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三既然已经离开,想必山娃家人一定会寸步不离的看着她恐防她逃跑,而距离明天晚上洞房只有一天的时间了,她必须要在这短短时间里想办法逃出去。山娃一听老娘说的话,眼睛里散放出期待的光芒,那种渴望的眼神让夏末明白,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她下意识的别过头不去看他,身子也往后缩了缩。可是她已经无处可逃了,她只能保持警惕地蜷着身子不去看眼前的两个人。山娃娘看到她这模样,便对山娃说:“娃子,你先出去,我和小媳妇说说话。”
山娃哪儿肯走,看着夏末眼睛都放光了,恨不得都把夏末生吞活剥了。山娃娘使劲拍了拍她的背,“快出去,你别吓坏小媳妇了,走!”
山娃听他娘这么说了,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转身出去。等他走了,山娃娘走到那张窄小潮湿的床边,在床沿边坐下,甚是苍老的脸上泛出难以掩饰的笑容,说:“山娃他媳妇,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放心,只要你肯踏踏实实和山娃过日子,再给咱们家生几个娃继承香火,咱们家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些天先委屈你在这儿住着,只要你怀了娃,就让你住进新房里,到时候咱也不会锁着你,你想在外头转转都行,你看行不行?”
夏末转头看向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露出几分惊愕之意,“大娘,你被骗了。”
“哪个骗我?”
山娃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吴老三啊,他没告诉你吗,我结过婚生过孩子,而且生孩子的时候羊水栓塞差一点死了,幸亏抢救及时才保住了我的命,可因为医生要保我的命,所以切除了我的子宫,我这辈子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夏末深知这些大山深处的家庭买卖妇女只是为了给家庭传宗接代继承香火,眼下她只能说自己不能生孩子了,才有逃离这里的一线可能,否则,她真想不出能有什么契机能离开这闭塞的小屋。山娃娘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啥……羊水?怎么就生不了孩子呢!”
如果夏末生不了孩子,那他们家的钱不是白花了吗!夏末面带一抹忧郁之色,说:“是一种很罕见的病,生孩子的时候出现的突发状况,这个病的死亡率很高,我能救回一命已经是万幸了。大娘,我看您是个好人,我不想骗您,才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您。吴老三这个人心眼太坏了,他拿了您的钱却给您找了一个不能再生孩子的媳妇,大娘,您得赶紧让他把钱还回来!”
山娃娘一副不敢相信的看着她,起身刚要走,突然间又转回头,质疑地看着夏末,“你这姑娘一准的在胡说八道,老三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他敢咱们村里弄来了几个媳妇,可都是没啥问题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能生了呢?能不能生,明天你和山娃洞房了就知道,山娃他媳妇,你别想蒙咱们,大娘知道你的心还不踏实,不喜欢咱们这深山沟,才说谎骗我。我不怪你,等你的心踏实下来了,你就知道咱们这山沟有山沟的好。”
夏末神情却异常坚定,“大娘,我有没有骗您,只要咱们去医院做个检查就知道了。”
她知道去医院她的谎言就会败露,可也只有去医院她才有逃脱的机会,否则她就只能被迫与山娃洞房了!山娃娘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夏末继续说:“大娘,我是不想耽误您的时间,也不想你们家一生的积蓄都打了水漂,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咱们明天去一趟医院或者诊所就知道了,如果你骗了您,到时候您想怎么对我都行,我毫无怨言。”
山娃娘听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倒不像刚才如此断定夏末是在撒谎了,她半信半疑地看着夏末,凝思许久,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出去,把铁门从外面锁得死死的。直到这狭窄阴暗的小屋里只有夏末一个人时,她才好好打量着这间屋子。四面墙壁上斑驳沾满污泥,头顶一盏昏暗的灯,整个屋子除了这张陈旧的小床之外什么也没有,看得出来是临时收拾了专门将她隔离起来的,一面墙上有扇小窗,只是窗户上却钉上了木栅栏,也是恐防她逃走准备的。夏末的手脚依然绑着,单凭她一己之力想要从这里逃出去真的不容易,她现在只能暗自祈祷山娃娘能相信她所说的话,只有她相信了,将她带出去救医时,她才能找到脱险的机会。后半夜倒是格外安静下来,山娃和他娘都没有再来。只是夏末却无法入眠,她时刻保持警惕,生怕山娃突然闯入,又或者有别的变数。天光黎明时分,屋子里渐渐亮堂起来,夏末是情疲惫的蜷缩在床上,手脚被束缚的地方传来隐隐痛感,她的脸色苍白,连日来的睡眠严重不足再加上饥一顿饱一顿的,她只觉得浑身无力,整个人懒懒的靠在墙上,一阵又一阵寒意袭来时,她的身体竟微微发颤起来。夏末意识到自己生病了。身体一阵阵发冷,可是额头和手心都滚烫,连日的颠簸加上不适应山村寒夜,她生病发烧了。而这一发烧,简直就如同雪中送炭,就算是山娃和他娘不相信她昨晚的话,现在她生了病总该要送她去看医生吧?他们花了那么多钱将她买回来,总不希望她一来就病得只剩下半条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夏末连哼都没哼一声。直到阳光照进阴暗的屋子,夏末感觉到一丝暖意之时,铁门哐光的被人打开,山娃端着碗拿着筷子走进来,夏末只能警惕地看着他,山娃见她神色不对,憨憨地问:“媳……媳妇,你咋啦?俺娘给你煮了地瓜粥,俺喂你吃几口。”
他在床沿边坐下,夏末紧盯着他,嗫嚅着说:“我……生病了……”山娃一听她生病就慌了,碗筷放在地上,颇为粗鲁的将她一手拎起,夏末身体软软的,脑袋也因此而低垂着,山娃一抚她的额,果然探到非比寻常的热,“你出高热了,你等着,俺去叫俺娘来!”
山娃说完就出去,尽管心急如焚,他还是没忘记将门锁上,他们的防备心如此重,生怕夏末趁机跑了。山娃和他娘一同进来时,夏末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浑身骨头都疼得厉害。山娃娘探了探夏末身体的温度,以过来人的经验说:“山娃,你去叫你王大伯过来一趟。”
“娘,俺媳妇要不要紧?”
山娃看起来对夏末很上心,对她有一见钟情的感觉。“叫你王大伯来瞧一瞧不就行了?快去!”
山娃应了一声就赶紧去了,反正夏末手脚都被绑着,她想跑也没法跑。待他走了,山娃娘抱来一床棉床给她盖上,可是夏末手脚被绑着,就算是躺在床上也是百般难受,眉心紧拧,脸上现出痛苦之意,说:“大娘,我浑身骨头都疼,您能不能帮我把绳子松开一会儿,我实在是太难受了。”
夏末的难受确实不是装的,高烧加上手脚被绑的时间长了,确实疼得厉害。山娃娘看她两眼,又拿枕头将她的头垫高,说:“待会儿等老王头给你看了再说,山娃不在屋里头我是不会给你松的,来,我给你喂点粥吃,吃了会好受一点。”
她拿着勺子给夏末喂,勺子送至夏末嘴边,夏末神情痛苦的看着她,片刻之后还是张嘴吃了一口温软香甜的地瓜粥。并不是地瓜粥真的那么软糯美味,而是夏末的身体极需补充热量。如果想从这里逃走,她的身体一定不能垮,否则她只能被困于这小屋之中,再无离开的可能。夏末的胃口并不好,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大半碗,待她实在是吃不下去的时候,山娃带着一位年纪比山娃娘更长一些的老头进来,老王头看着夏末面色潮红,还没给她看病便问了句:“山娃他娘,你家新媳妇发烧了?”
山娃娘叹了叹气,“可不是吗?今儿一早就这样了,你快来给她瞧瞧。”
老王头过去给夏末切脉,神情凝肃。其实老王头并不是什么专业医生,他只是年轻时跟着家里人学了几年,往后便自己摸索着,通过当地的一些草药给当地的村民治些头痛脑热什么的,这么多年来倒也没出什么差错,一些小毛病的确是治好了不少。不过,当他给夏末切脉之后,甚为紧张地看着山娃娘,当着夏末的面并没说什么,只是将山娃娘叫了出去,由山娃在屋子里看着夏末。来到外面的堂屋里,山娃娘问:“他王叔,俺家新媳妇要不要紧?”
“她的脉象不大好,我先给她开几副草药吃着,要是过两天不好那就得送去镇上了。”
“这么严重?”
山娃娘有些担心。“先吃两天看看。”
“对了,老王头,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
山娃娘想到昨天晚上夏末和她说的话,思虑一下,还是问:“昨儿晚上,山娃媳妇说她是结过婚的人,还生过娃,还说生娃的时候出了什么状况得了什么羊水……那怎么说来着?”
“羊水栓塞?”
这个稀罕病也是老王头上次去镇上看报纸的时候看到的,因为是赤脚医生,每回去镇上他总是喜欢关注一些与医学方面有关的事,前阵子报纸上沸沸扬扬的事件,他看到便记住了。山娃娘连忙说:“对对对,就是这么个病,她说得了这病把那个啥都切了,以后不能生娃了,老王头,这些事情你懂,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在蒙我?”
“她真的说她生娃的时候羊水栓塞了?生娃的时候要是有这个情况那就只能把子宫切了才能保命啊,如果她真的遇上了,肯定是不能生娃了!”
老王头知道山娃家一直清贫拮据,也正因如此,山娃都快四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这好不容易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买了个媳妇回来,却是个不能生的,这可怎么办才好!山娃娘听老王头这么说,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的脑袋里嗡嗡的,有种被吴老三欺骗了的感觉,想到自家的钱买了个不能回娃的女人回来,她真是欲哭无泪啊!老王头见她六神无主的样子,说:“你先别着急,等她退了烧,让山娃带她去镇上卫生所做个检查,看是不是真的没了子宫,如果是真的,那你们家就赶紧想办法。这媳妇从哪儿买的赶紧的找人退回去,别到时候人财两空那可就吃大亏了呀!”
山娃娘听老王头都这么说就慌了神,跟着老王头去拿草药的时候都是心神不宁的样子。草药很苦,苦得夏末差点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可山娃娘还是强硬的灌她喝下去,夏末忍受着痛苦喝下去之后,山娃娘便给她盖着厚重的棉被让她休息,山娃一副焦虑的模样守在身边,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担心夏末,他不时的探一下夏末滚烫的额头,眼瞅着喝了药的夏末仍然烧得滚烫,山娃心急如焚。整整一天,夏末被灌了三四次草药水,每一次喝药都吐得肝肠寸断。山娃拿粥给她,但她再也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整整一天她什么也没有再吃。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夏末的高烧非但没有退下去,反而烧得愈发灸热,不仅脸颊红通通的,就连浑身的皮肤好像都隐隐泛着微红,晕黄的灯光下,夏末已经昏睡不醒意识模糊了。山娃再次端着草药水进来,看着她熟睡的模样竟有片刻的怔忪,生着病的夏末看上去如此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悯,尤其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女人的山娃,看到夏末昏睡着,竟生出情不自禁之感,伸出手,轻抚着夏末虽然滚烫却嫩滑的肌肤,山娃的心竟怦怦跳着情不自已。“媳妇儿……媳妇儿……”山娃轻声叫着。夏末迷迷糊糊的眨动着眼睛,昏昏沉沉之间看到眼前晃动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喃喃地说:“清城……”在最为脆弱需要人呵护的时候,她潜意识里希望出现的人是宫清城。山娃见她喊着别人的名字,心里难免有些恼怒,当夏末又低唤几声之后,山娃双手捧着她的脸,粗鲁地摇晃着她的头,“媳妇儿,你看清楚,俺是你男人山娃,不是别人!”
或许是这剧烈的摇晃让夏末突然间清醒了,待她定晴再看时,竟看到刚才模糊重叠的身影竟然是山娃,她紧张的瞪大双眼,声音暗哑得厉害,“你……你放开我……你走开……”可是她没有力气,也不能用手去抵挡,加上声音小得可怜,说出来的话全然没有威慑力。但她这一反应激怒了山娃,山娃本就长得壮实,力大无穷,他一手握着夏末的肩,另一只手竟然就去撕扯她的衣服,眼底冒着邪肆的光,这样的神情在提醒夏末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夏末本就嗓子痛,可就在山娃用蛮力想要动她的时候,她扯着嗓子喊:“救命……大娘救我……救我……”山娃娘来小屋想看看夏末的烧退了没有,这一推门就看到自己儿子对夏末所做的这一幕,连忙厉喝道:“山娃,你在做啥子!”
“娘,她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俺要她做俺的媳妇,俺只要她心里想着俺!”
山娃急红了脸,咆哮道。“哎哟,俺的娃子,你咋这么混呢?她这都是俺家的媳妇了,你管她心里想着谁?可是你这会儿不能碰她,你没看到她病成这样了么?你要是这会儿碰她闹出人命了怎么办?媳妇你还想不想要了?到时候她出了什么意外咱们家不是要人财两空了吗?”
山娃娘知道自己儿子想女人,可夏末都病得稀里糊涂了,她总不能让这个新媳妇才来家里一天都死在家里了!山娃转头看向因着急而越发面红耳赤的夏末,此刻夏末的呼吸都已经有些困难,她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大娘,在昏过去之前只是模糊的说了一句:“大娘,救我……”话音还未落,夏末便头一歪两眼一闭的晕厥过去。山娃娘一看便慌了神,“山娃,快瞧瞧,她咋的了!”
山娃探了探夏末的鼻息,“娘,她好像晕过去了?”
“我看她这情形不太对劲,你快去把老王叔叫过来,快去!”
别人家买个媳妇儿回来都是欢天喜地的,她家里买个媳妇回来不是发烧就是说自个儿不能生,现在还晕死过去了,要是这新媳妇死了,那她找吴老三也没用了,山娃娘真是气得紧。山娃不敢再耽搁,转身就去找老王头。逼仄的屋子里,山娃娘急得团团转,一次次的探夏末的鼻息,生怕她就这么死了。不一会儿山娃便带着老王头来了,老王头又是切脉又是看夏末的瞳孔,心下一惊,连忙说:“赶紧送去镇上的卫生所,再晚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听老王头这么一说,山娃娘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紧张的问:“她这是咋了?”
“这闺女身体弱得很,高烧一直不退可能会引发肺炎,要是不及时治疗会闹出人命的!”
一听说会闹出人命,山娃娘明显的慌了神,“老王头,真的这么严重?”
“急性肺炎那还有假的?别磨蹭了,赶紧让山娃送她去镇卫生所!”
老王头虽是一介乡村赤脚医生,但这些年医术也精进了不少,高烧引起的急性肺炎能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他当然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他才知道夏末的病情不能再耽搁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山娃娘这才急冲冲地说:“山娃,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把你的小三轮准备好,带你媳妇去镇上看病!”
山娃应了一声就跑出去准备小三轮车,家里的小三轮车是平时将谷物之类的农作物运去镇山贩卖用的,眼下夏末已经晕倒了,也只能用小三轮车把她运出去就医。山娃娘放了被褥在车上,山娃把昏迷不醒的夏末放上去,又用厚棉被给她盖好,生怕她冻着了。从他对夏末细致入微的举动不难看出,他是对夏末真的上心了。可是山娃娘看着昏迷的夏末,却重重的叹息一声,如果这个媳妇不能生,山娃对她上心反而是害了他。夜路难行,为了不拖累山娃赶路,山娃娘没有跟去,只是让山娃一路上格外小心,在带夏末就医的同时千万要把她看紧了,别让她趁机跑了。这一点不需要山娃娘交待,山娃也会寸步不离的看着她,这个从大山之外而来的清丽脱俗的美丽女子俨然已经让他无法自拔了。山路泥泞难行,异常颠簸,昏迷中的夏末途中迷迷糊糊的睁了睁眼,满目星空从朦胧变得清晰,车前一盏照明灯晃晃悠悠,在晦暗不明的夜里仿佛鬼魅重重一般。虽然意识模糊,可是夏末知道,她离开了山娃的家,离开了那间阴暗潮湿的小房间。意识到这一点,夏末有些许欣喜。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觉得心生希望,仿佛黑暗的人生终于能瞥见一抹光明,所以,她不敢再让自己混沌下去,她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才能找到机会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