖于两百年前在江南落脚,醉心学问,繁衍子嗣。 被父辈严格教育出来的李夫人也衿贵,博学,克制,几乎拥有世家贵女的一切好品行,也是彼时京中子弟仰慕的淑女。 但在这样的母亲面前,南风却只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嗯,回来了。”
她心里叹气,望着地下。 如果可以,她真是永生永世都不想与她再做母女。偏偏老天爷作怪,又把她给推回来了。 这叹气声不经意间竟随着话音吐了出来,李夫人摘耳环的手停了一下,身子转过来,目光直接落到她印子还没退去,并且还垂了几条额发的脸上。 “真是好形貌。知道的是世家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乞儿呢。”
李南风望着她这副熟悉的睥睨嘲弄的姿态,内心已经十分麻木。 她说道:“我也没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回来的时候刻意避着外人的,也没丢您什么人。这行邸里的小姐,都是年纪不大的,未必就从没有过淘气贪玩的时候?母亲不关心我晚归便罢了,要责骂我也受着,至于这么讥讽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