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襄城北门营地隐隐约约的一声炮响,陈永福清醒了过来。这位久经战阵的中年男人几乎是即刻便从床榻之上坐起身来。 “马鼎铭!北面是什么情况?”
陈永福高声喊道,他情不自禁的希望这不过是明军哪一出火炮的走火。但随着火炮声愈发浓烈,也愈发密集。陈永福知道闯军袭营了。 但陈永福的喊话第一时间却没有人去应他,知道过了一阵子他的副官才匆匆赶到了他休息的营帐之中禀报。 “闯寇的增援从北面来了。”
这是马鼎铭所说的第一句,但却绝不是最后一句。就在他禀报的闯军增援队伍的到来之后,他旋即告诉给了陈永福一个更坏的消息——北面的明军要支撑不住了。 “你马上派人去联络高杰他们,要他们马上抽调兵力向北支援左退知的部下。”
在听闻闯军出城袭营之后陈永福一面赶紧着甲,一面急匆匆的下令道。 由于孙传庭将队伍中的精锐尽皆带走,明军的作战水平不可避免的下滑了,而驻守北面的明军则更是如此。 “将军,派出去联络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您看,我们是否?”
陈永福的副官马鼎铭向着他眼前的总兵官建议道。“大人,说不定高杰、白广恩他们都已转进。如果我军继续再在此处僵持下去,万一城中的闯军袭营可就万事皆休啊!”
“现在走了才是万事皆休。”
陈永福冷着一张脸对着马鼎铭说道。“你以为你逃了就没有事了?高杰、白广恩他们都是孙传庭一手从陕西里带出来的。我呢?咱们呢?说的好听一些咱们豫兵是陕兵们的左膀右臂,说不好听一些咱们就是被赶出家的溃兵。”
陈永福站直了身子,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目视着他的副官:“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不明白,咱们说到底还是外人。到时候高杰、白广恩他们要是咬死了是我军先溃你怎么办?我不能让弟兄们被那些陕西人拿去当炮灰使。”
“备马!备马!”
陈永福一面高声喊道,一面翻身上马。他将自己的头盔扶正,扭头对着马鼎铭说道:“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是第一个走的,更何况现在大势未决。”
“是。”
马鼎铭沉重的点了点头,他环视四周的亲兵们以一种受令的语气说道:“集结队伍,北上迎寇。”
正当陈永福一行人还在匆匆忙忙的集结队伍时,北面由薛仁义所率领的明军此刻已经是颓势尽显。 原本驻留在北面的明军人数是八千人马,这其中不仅仅有延安兵还有相当一部分高杰的人马。但是在闯军刚开始袭营的时候高杰的人马便撤退了,这样的撤退当然不是他们损失惨重。 相反高杰的人马在更南边的地带,这里在一开始根本没有遭到闯军队伍的关照。来援的张鼐在一开始便将重心放在了与其距离相近的李洪身上。而当李洪的人马一路溃退到薛仁义的中军附近时,其属下的两千余众只剩下了八百残兵。 就在李洪人马遇袭一直到其溃逃至中军,这位高杰派过来的指挥使却一直都在按兵不动。他既不立刻率军向高杰部靠拢,也不遣人北上接应友军。他似乎是在等,等闯军将薛仁义、李洪一行人尽数打尽后再北上接管北面明军。 而由于南部明军的一千高杰部一直未有动作,且这位指挥使强扣住了近两千想要向被支援友军的延安兵。这便导致了明军在战场上无论是兵员素质,还是兵力数量都落入了绝对的下乘。 而这样的一个劣势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演化成了一场无法阻止的大溃败。士兵丢下兵器,将官丢下甲胄。 目光所至,视野可及,所有的明军都像是被潮水推移着的朽木一般在向着岸边靠拢。 “高大人的援兵呢?”
新任的指挥使不安的说道。随着战局的推演仍谁都可以看出北面明军已经到了溃败的边缘了。在这样一个峭壁的边缘,作为指挥官的他稍不注意便会落到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去。 最后连骨头渣子都摔的粉碎。 “高大人说援兵马上就到,还请指挥使再坚持一下。”
回来汇报的士兵毫无感情的转述着高杰的命令。但这样的回复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连回话的字眼都未曾改变。 “哼!”
指挥使稍有些愠怒的呼了一口气,高大人怎么想他还不知道?高杰无非是在敌我战况不了解时,不愿意折损自己的士兵罢了。真要是明军占优,这位无情的饿狼马上便会冲上前来将战功囊括而走。 “你再去禀报高将军,就说闯军数量在六千到八千人之中且没有骑兵。只要高大人赶来,必能大破敌军。”
指挥使强压住自己的怒气并试图平静的说道。 在此时此刻他可以仰仗的唯有自己的这位老领导了,只要高杰的人马过来他便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挡住眼前的闯军。不仅如此他还可以顺理成章的接管整个延安兵部队,将其纳入高杰的手中。 “可是大人…” “指挥使大人!闯军的人马已经与我军交上手了!”
“什么!薛仁义他们的队伍这么快便溃散了?”
听闻闯军队伍向南接触己方人马,这位指挥使一时慌了神。以他的估算,作为缓冲区的薛仁义部应当还可以在抵挡一段时间的。 “大人…”来汇报的士兵颇有些犹豫:“薛千户的人马放弃中军向西南面且战且退了,我军的正面已经完全暴露在闯军面前。”
听闻士兵的汇报,这位指挥使即刻便明了了局势的发展。他忽地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联系薛仁义等人恐怕高杰的人马还不到他们便要被闯军这一大浪所一同吞没了。 “快!马上下令。”
这位指挥使急切地吩咐到:“要求文千户马上领着人马收缩防线往中军靠近,还有你们马上去联络薛仁义的部众询问他们合营之事。”
“指挥使大人,这合营有些不妥吧。高大人给咱们的命令是兼并啊。”
指挥使身侧的一位中年山羊胡男性小声提点到。 “兼并,兼并、兼并!在要是这样兼并下去、咱们可都要被闯寇兼并了!传我的命令,要求全军不得后退一步!有违令者,斩!”
这位指挥使说完顿了顿,他转头对着自己的亲兵说道:“取我的甲来。”
这位指挥使在此刻的动作无疑是一位优秀将领所必须的,但碍于他之前所作的决定北门明军的失败以及是板上钉钉了。这绝不是他这三千人马可以挽救的了的。 现在在他面前的闯军人数已经接近七千人马,而且都是作战的好手。如若这位指挥使一开始便抛弃前嫌的话明军或许尚可挽救,但此刻这位指挥使不过是即将石城大海的一颗石子罢了。 指挥使的防线顷刻间便土崩瓦解,贺锦的人马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推进速度快速逼近了这位指挥使的中军大营。而就在不到三柱香的时间后,这位之后便宣布放弃北门。而他自己则是带着残兵败将向高杰处寻求庇护去了。 与这位指挥使尚可以避难的地方不同,薛仁义一行人此刻那真就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闯军追逐着。前军、中军原本的五千人马在此刻只剩下了两千左右还要更少。大部分的士兵尚且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闯军的刀刃夺去了性命。 “弟兄们!生擒明军指挥使者,赏银两万,黄金五十斤!”
追在薛仁义等人后头的闯军显然未有了解眼前这一支溃兵的构成。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因为这并不影响他们一路势如破竹的杀退明军。 在最接近的时候,他们的人马甚至一度逼近薛仁义所在的中军,薛仁义本人也差点被擒。但由于李洪等人的奋力拼杀,闯军的这个打算最终还是告吹。不过尽管生擒薛仁义的行动失败了,但是闯军对于明军压倒性的胜利却不曾改变。 明军的伤亡人数与溃逃人数在这样的一场追逐战中急速上升着,不到一个时辰连薛仁义身旁的亲兵都被闯军一路追赶过来的人马给分割开来。 被分割开来的亲兵旋即与追上来的闯军混战在一起。但由于人数上的巨大劣势,亲兵们往往在撂倒一位闯军之后马上便被另一位,甚至是好几位闯军士兵所围上砍到。 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中薛仁义身旁的五十来位亲兵眨眼便只剩下了四五位,而李洪也同样自身难保。他本人此刻正随着亲兵们一同被闯军所包围了。 假以时间推移,他们的兵败身死将毫无疑问将是最终结果。 但是,陈永福来了。 最先加入战场的是豫兵们原本便所剩无几的骑兵,他们从两边向着闯军队伍迂回过去。在风声的呼啸以及骑兵有意的呐喊之中,闯军的追击队伍下意识的便停止了追击。在茫茫夜色之中他们搞不明白到底有多少的明军骑兵策马包围了过来。 紧随而来的便是由陈永福本人所亲率的步卒,他们大多都是河南本地兵。在陈永福的率领下他们以凌乱但却不失勇猛的迎着闯军追击队伍的前侧便撞了过去。 双方的兵马在一阵阵的喊杀声之中缓缓熔炼到了一起。在名为战场的大熔炉之中,无论是明军还是闯军他们的伤亡人数都骤然升高。 “告诉骑马的,他们可以开始穿插和分割了。”
陈永福站在一处高地上对着身旁的传令兵吩咐到。在茫茫夜色之中相距甚远的主将往往都难以判断己方与敌方的具体情况,陈永福也不列外。此刻的他只能依照这战场上的火把来知晓局势的变化。 “还有前军,要他们继续给与闯寇压力。务必要将遭遇战拖成持久战。”
陈永福目视着闯军稍稍开始骚乱的阵线说道。 “是!“随着传令兵受命后急速的移动陈永福手底下的两只队伍也逐渐开始了动作。如果将步卒与骑兵比作左右手的话,那么这些传令兵们便是手臂上的神经。没有他们,陈永福绝无可能向前与闯军交阵。 而正当陈永福在吩咐时,闯军这一面的主将也在急速的思考着。他知晓明军的骑兵已经凑了过来,他也同样知晓自己的前军被明军死死牵制住了。 退吗?这位闯军小将想到。 在此刻退后无疑是明智的,因为如此一来这位小将顶多也就损失掉被迫负责断后的前军。但是人天生的赌徒心理让其不免有些不甘。 “你们马上回去找贺大人,要贺大人马上动兵过来肃清这些明军。”
闯军的小将如是说道,但是他有一点没有想清楚。 明军同样是有后援的。 随着陈永福的人马逐渐与闯军陷入到绞肉之中,一直观望战局发展的高杰终于出兵了。他手底下的陕西劲卒分兵两路,一面去将闯军重新逐回襄城之中,一面则是赶紧去与陈永福的人马汇合。 在双方的夹击之下,眼前的闯军人马马上便败下了阵来。其实如果高杰的人马未有来的话,陈永福一样是可以摆平这路闯军的。只不过付出的代价要高昂了不少。 “多谢陈总兵救命之恩。”
当陈永福策马路过薛仁义身旁时,薛仁义正被人用担架抬着向后方走去。而跟在他身侧的则是一脸憔悴的李洪及其亲卫们,如果陈永福的人马再晚来一些他们便就要葬身闯刀之下了。 陈永福撇了撇受伤的这二人,尚不了解情况的他此刻对于这二人绝无有什么好感。他心中觉得薛仁义与李洪实在是太过松懈,竟然让闯军给袭营了。不仅被袭营,兵力还损失的厉害。可以说在此刻的陈永福看来,他们二人无疑是不能为将的。 但陈永福绝不会知晓真相了,这一方面在于他懒得去和延安兵们打听,而另一方面则在于高杰的那一位指挥使部下离奇失踪了。 这一场闯军对于明军突袭的结果最终以闯军退回襄城而告终。而明军虽然获得了暂时的胜利,但看着城外的那一片狼藉以及尚未被收敛的尸体。无论是李自成还是其他人都了然明军这个纸老虎的真正面孔。 而且随着贺锦等人的重新入城,还有一位足以给李自成讲明城外局势的人也一同入城了。 那位指挥使在最后选择了投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