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晋坐靠在一棵树边,用眼神观察着林子里面正在休息的溃兵们。原先还跟着队伍的七十余人现在只剩下了二十二个。 孙守道抱着他割下来的那一颗人头睡在不远处,那颗人头被他用缴获来的衣服包裹的很好。孙守道抱着那个人头,连睡觉都可以在脸上露出笑容。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凭借着这个战功继承他爸的百户了。 孙守道是一个出生于低级武官家庭里的长子。 左晋听他说他的祖上甚至还出过参将,是当年陪着正统皇帝去打蒙古大汗也先的,只可惜在土木堡没有活着回来。 这件事的真伪当然无从得知,但是左晋还是乐于相信这位孙叔仲确实是来自于一个破落的武官家族。 孙守道的父亲是大同卫所里的一个百户,在萨尔浒之战中跟着他的总兵马林一起殉国了。 当时的孙守道只有三岁。 由于孙守道的父亲战功不显著,也没有什么捞钱的本事。所以在孙守道的父亲死后,孙家因为没有钱去疏通关系,连祖上荫袭的百户都当不成。又由于孙守道的户籍他不可以考科举,在刚刚及冠的时候就参了军。 左晋讲视线从孙守道的身上移开,他将视线望向林子的上方试图从尚没有被树叶遮掩的夜空中一窥辽东的星空。不过树林太密了,左晋可以看见的只有渐黄色的树叶。他叹了一口气,腿上面的伤口不时地传来阵痛。 “左百户,你还没有睡啊。”
过来搭话的是蒙古大胡子哲布。此刻的他脸上还带有尚未褪去的兴奋感,他的腰上面别着一个布袋子,布袋子的底面早已经被染红。 在之前左晋很难想象这个不苟言笑的严肃男人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他见到了。在眼前这个大胡子满意的看见自己割下的头颅还带着喉结的时候。 “嗯,不怎么困。”
左晋点了点头:“你嘞?打算去把哨兵们的位置换下?”
“没有,我是刚刚站完岗回来休息的。”
哲布摇了摇头说道。他边说着边打了个哈欠,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难得的流露出一丝困倦。 “噢,走吧。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左晋点了点头,突然他说道:“哲布,之前谢谢你了。”
哲布听到这句道谢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啊,没事。左百户,这是我应该做的。”
“嗯。”
左晋没有说话了,他就冷冷的继续看着自己眼前的夜景。看着那些溃兵们,他心里在想什么呢?哲布不知道,不过他猜想应该和之前被鞑子打溃散有关系。 北风继续穿梭在林子里面,一如往日的辽东夜晚。不过在松锦大溃后的现在,左晋可以清晰的意识到无论是大明的未来还是自己的未来都不断的滑向不可知的未来。 洪督师后面突围出来了吗?左晋在心中暗暗地思考。这是高桥中伏后他第一次不用去考虑明天该往那一边逃命。 败是肯定败了的,左晋自己就是在突围中被从原部队中打散的。但是失败也有区别。 最上一等的自然是洪督师带着明军精锐们突围而出,这样子的话代表着宁远以及宁远周围的地方即将不再安全。因为洪督师如果可以突围而出肯定会选择在宁远驻军,而明军大部溃军在宁远的话也就代表着清军也会在那里。 皇太极不会放过这一次堵杀明军大量有生力量机会的。 第二等是洪督师被迫撤入锦州城,这也代表的辽东局势的彻底不可挽回。因为明政府已经再无力组织一次大规模对清军作战的能力,而那些被困在锦州城内的明军们只会两个选项——死或者投降。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溃军们而言则是好消息,因为清军一定会把相当一部分兵力集中在包围锦州城上面。 这样子的话在锦州城没有被破之前,宁远还是安全的。 第三等则是洪督师已经带着大明精锐们殉国了。这也是左晋最不敢想象的,因为如果他是皇太极的话他一定会乘着大胜的士气再次破关入境。这样子的话,那么连着他们这些溃兵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了。 左晋哀叹一声,在林子里留下了一声叹息。这次大败后,他肯定是要返回大同继续去那个卫所当他的卫所百户。左晋不想这样,他当初弃笔从戎为的是为父报仇。但从军四载他除了更加会和兵油子们打交道外他什么也没有学会。 回大同啊!左晋低下头苦笑一声。回大同他又可以干什么呢?现在国内的起义不断,到处都是寇兵和溃兵。且不论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就算他是参将,是游击,甚至的督管五省的总督他又可以干什么呢? 左晋不知兵书,他对兵法的了解仅仅在于戚继光留下的练兵实绩和绩效新书。他也不会当官,他对上级的意思从来都不甚了解。他只知道和底下的那些苦哈哈大头兵们一起同甘共苦,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对那些苦哈哈们再好苦哈哈们也还是那个样子。他们不是栋梁之木,他们不过是劈柴烧的的烂木头。 左晋用手在衣服里面摸了摸,摸索出一支簪子。那是他之前提议大头兵们用钱去和村民们一起换粮食时的那支簪子。 簪子的做工不错,上面还雕着花。 左晋看着那一支簪子久久不能把视线移开,一直到天亮前他才缓缓把簪子重新收了起来。 辽东的天刚刚亮,左晋就急不可待的把休息的众人们喊醒了。在他看来现在越快撤入宁远越好,迟则生变。 “孙守道还有哲布,你们几个别死死的带着这些人头。把它们都集到一起去。到时候入城了我也好向上级汇报。”
左晋被薛仁义一边搀着走,一边说道。他们已经可以远远的看见宁远城城墙了,而他们的四周聚集的溃兵和逃难的百姓也愈发的多了起来。 整个队伍像是一条细长的蛇,从宁远城外一直蔓延道外边的林子里面去。 “哦…”孙守道有一点不情愿的应了一声。 “放心,没有人去抢你的。”
左晋说道:“我们这一次大败,上头应该都急疯了。这个时候你几个人拿着人头去,不怕人家认为你是拿着守边属夷的人头吗?”
孙守道听了叹了口气,他相信那些同袍们确实是干得出这种事情的。 “对了哲布。”
左晋喊住正在交人头的蒙古大胡子。“怎么说呢,嗯,你该把你的头发整理一下了。这里不比锦州,你还是一头蒙古人的发型难免会有人刁难。更何况,这一次那些蒙古部落大部也投降鞑子了。”
“啊。”
哲布点了点头应声道。 “等下进城的时候…”左晋那拿手指着不远处的城门,那里有几个兵士拦住一个人像是在盘问一样。“等会进城的时候你先把头盔带上,进城后要薛仁义给你剃头。”
“好吧。”
哲布看着愈发接近的城门捎带有一丝无奈的说道,别走着他边把头盔带上了。 见哲布把头盔带上左晋也就满意的把视线移开去看即将到近处的宁远城,这座城池巍峨高耸足以可以媲美传统的军事重镇潼关。 但左晋对于这座城池的坚固程度显得兴趣乏缺。兵者,诡道也。自崇祯一年开始到现在,鞑子的酋首皇太极有那一次是正面从关宁防线打过去的呢?没有一次!一座城池的坚固在这样的一场全体战争面前起到的做用可以说是几乎于无。 能打败关外的女真人需要的绝不是坚城待守。左晋心里明白,要在这样一场殊死的搏斗中幸存下来大明需要的东西太多。她需要一个稳固的后方,她需要一个健全的财政,她需要一只善战的队伍,她需要的太多太多。而这一切需要的东西都已经缺失,到了现在,这个王朝只能像是被打痛的孩子一样把自己的手缩回关内。 左晋往前望去,在前面,拖拉的溃兵还有拥挤在城门口的难民们正在缓慢的行动。 左晋向后看去,在后面,关外之土不再是大明之土,关外之民亦然不是大明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