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半躺在地上,脸朝这边,身上没有耀眼的织锦蟒龙袍,头发梳得并不那么顺滑,浓眉凤眼下高挺的鼻梁看着也并不冷峭,唇上更没有被打理得整齐的小胡子! 但是这厮小小年纪,那微挑的眼尾却已经藏不住满满的阴险气息,那双曾经鄙视过她的眼珠子,对她无礼过的那双嘴皮子,也仿佛随时都准备再把人气死一遍! 这不是晏衡那老匹夫又是谁?! “他怎么在这儿!”
这刹那之间,她浑身上下每一根筋都支楞起来了! 没跟他碰面还能忍耐,这一见了面,那生死之仇岂还能按捺得住?! “好,好像是撞着了。”
疏夏结结巴巴说。 撞着了?李南风回想起他拦停她马车的魄力,冷笑出声,不顾疏夏她们的阻拦,抻身下了地。 晏衡摊平四肢半躺在地,虽然侍卫压根没找到哪怕丁点儿破皮的地方,但他毕竟是靖王府的三公子,他说什么就得是什么! 因而这时候队伍早就打散了,在阿蛮起头之下,周围人有的忙着过来问候,有的忙着去请大夫,还有的忙着去禀靖王与林夫人,就连谭峻他们出于这种势态,都不能不表示关心,以至于门下被堵得水泄不通,真真是一团糟了! 李南风拨开人群望着地上,漫声冷笑道:“原来是晏三爷!”
晏衡余光瞅着兵荒马乱的当场,心下正满意得紧,并没留意到面前又多了个人。直到这挟着寒意的声音响起来,他才抬头。 看到面前这人时他也是愣了一下…… 面前这丫头骨架细细小小,穿着温柔轻盈的鹅黄春衫,头顶梳着两只双丫髻,插着同色的珠花。 尚未到施脂粉的年龄,眉毛淡却是有型,眼眸大而且乌亮,看上去就一定很好捏的鼻子底下粉唇抿成一线,且还微微勾起,把一侧白里透红的脸颊生生拉出一道饱满的弧来—— 这赫然是李南风! 晏衡虽然知道李南风就在这队伍里,也知道马车里头就坐着这丫头,可他只当这个时候的她还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哪曾料到她会下马车?! 前世她一身珠光宝气稳坐在宽敞奢华大马车里张牙舞爪怒骂他的样子,与眼前她的样子迅速重叠起来,令晏衡一时竟分不清孰真孰幻。 “晏三爷怎么不说话?”
李南风又开了口。这语调不紧不慢,莫名地透着一股压迫感。 晏衡靠在阿蛮怀里,迅速地调动记忆。 前世在沧州这会儿,他跟李南风是不熟的,又或者说他从始至终跟她都没有那么熟。 但无论如何他总是了解过她的,李家家变之前她就是个娇憨的千金小姐,在沧州这会儿,成日跟在李夫人左右,从不行差踏错,按理说不会这么大喇喇跑出来。 可这当口的她不但出来了,而且一双眼睛还杀气腾腾,这可没道理! 即便他碰了她的瓷,她也犯不着拿这活似晏家十个八个子弟拐了她李家十个八个小姐般的目光看着他吧…… “李姑娘,我们公子,我们公子刚才被马蹄踢着了。”
这当口得亏阿蛮机灵,见着晏衡迟迟不做声,立刻解起了围。 “原来是马瞎了眼!”
李南风道,“既是这样,那冤有头债有主,谁的马踢的晏三爷,留下来负责给三爷赔罪!余下人继续随我出门!”
晏衡坐在地下,看着掷地有声的李南风,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就是莫明地觉得后脊凉嗖嗖! 别说他知道年少的李南风不至于这么凶神恶煞,就是不知道,一般的小姑娘哪里会有这等魄力? 在遭遇事故的时候能如此冷静地指挥下令,绝不被人干扰到自己的目标,这可绝不是一个十来岁小姑娘能做到的。 “老李你留下,其余人上马。”
见谭峻指着牵住犯事马匹的护卫招呼起众人,他当下冲队伍里的王府侍卫斥道:“没看到我崴到脚了?还不快去找大夫来!”
这一斥,重新被召集的队伍又停了下来。 王府侍卫犹豫着未决,阿蛮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是不是还得王爷亲自来请你们动手?!”
侍卫们无奈,只得冲李南风拱手:“事出意外,还请李姑娘稍候片刻。”
李南风双眼眯起来。 抛开生死之仇不谈,晏衡这厮本事如何她还是有所耳闻的,他跟随靖王在战场呆了十几年,前世里又在未满十六岁时就技惊四座,一排三枝驽箭让他射下来五只鸟!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冒冒失失闯到马蹄前来? 退一步说,就算是闯到了马蹄前,又哪里会有那么容易被马踢到? 这老匹夫素来奸滑卑鄙!赶在这当口来闹事,八成是成心的了! 这不要脸的先是害死她,而后又跑出来阻挠她的行程,这回她若再让他得了逞,岂不是得憋屈死?! 站了会儿,她忽然抢在侍卫们来抬人之前蹲下来:“既然晏三爷受伤了,那先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说着她已握住他呼痛的那只脚,借着衣袖遮挡,潜到他膝后窝里猛地掐住了那根腿筋! 晏衡做着崴脚的姿态,自然是该行动不便的,也着着实实低估了她这么一个世家千金小姐的胆量! 膝后弯那地方被掐住是什么滋味可想而知,当李南风探手过来时,出于武将本能,他身子一蹦,下意识就往上跳! 跳到一半蓦然意识到不对!但已经迟了,他支地使上了劲的这只脚已经露出了破绽! “哟,不是伤着了起不来吗?怎么还能跳呢?”
李南风撩唇,清清脆脆的声音在一地静寂中不带一丝感情地吐出来。 老匹夫就在眼前! 要不是眼下四处全是他爹的人——且不说能不能杀得了他吧,就算杀得了,为这老匹夫再赔上一条性命也实在不划算——她刚才就已经第一时间掐上了他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