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位是我远房的表哥。他是过来给我带点东西的。”
言汐笑眯眯的打着哈哈,随后她话头一转问起了老板娘来此的缘由。“说起来,柳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这不是快过年了嘛。”
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被小姑娘言汐喊一声柳姐老板娘还是相当受用的。“我想着言家妹子你估摸着是要到客栈里过年了,就过来给你送些吃的。”
老板娘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提着的糕点往言汐手里塞。 “嗯,谢谢柳姐了。”
言接过了老板娘的礼物,打算招呼对方进屋喝几口茶。但却被对方婉拒了,这位半老徐娘笑盈盈的说道:“你们兄妹多日不见,我就不打扰了。”
告别了老板娘左晋自觉也该离开了,在起身与言汐告别后他自顾自的下了阁楼。他等下还要去赵老医生的那里拿药。 哲布的疗程已经到了第四个阶段了,总算是终于熬过了危险期。现在只要伤口不要再崩开就万事无忧了。 走出客栈,左晋把视线放在了来去匆匆的行人和贩夫走卒。这些人大多都是携带着一张消瘦的脸颊,及其一双浑浊的眼眸。他们为生活的重担所奔波着,兵灾、大旱、腐败。这些东西都是压弯他们脊背的病因之一。 唉……左晋叹了一口气。他缓缓的骑上了马打算策马回营,他今天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办。忽地,他看见在街角处有几位孩童跑了过来。 这些孩子大多衣衫褴褛,一头乌黑的头发上遍布着污垢和灰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让人相信在腊月二十八号还有人穿着着这样的单衣。 小孩子们似乎在口中唱着什么,那声音由远及近: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 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杀牛羊,备酒浆。 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 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如果是别的人在这里难免会训斥这些孩童一顿,但左晋却没有。他只是看着这些小孩子们逐渐的远去。 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左晋在心中及其悲苦的咀嚼着这一朗朗上口的民谣。他顺着这民谣的含义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历史上的那一位有名的天补天均大将军。 且不论黄巢具体干了什么,但是黄巢的这个名号的确是叫人心往之的。就如同李自成的这一首民谣一样。 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一个每个人都可以吃的上饭的世界,一个百姓不用畏惧官员可以不当差不纳粮的世界。 这样的一个世界。 唉~左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他胯下的那一匹战马,一人一马缓缓的在街上走了起来。 李自成真的会对百姓不当差不纳粮吗?当然不会,纳粮和百姓当差是朝廷可以继续存活下去的基础。如果不收农税,朝廷调度的钱粮从何而来?如果不当差,朝廷的相当一部分工程建设由谁来? 左晋听说过李自成具体如何获得军费的,那就是劫大户。左晋听说李自成靠着一个福王活活的续增了四五万人的兵力。 但这样获得军费的办法是不长久的,大户早晚有一天会被吃干净。到了那个时候真正的大户就是那些陪着闯王一路打江山的兄弟们了。 难不成闯王还会要他的这些兄弟和他一起过苦日子吗? 别开玩笑了,哪怕是闯王乐意继续维持着他那种艰苦朴素的生活,他的部下也绝不会乐意。 将视线放远,左晋见着一位读书人正对着一群穷苦汉子说些什么。那些给汉子大多都身着单衣,鞋子也是没有的。一双通红的赤脚就这样结结实实的站在冷冰冰的土地上边。 “一个人不是生来就来受苦的,也没有人一开始就乐意下贱的。”
读书郎样貌的男人朗声对着下方的百姓说道。“可是,我们却偏偏这么的穷,我们却偏偏的这么下贱。这是为什么呢?”
“老爷爷,您是一辈子务农的农民吧?”
见着下面的百姓没有人说话。男人走近了群众,对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问道。 “是,是啊。”
老人家很吃惊,但他身后的另一位男人解答了他的疑惑:“老人家,你的手上都是老茧。”
“老爷爷,您务了一辈子的农。这按理来讲,不说是吃穿不愁。但至少也得是住有所地吧?可是呢?您却站在了这里,一身污泥的站在了这里。”
读书郎愈说愈激动:“这难道是我们这些普通人的错吗?”
“唉,老东西我命不好啊。”
老人家在下边自怨自艾的说起来:“前些年陕西就开始大旱,这收成是一点都不好。可是县衙里的衙役们可不管这些,他们依旧是过来收粮食,可是这怎么交的起呀。”
“我的老伴饿死了,媳妇被黄县令收到家里当了丫鬟。我儿子气不过,就,就……”老人家说不下去了。 “是啊,我们这些老百姓受尽了苦。可是那些乡绅们,那些所谓的善人们。他们又怎么样了?他们依旧过着他们所谓的人上人生活。”
男人找了个高位站住,对着众人继续说起来:“这样的日子不能让他们这样继续得意下去了!”
“大家都知道闯王吧……”男人的话突然顿住了,他听着远处传来几道急促的马蹄声。“对不住了大家,县衙的人来了。明天还是这个地方!”
儒生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说话间便往左晋的方向逃窜而来。 “你小子!你知道刚才的那个男人跑哪里去了吗?”
衙役们一脸怒容的盯着左晋。而左晋则是毫不畏惧的盯着对方,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你他妈的!”
那位壮实的衙役刚想发作,但却马上被他的同袍给拦了下来。 “不要命啦?军营你的人你也敢惹?”
他的同袍一把拉住他小声的说道。 那壮硕衙役在撇左晋一眼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拱了拱手说道:“小的不长眼,刚才得罪了。”
“无事。”
左晋摆了摆手,随后便看着这些衙役一路向后追去了。 “出来吧。”
左晋对着路旁的一个竹篓子说道:“人都走干净了,你可以出来了。”
“多谢壮士。”
那儒生将竹篓子从身上拿开,颇为感激的对着左晋拱手。 “我叫李瀚,你怎么称呼?”
左晋借用李翰的名字说道。 “嗯…叫我田霁就好了。”
儒生打扮的男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 “没有字?”
左晋好奇道:“不过这也不重要,听你的口气你至少也得是个秀才吧?怎么跟着李自成从逆呢?”
“李翰兄对朝廷怎么看?”
田霁没有回答左晋的问题反倒先问起左晋来了。 “朝廷,还能怎么看?”
左晋皱了皱眉。“圣上英明决断,罢黜温体仁,赐死薛国观。现在朝政为之一振,可谓是众正盈朝。”
“这里又没有别人,瀚兄何必如此呢?”
田霁打断了左晋的发言。 你就是那个别人。左晋在心中暗暗想到。普通老百姓骂骂朝廷,骂骂皇帝也就算了。他现在这个职位去骂朝廷怕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依我看,现在的朝政绝非是什么众正盈朝。恰恰相反,现在在朝中都是有些利己之徒。他们从大到小,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所谓率兽食人之辈。”
“李翰兄可知现在鞑寇此刻已经兵指何处了吗?已经越过蓟州重入中原了!可怜我华夏百姓,不是丧命于虏刀之下,便是骈死在这些庸碌官员的手中。”
“朝廷,谁的朝廷?”
田霁终于问出一个最严苛的问题:“难不成是我们这些快饿死的人的朝廷吗?”
“唉~”左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感的确如此,但他的心中却实实幻想着有什么英明圣主或者忠臣良将的出现。 左晋自己也觉得着想法可笑,但他又想不到其他的法子。 “我听说皇帝陛下还是很勤政的,也许局势会有所好转吧……”左晋驳斥不了对方只得无奈的说道。 “勤政?勤政有什么用?一个病入骨髓的病人难道你叫他跑一跑步,练一练身子他就会好吗?”
田霁反问道:“依我看,这不仅不会好。相反,这突然而来的跑步和练身子还有可能让其暴毙!”
“李翰兄,我知道你是明白的。只不过你不敢,或者不想说而已。我田霁就直说了吧。这大明,亡国有日。”
“唉~”左晋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他忽地希望自己也是如吴三桂,王朴那样的人就好了。他们是绝不会关心这所为的大明民生,他们想的唯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和香车美女。 但左晋不是那一种人,他仍旧有着一颗还蓬勃跳动的良心。 “就送到这里吧。”
田霁走到一处阴暗的巷子口对着左晋拱手道。“李翰兄要是乐意,我明天依旧在那个地方,再会!”
“再会……”左晋颇有些无力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