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姿，小姿？”

“啊？”

叶姿正拿着笔兀自出神着，身边的叶振海却突然唤了一声，她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对上叶振海探究的目光，下意识歉意地低了低头，细碎的刘海滑过眼睑，再抬眼时已然是一片清明无物，“抱歉，刚才走神了。”

叶振海这才收回了眼去，又温和地吩咐道，“如果累了可以休息一下，这份合同没有那么急。”

她抬眼看了看旁边的落地钟，原来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便也不拒绝他的提议，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和笔，稍稍敲了敲酸疼的脖子，半躺倒在了座下的办公椅上。这一放松，才觉得头隐隐作痛，不禁轻叹了一声。“怎么样，后悔过来帮爸爸的忙了吗？”

叶振海听见她这声疲累的感叹，自然知道她虽然有一些天赋，然而却也是刚刚起步，扛不起这样庞大的工作量，不禁一笑，心中的猜忌隐隐放下了一些，又道，“如果实在扛不过来就不用每天过来了，叶家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女儿，爸爸现在也还经营得了公司，不需要你这样拼命。”

“不会。”

叶姿摇了摇头，睁开眼睛，重新坐直了身子，扯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来，“反正晚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帮爸爸的忙。”

她又何尝不知道父亲话语中暗藏的意思是让自己放弃工作，然而她料定以父亲现在对她的愧疚感，是绝对不可能直接当面让她弃权的，干脆就假装没有听出来，一脸无害，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会给集团造成威胁的人。果不其然，叶振海只是面色轻微一僵，一时间也在怀疑自己的判断有误，便只转移过目光回到了工作中，没有再说什么了。感觉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叶姿低头随意翻了几页文件，本欲逐渐恢复工作忙忽然侧头想了想，试探性地提起了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爸，这几天我整理公司文件，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疑问。”

“嗯？”

叶振海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提问，“你说。”

“我们公司的销售重心似乎一直都在海外，再就是港澳台地区，是吧？”

叶姿一边觑着眼前叶振海的面色，一边在心中组织着语言，见他点了点头，这才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是现在从销售数据中可疑看出来，即使是在海外地区的销售营点，华人也基本占了百分之六七十的销售份额，很多国人甚至愿意专门出国购买我们的长评。港澳台地区本就是华人的地盘，近年来随着政策的开放，出入行越发方便，销售量就更不用说了。”

说到这里，叶姿顿了顿，内心不禁感叹了下国人强大的毅力，又见叶振海只是倾听，并没有马上打断她的话，这才放心地接着说道：“但，其实他们买的都是同一个品牌的产品，无论是在海外地区，还是在港澳台地区，抑或是在国内专柜购入的产品，经历的都是一样的流程，质量也没有半点的不同，甚至不像那些国外奢侈品在国内的价格普遍虚高。我们的大本营本就在国内，所以国内专柜跟海外比起来甚至还要更具有价格优势，这一点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公司近来恰好要寻求转型，为什么不在国内进行主营业务？”

叶振海微微一笑，还是觉得她的想法太过天真吗，也太过浮躁，犯了年轻人初学经营的忌讳，于是自然而然地继续下去说道，“我曾经也想过这样做，但是根据市场调查和专业测评之后，发觉风险异常的大。你刚才也说了，国内专柜的价格要比开设在国外的专柜价格要实惠许多，但是鉴于这几年国内产品质量问题频发，国人对于国内的产品质量总是持着怀疑态度。即使我们无数次在外申明绝对是同场同批生产，然而在他们的心目中，国外市场的东西还是比国内好。将主营业务大部分转移到国内容易，但想要彻底给这些消费人群洗脑，让客户大批量的回归到国内来，谈何容易？”

最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向她举了举手边的商务报纸，上头正刊登着一家此前风头正好的新兴企业宣布破产的消息，一边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况且，现在公司正平稳维持着，就算是转型也应当一点一点慢慢来，实在不宜进行太过改头换面的震荡。”

叶姿面色始终如水般温沉，没有太过坚持，也没有打断他的话，却在心里暗暗地摇了摇头，并不赞同。毕竟是曾经老爷子带出来的徒弟，叶振海在经营上并不能算是一无所用，不然这么多年过去，叶氏集团早就已经倒闭了。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父亲最大的缺点便是太过谨慎小心，前怕狼后怕虎，以至于在过往的生意交往中错失了好几次绝佳的推广机会，明明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胜算，却总是因为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而止步不前。相比起来，白绍宸就与他不同，对于可以把握的赌局向来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或许这也就是两个集团本应在同一个位置，如今却交错而过，在以后的日子拉开距离越来越大的的原因之一。然而她此时此刻不欲与父亲之间爆发公司上的争吵，免得打草惊蛇，只浅浅一笑，将欲提的意见快速地转了一个方向，“爸，我知道您的意思，也理解您现在心中的顾虑。但您刚才这么一说，我又想到，可以在海外继续我们主打的经典商品，但是在国内我们可以推出更多更新的商品，除却吸引外来顾客外，也意在吸引另一阶层的顾客，扩大层面，将主动权揽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听到最后，叶振海似乎终于对她的话题产生了些许兴趣，视线也从手中话题永远未变的商务报纸缓缓移到了她充满自信的脸庞上，微微动了动眉角，稍稍坐正了一些，“怎么说？”

这一盘险棋下得兜兜转转，到底是有一步走到了叶振海的心坎上，叶姿暗暗吁出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事先几天铺垫好了这表面上的父女关系，才没有在讲述开头的时候就被他三振出局。一边在心中思量着，叶姿又轻车熟路地翻出压在一叠文件下的订货单来，递交到叶振海的手中，一边侃侃而谈，“社会中不单单有富人阶级，中产阶级也占非常大的一部分，而且，针对其研发的商品到现在还是一个空白断层，不是太过廉价就是太过昂贵。我们趁此机会，正好推陈出新，在保持原有的基础下，将这一部分顾客也拉过来。这样，以后消费的主流人群就是由我们手中操纵的，您看呢？”

看着手中的订货单，上头的情况果然如叶姿刚才所说的一般，可想而知她此前便已经做好了完善的准备。叶振海粗略地扫了几眼，便将手中的订货单放置在了一边，漆黑的眸色倏然微微一动，显然已经对叶姿的提议动心。虽然尚且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复，但是叶姿却可以看得出他眼中的肯定，连忙趁热打铁，“所谓中产阶级，主要便是针对年龄二十到三十之间的人群，凭我自己读书时身边的朋友圈来看，现在大众年轻人的消费能力绝对要比想象中的强得多。先是早些年独生子的政策，再加上如今大城市家庭中普遍经济状况并不弱的情况，基本上都拥有很强的购买能力，看历年来的新闻就可以了解到这庞大的购买人群比例了。”

叶振海始终端坐在她的面前，虽表面上不动声色，然而眼底隐隐蕴含的笑意已经暴露了他的赞同，见她眨着眼睛看着自己，似乎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依旧不置可否，“继续。”

她便也当做不知道，只继续介绍道，“还有，他们的热情期比很多人要短，经常买完一款又看上另外一款。虽然我们降低了商品的价值，但是同一时间营业额也必定要上去，两相对比，利润未必不比之前拿得多。像我们这样已经有一定客户基础的大产业，完全有能力进一步开发这样有针对性的长评，以供应他们的需求。”

她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似乎只是随口而提的建议，然而那一双眼睛在明黄的灯光下显得越来越亮，熠熠生辉，“而且在宣传方面，我们从前与几家广告公司也有很密切的联系，只要……”说到最关键重要处，叶姿却突然停了下来，面露为难之色。叶振海正放下了手中的事，凝神听着她的提议，却见她一下子刹住了话风，不禁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抱歉，剩下的现在还没想出来。”

叶姿面上懊恼地摇了摇头，好像真的已经说不下去了一般，却在心中暗暗决定，等自身拿到几家电视台的广告权后，再一举进行接下来的计划，这样才足以让人信服。至于现在，她的根基未稳，在努力展现自己价值的同时，也必须有所保留，才不会被利用殆尽后抛弃掉。她要他看见的，是自己本身的可挖掘能力，而不是让别人来收网贩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