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圣和柳馨儿瞧过了热闹便失了兴致，两人依旧在潇湘楼用餐，然后便回转听雨楼。　　柳馨儿仍回房间打坐炼化望月犀牛的内丹，孙云圣则在房里翻看些杂书，一日无事。　　戌时刚至，一轮圆月便升上树梢，皎洁明亮如玉盘高悬。　　孙云圣房内，桌上点了灯火，孙云圣正翻看一本记载大羿周游天下，斩杀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巴蛇等凶兽的闲书，正读到大羿在云梦泽射杀巴蛇之时，便听到有人敲门。　　孙云圣站起身打开门，看到年轻的小二领了个中年人站在门外，那中年人身形魁梧，面相粗豪，看衣着似乎是家仆之流，动作举止却无卑贱之感，身上隐隐透露出一种军旅豪爽之气来。　　那人见孙云圣出来，抱拳道：“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请孙少侠赴宴！”

孙云圣点头，又问道：“你家主人在何处设宴？”

那家仆却不愿透露，只是说：“少侠去了便知，我等仆人不便多嘴！”

孙云圣便不再询问，柳馨儿在房里听到动静打开门查看，孙云圣以目示意让柳馨儿不必担心，然后便在那家仆的引路下走下楼梯，到了听雨楼外。　　因是请龙君的仪式已经过了，长堤上没了游人摊贩，一片安静。　　楼外悬着灯笼，天空明月洒下清冷的光辉，可以看到门口柳树旁正停了一辆马车，车上轩窗门帘等细节之处俱都精巧华丽，拉车的是两匹高大的骏马，周身雪白无一丝杂色。　　那仆人先一步跳上车掀起门帘，孙云圣点头致谢后弯腰进入车中，见车内顶上悬着明珠，照映的车厢内一片明亮。　　而后那家仆便放下门帘，孙云圣只听一声鞭响，接着两声马嘶，便感到车辆朝前行去。　　听雨楼小二见马车在长堤上走的极快，只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心中啧啧称奇。　　孙云圣在车中感觉马车行驶的虽快，却无颠簸之感，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过了片刻，突然听到马蹄声小了下去，又有水声传来，便忍不住惊疑，在车中打开窗户朝外观看。　　孙云圣推开窗正看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转了向，正在湖面上朝着大泽之中那座岛上疾驰，岛上有山，传闻山中有神仙洞府，龙君庭院，故称洞庭山。　　凉夜如水，寂静无风，月光下水面平静无波，恰似光滑的镜面。　　拉车的马蹄踏在水上，溅起水花，车轮在水面上驶过，传出哗啦啦的声响，湖心岛上清秀的山峰已经遥遥在望，隐隐可见草木葱郁。　　“岳先生果真如我猜测，当是云梦泽水神龙君！”

孙云圣心中暗道。　　马车在水面上行驶了片刻便到了湖心岛上，在群峰之间三转两转，而后视野一阔，来到一处宅院之前停下。　　孙云圣自马车上下来，见昨日潇湘楼中遇见的岳先生正领了几名仆人在门外等候，连忙上前躬身抱拳道：“山野之人如何当得岳先生亲迎！实在是折煞了在下！”

一边说话一边打量，只见这宅院门庭高大气派，恰如高官府邸，此时已经中门大开，正中匾额上写了“伏波侯府”四个篆字。　　岳先生笑着上前一步，扶住孙云圣道：“小友乃少年英杰，修为精深，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我有幸结识，自当交好！”

说罢引着孙云圣从正门进入。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孙云圣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念头转动：“这龙君掌控近千里水域，无论如何都不必对我如此礼遇，此番礼数太过，却又不像有什么恶意，且静观其变！”

院中不似寻常人家装点些山石花草，反而是青石铺地，平整开阔，顿生庄重之感，正前方一座大殿，已经点了灯光，映照的通明。　　岳先生一边在前方引路，一边笑着说道：“此时还有客人未至，我们先不入殿，且先觅地饮用些茶水，畅谈一番，岂不快哉？”

口里说着，便带着孙云圣绕过大殿，转入一道连廊中，走了百余步，到了一处茶室所在。　　岳先生打开门将孙云圣引入茶室，又吩咐身后跟着的仆人准备茶水。　　孙云圣心中思量：“这龙君想必是有事要说，且看他如何言语。”

二人在茶桌前跪坐，有仆人端来茶盘而后退下。　　孙云圣见盘中放置小巧的火炉，银质水壶、茶壶、茶杯以及茶铲等各式器具，无不精美雅致。　　岳先生虽面相威严，此时却像个极为文雅之人，一边烹茶一边对孙云圣说：“这烹茶之艺，确实有静心凝神之效，我也是数年前才习练纯熟，今日倒是附庸风雅了！”

孙云圣笑道：“龙君掌管云梦大泽风雨之事，十分辛苦，却有闲情精研茶艺，可见是个雅人！”

岳先生将银壶放在炉上煮水，笑着说：“我受这方水土之中百姓香火，人家诚心供奉，我便要庇护此地风调雨顺，这却是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一边说着，一边用茶铲将茶叶投入一个小巧的茶壶中：“这茶叶乃是产自这岛上茶树，李小友且品鉴一二。”

孙云圣见岳先生此时已经不再回避自己“龙君”的称呼，所幸便不在周转试探，而是抱拳一礼后，直接开口：“龙君坐享八百里云梦大泽香火，受沿岸无数百姓供奉，想必是法力广大，地位也尊崇，不知因何对在下如此礼遇？我虽自问有几分修为，想来也难入龙君眼中，龙君有事不妨明言！”

岳先生闻言轻笑一声，面露思索之色，好似在权衡什么，过了许久，炉上银壶中泉水被煮沸，才面色一定，心中有了决断，然后一边拿起银壶往一个投了茶叶的小茶壶中注水，一边反而笑着问道：“不知李小友对我等水神了解多少？”

孙云圣端坐不动，回答道：“我在巴蜀、九黎两地，曾接触了两位河流小神，不过都是戕害百姓之辈，徒有水神之名，实乃妖魔精怪之流，一名化蛇，被我斩杀，另一名乃是汉水之中河伯，被我和几位同道合力镇压！”

岳先生拿起茶壶将水倒掉，又续了一壶水来沏茶，面色平静的赞道：“小友修为精深，心中亦有侠义之念，才除去两名邪神之流，甚有功德！”

说完又静待了片刻，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汤，色若鎏金，呈给孙云圣。　　孙云圣接过雕刻精巧的银杯，谢过岳先生后抿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清香怡人，赞叹一声：“果真是好茶！”

而后接着说道：“也是从两位小神之处得知，但凡水神需得受龙神符篆，才可称为正神，领受流域内百姓的香火！”

岳先生点头道：“小友所言不差，只是并不全面！”

孙云圣道：“正要龙君解惑！”

岳先生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开口道：“天地开辟之后，能掌握天地大道权柄者方可称神，如水神，火神，星斗之神等等莫不如是！唯神灵方能借助众生愿力修行，用以精进法力道行，只因众生愿力乃大道显化之外像，能与神灵之权柄相合之故！”

孙云圣点头示意了然，然后说道：“如此说来，不能掌控大道权柄，便不能吸纳众生愿力补益自身，这大道权柄便是神灵立身之本，可称神职！”

岳先生放下茶杯，抚掌笑道：“小友一语中的，神职一说甚是贴切！”

然后接着道：“无神职，便只能靠自身辛苦修持，吞吐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用以精进法力，如天地之中各种精怪，甚至是如小友这般修行之人皆是如此！”

孙云圣思索片刻，问道：“如神职为天地大道之权柄，想必这数量自有定数，可我见这大荒之中水神之数多不可数，大如大江、渭水，小如溪流、湖泊皆有精怪盘踞，都称水神，是何缘故？”

岳先生道：“这却要涉及到真神和从神之别了！”

孙云圣知晓到了关键之处，不由得倾身询问：“敢问龙君，这何为真神，何为从神？”

岳先生提壶给孙云圣续杯，而后细细言说：“盘古破鸿蒙而后演绎天地大道，大道在孕化众生之时，最初诞生的一批生灵往往能同大道权柄相合，也就是天生便掌控某种神职，如水火之神，周天星斗之神，日月之神等等，这些生灵天生便法力广大，能长生久视，被称为真神！”

孙云圣听得仔细，微微点头示意了然。　　岳先生又说到：“真神能将自家神职之中分出部分权柄，凝结成符篆赠予其他生灵炼化，那些获得真神符篆的生灵亦能吸纳众生香火愿力用来修行，也能掌控部分天地权柄，只是不如真神法力深厚，还要受真神节制，是为真神之从属，故称从神，也可称作伪神！”

孙云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开口：“想必这众多水神都乃东海龙神之从神，领受龙神符篆，才受龙神节制？”

岳先生点头：“正是如此，但凡水中精怪修行到一定境界之后，如能掌控某处水域，便可冥冥之中感应龙神符篆！龙神陛下神通广大，能循着这一缕虚无缥缈的细微感应将分神符篆降下，水中精怪将这符篆炼化后才可成为某处水域的正神，吸纳百姓香火修炼，且感悟龙神符篆，还有了化身为龙的机缘，因此这天下大小水神虽出身各异，却都可归为一族，称作龙族！”

孙云圣抱拳道：“龙君所掌水域辽阔，周边百姓又诚心供奉，香火愿力瀚如烟海，想必已经凭此化身为龙了！还未恭贺龙君诞辰！”

岳先生摆手笑道：“我原身乃是这云梦泽中鳌鱼，出生后浑浑噩噩不知多少年月，也谈不上什么诞辰，后来得了机缘修成蛟龙之身，领了龙神符篆，一百五十年前九月十五日，我炼化了香火愿力才由蛟化龙，所以便把九月十五日算作生辰。”

岳先生停顿了下，唏嘘叹了一声，才接着道：“说来麟甲之属，吞吐天地灵气，吸纳日月精华后都有一分化龙的机缘，只是这份机缘太过虚无缥缈，比你们人类修炼成仙还要困难得多，所以但凡水中麟甲之属，都愿意领受龙神符篆，靠香火愿力精进自身，从而化身为龙！”

孙云圣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靠自身修行化龙和借龙神符篆、香火愿力化龙有何不同？”

岳先生叹道：“二者相差远矣！吞吐天地灵气，汲取日月精华，而后受雷霆锻身而化龙者，可称为真龙，真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能驾驭雷霆，神通无量！”

然后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似我这等领了龙神符篆，吸纳香火愿力而化龙者，称为神龙，虽也能腾云布雨，法力也算广博，却比不得真龙变化无端，大小随性，且要受东海龙神节制，若有朝一日龙神降罪，召回符篆，便要被打回原形，跌落神位！”

孙云圣听完，跪坐在岳先生对面沉默不语。　　岳先生见孙云圣不再开口，微微感到诧异，正待开口询问，却听孙云圣突然低声问道：“我心中有一疑惑，不知龙君可否解答一二？”

当日在潇湘楼时，孙云圣刻意逢迎好岳先生，今日情形好似颠倒了过来，这位云梦泽龙君倒有几分结交孙云圣的意思，不只是何缘故。　　孙云圣开口询问，岳先生便道：“小友有何疑问，且说来，我定当知无不言！”

孙云圣虽然跪坐，却暗暗将身形紧绷，好似随时能弹射而起，语气平静地开口说：“我在九黎游历时听闻，龙神九位太子借龙神符篆发布号令，欲与明年夏时降下洪涝之灾，命大荒各地水神之流届时掀动洪水，降下暴雨！”

孙云圣说到此处，语气又低沉了下来，接着问道：“龙君借云梦大泽周边无数百姓香火愿力修成神龙之身，又受龙神符篆节制，敢问明年行灾之时，龙君如何自处？”

岳先生一直以来面带笑意，语气和善，咋一闻听此言，不由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布置雅致的茶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孙云圣知晓自家虽然修为大进，恐怕也奈何不得这已经修成神龙的云梦泽水神，说不得动起手来还有可能被对方拿下！　　在孙云圣想来，这龙君如此礼遇，不惜折节相交，定然是有所图谋，刚才闲谈之时心中念头转动，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家有什么东西或本事能让龙君惦记，索性借着契机将话题挑明了，免得拖得久了落入被动局面。　　岳先生面上笑容渐渐收敛，却也不见恼怒之色，反而心中微微诧异：“这少年从昨日潇湘楼初遇，到刚才闲谈之时，一直是彬彬有礼的模样，不想还有如此锋利果决的一面。”

孙云圣问完之后，不见岳先生回答，便悄然将右手抚在腰间剑匣上，又问：“不知岳先生所言，这真神、伪神之流，真龙、神龙之属，能被杀得死么？”

岳先生闻听此语，将手中茶杯放下，依旧不发一言，跪坐在席上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孙云圣，感觉这一袭白衣的少年周身气机凝结，好似一把利剑将要出鞘。　　茶室中灯火摇曳，似乎秋天的寒意又浓了几分。　　岸上炉火已经熄灭，茶杯里琥珀色的茶汤逐渐冷却。　　孙云圣深知当出手时万不可犹豫，岂不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一旦对面的这位龙君显露恶意，便立刻挥剑杀出。　　“即使不能将这龙君杀伤，也能让其分神，而后自己便能冲出茶室！”

“岛上就算有些仆从兵将，想来也是水族精怪之流，只待寻机杀个血流成河，然后便可借通灵变化之术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