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视线从近处行军的士兵身上移开,萧慎鼎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近日的一系列事情的发生不仅让他感到现实就如梦境一样可笑与荒诞。 “怎么了?萧将军?”
在萧慎鼎身侧的一位白莲道人瞥见了萧慎鼎脸上的愁容。 “没什么。”
萧慎鼎在注视着对方一会后缓缓说道。他重新将视线放远,仿佛这样有助于他心中忧虑的排解一样。 在萧慎鼎远处的一路山坡上,在白雪皑皑所覆盖的土地上,几位身着白素衣的明军夜不收潜伏着。这几个夜不收都是黑熊一手带出来的亲信,前些日子与哲布一同搅乱白莲教通信的便是他们了。 “柳旗,这可是第三支队伍了。这白莲教的人该有个万八千人了吧?”
五人队里的唯二辽东人周敏向着趴在他身前的旗总柳正问道。他们也算是左晋一路带出来的兵,从笔架山的时候就跟着队伍一路走了。 只可惜,这一支队伍在陕县附近近乎全军覆没。留下来的,唯有寥寥数人罢了。 “差不多吧。”
随着身为统领的旗总柳正简单的回答道。他此刻正在盘摸着白莲教前军与中军之间的距离。 现在已经是日上杆头了,也差不多是早上辰时。而白莲教的前军是昨夜时过的,也就是说这两只队伍大概差上了近数十里地。 “柳旗,咱们啥时候走啊。黑百户那边可是要咱们中午的时候必须回去呢。”
陕西的本地人牛五凑上前小声问道。 黑百户是他们底下对于黑熊的称呼,由于队伍里的高级将领大多都不称呼周安平的本名与字,所以以来而去整个队伍也就渐渐淡忘了周安平的这个称谓。 取之而来的便是黑百户,和黑熊这样的称谓。 “在等一等吧,嗯……这样吧,牛五你和我留在这里,周敏你领着其他人回去汇报一下。记得把白莲教前军和中军的距离给我讲明白些。”
柳正叮嘱属下道。 “是。”
随着白素衣在雪地上蹭出来的梭梭声中,三人缓缓向后退开。在离他们数里的林子里面,几匹马正被拴在树下等候着他们的主人。 “驾!”
随着一声令下,在马蹄声中这几位夜不收缓缓消失在了林子深处。在那里有一条平直的小道,通过小道他们可以一路返回左晋所在的中军大营。 “中军与前军相差了数十里地?”
等到左晋知晓白莲教军队的行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残阳如同是被一抹染料所染红了一般,彤红色的天空里似乎总有什么如水一般的液滴正要落下。 “这样的话,左千户咱们是否?”
孙守道将手指指在了地图上的一处河谷。这里的河水早就因黄河改道而干涸,留下的唯有宽整平直的一条河谷。 “这里不行。”
左晋否认到。“这里太过明显,萧慎鼎不是什么不知兵的人。他一定会派哨兵在此处勘探的,咱们得找其他地方。”
“嗯……”大帐内重新陷入了沉寂。薛仁义倒是又站起来建议过诈败,但是这一套用在萧慎鼎身上实在不合适。 如果是一个容易冲动的将领这样也就罢了,可是萧慎鼎处处担忧。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便收缩兵力。对付这样的人,你诈败,他必不可能跟上来。 正当左晋犯难时,他看着营帐外几位搬运文书的士兵忽地来了精神。 “咱们前些日子缴获的那些信件都还在吗?”
左晋将视线放到李翰的身上。李翰负责大军后勤事宜,这是在笔架山时便一路留下来的传统。 “还在。”
李翰点点头。他盯着左晋那一张热忱的脸实在不理解对方这样开口的原因在哪。 “这样就好吧了!”
左晋想对着李翰他们笑一笑,但在思虑到在关山镇的两队白莲教就要汇合后他便笑不出来了。 该怎么对付那一支汇合的队伍呢?左晋不自觉的将思维放远。 笠日,也就是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九。在漫天的大雪中,萧慎鼎匆忙被白莲道人们喊道了中军的一处大帐里议事。 四五位白莲道人围在火炉旁等待着萧慎鼎的到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莫不是富平有变?”
见着白莲道人们一个个正襟危坐的样子萧慎鼎不由得皱眉问道。此刻唯一还可以威胁的到他的唯有富平有变了,毕竟一旦富平有失那么他这一整支大军便断了后勤。 失去的补给的军队那就只能是敌人案板上的一块肉了。 “这倒没有。”
白发白莲道人的发言打消了萧慎鼎的忧虑。 “那是什么事情?”
这下萧慎鼎是真的不理解白莲道人们为何这样了,难不成是他们的菩萨昨夜说以后不保佑他们了吗? “这是关山镇遣人送来的求援信。”
一位白莲道人从桌上递出一封信件交由萧慎鼎。而萧慎鼎则怀揣着疑虑缓缓将求援信打开。 这一封信件里的内容与其他的求援信并无太大差别,萧慎鼎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怎么了?”萧慎鼎问道。 “你还不明白吗?关山镇已经朝不保夕了!”
白莲道人吃惊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关山镇朝不保夕了。萧慎鼎盯着眼前白莲道人的发言,不动声色的想到。他不仅知道关山镇朝不保夕,他还知道与关山镇毗邻的那一只白莲教友军估计也要朝不保夕。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萧慎鼎所统领的这一支白莲教队伍人马是最多的,足足有一万三千余人。兵士也是最为精锐的,大量投降的卫所兵们都被他安插在了这一支队伍里。不仅如此,白莲教的那一只五百余人的重步兵也在队伍中担当先锋。 可以说,哪怕是其他两只队伍全军覆没,只要这一支队伍还在萧慎鼎的掌握之中他便对左晋依然有着绝对压制力。 “我们得加快行军的步伐。”
这是最年老的白莲道人的话语。这位发须尽白的老家伙在万历年间便造过反。 “是、是、是。”
余下的白莲道人们纷纷点头称是。 “我反对。”
萧慎鼎忽地出言道。 “什么?”
听见萧慎鼎的发言,白莲道人们惊讶了。这一位一直在会议里点头称是的磕头虫竟然还敢反对他们。 “我再说一遍,我反对。”
萧慎鼎蹙起眉又一次说道:“之前的归之前的,但这一次绝对不能在加快行军步伐了。”
“萧将军,难道你要坐视友军覆灭而不顾吗?”
一位年轻些的白莲道人阴阳怪气道。 “如果我再加快步伐,那如果被伏击了怎么办?我们是绝对的主力,只要我们的建制还在左晋的那数千人就绝无办法。哪怕是其他两路都死绝了,我们这一路也不能出问题。”
萧慎鼎此言一出即刻便引得白莲教众人一阵错愕。 一位早就与萧慎鼎不和的白莲教道人更是马上站出来发言道:“彭老,我早就说过萧慎鼎此人不可靠。他这发言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心里有数,他就是想图谋不轨!”
“大家可以想一想,如果咱们的其他两路都没了。那么他萧慎鼎,岂不是咱们白莲教里最有兵势的人了?到了那时候……” “吴克体!竖子安敢!”
萧慎站起身来一只手死死按在了剑上,颇有一股打算让眼前白莲道人血溅五步内的气势。 这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见着萧慎鼎要拔剑了,在其身侧的几位白莲道人不由的吓得跌落在地。与萧慎鼎交好的那一位更是马上上前死死按住萧慎鼎要拔剑的右手。 “冷静,冷静。”
“我还有什么可以冷静的,这屎盆子都扣到我脸上来了!要我说,你们要是信不过我干嘛要我来!干脆扣了我帽子得了!难不成你们以为我是和猪猡一样求着你们白莲教的人吗?要不是左勷那个狗东西!我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此言一出,哪怕是正在气头上的萧慎鼎也自觉失言。 这是他犯下的第二个错误,也是最严重的。 “萧将军,大可不必激动。刚才是吴道人失言了。”
身为白莲道人中心骨的彭老一手捋着胡子说道。他冷静的看着激动的萧慎鼎,颇有一种不追究的意思。 “来人啊,把吴道人送下去。让他冷静冷静。”
随着彭老一番话语帐外的几位白素衣士兵走了进来。 萧慎鼎见着白素衣士兵们走进来不由得暗暗慌了神,刚才他进来时帐外的士兵们可都是身着皮甲的普通军士。 “不用了,我自己走。”
吴克体挣开白莲教护教军所伸过来的手,在向着萧慎鼎身前的地上啐了口吐沫后便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但此刻萧慎鼎是实在怒不起来了,帐内还有几位士兵留在了他的身侧。见着那位彭老的眼神萧慎鼎自觉大难临头,他将自己的剑交付给身旁的白莲教护教军说道: “大将在外不能如此,我自觉无力担当此等重任。还请彭老另择高明吧。”
“说的什么话?”
彭老出言安慰道:“萧将军即是我们白莲教的人,就不要这样瞎想了。谁要是说萧将军有二心,我彭为第一个不答应!萧将军尽管放心,再说了,萧将军你的尊天讨逆大将军还是我向菩萨求过来的。要是有人要办你,那我彭老第一个就是要被办的。现在既然我这个老东西还活着,萧将军你就大可放心。”
彭老的安慰固然给了萧慎鼎慌乱的内心一丝慰藉,但萧慎顶很快便明了彭老这样的发言是为了什么。 带着妥协,萧慎鼎无可奈何的说道:“多谢彭老,我这就去安排进军事宜。本军一定在明日晚上前抵达关山镇附近。”
听着萧慎鼎的回答,彭老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他笑着对身旁的其余人说:“谁说萧将军不明事理的?依我看,萧将军不仅明了,还相当的清楚。”
“多谢谬赞。”
在丢下了这一句话后萧慎鼎匆匆离开了温暖的大帐,在走出大帐时几抹雪花正飘落在他的脸上。 他将脸上的雪花拭去,独自一人向着中军的另一大营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