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人前受到这样的忽视，还是来自自己的亲生女儿。叶振海呆呆地坐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身伤痕，却依旧大大方方在台上高谈阔论着企划案的叶姿，忽然间有些恍惚。到底是什么时候，曾经那个温柔乖巧的女儿已经生长成这样凛冽的模样。那个从前只会牵着自己的衣角躲在后头的怯懦小女孩，是什么时候已经可以这样自信地站在这种场合上？又是什么时候，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疏离而陌生，好像早已经知道了他深藏着的私心和本来就对她不公平的计划。这样的转变不禁让叶振海自己感到惶恐，又时刻在猜疑，是否这些年来，真的对这个女儿在情感上亏欠了太多？毕竟她的母亲当年是因为……“叶董事长……叶董事长？”
一声熟悉的唤声终于把她从思绪中拉回到现实世界中来，叶振海猛地抽回神来，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看着眼前一脸平静望向自己的叶姿，他颇有些迷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叶姿眼中的黑色始终是沉静而淡漠的，似乎什么都不能波动那一池春水，见得叶振海一脸回不过神来的模样，她心中轻轻地嗤笑了一声，紧接着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的提案已经介绍完了，各方问题也都已经回答完毕，如果叶董事长您也没有什么疑问和意见的话，接下来您就可以开始组织投票了。”
意见？之前他确实是想在这个环节上找茬挑错，以便让其他董事投反对票的，然而他刚才连听都未曾听，哪里可以针对性地提出什么意见？偏偏叶姿此刻又直直地盯着自己，叶振海噎了半晌，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干巴巴的声音，“我……没疑问。”
“谢谢。”
叶姿深深地看了他已然有些苍老颓然的面庞一眼，仅仅说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很快便坐了下来，淡淡地转移过了视线，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只兀自微微低着头，凝着目光，似乎是在等待最后的结果。而叶姿此刻，确实是在心中盘算着。董事会里，除却她的父亲在外，一共还有十二位董事，按照自己暗中雇佣的私家侦探出来的调查来看，其中被收买了的董事起码有六位，正好占半数，都是这几年来新入股的股东，没有经历过前任老爷子的状态，所以才这样容易被收买。剩下的几位，想来就是外公生前的部下或是心腹了。父亲此前定然也受了继母的要求，所作出的决定，相当于一锤定音的效果。好在，她本来就没有指望自己的演讲会真的打动那些董事的心，之所以此前这么认真准备，为的只是“服众”二字，也是为了争夺剩下那六位董事的赞同。至于父亲那边啊……想到这里，叶姿抬起头来，看了看摆放在会议室内的欧式落地大摆钟，一边在心中计算着时间。投票开始了，叶姿听着耳边一声接连一声的表决声音，纤细而圆润的指尖在并拢的双腿上画着正字。不多不少，反对的声音正好六个，同样，投了赞同票的也有六个。情况已然比自己自己想象中的要好得多，她本以为另一方有可能会有人投弃权票，这样就算是她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也回天无力。想来，是那些老董事看在她逝去的外公的面子上才对她报以期望的。余下的一票，果然落在了叶振海的身上。见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自己的身上，叶振海颇有头皮发麻。他原本的打算是以叶姿年纪还小，计划不够完善，需要自己再去磨练几年来作为驳回她提案的理由，然而如今看见几个知晓当年内情的老董事居然都不约而同地给叶姿投了赞成票，他如果再以这种理由驳回，倒像是在打他们的脸。然而想到家中云想容的泪眼朦胧，叶振海又是一阵头疼。上次已经因为这件事情闹得不愉快了，如果又因为叶姿进公司入职而挑起事端来，又应该如何是好？更何况，叶姿现在的锋芒太过，实在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虽然自己刚才没有认真听她的提案，但是那些个老顽固的性格他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就算是老爷子的外孙女，如果真的表现太过糟糕，他们也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放水的。叶姿看了一眼叶振海面上纠结的神情，心中半点也不意外，只是一声不吭地又抬眼看了看旁边的落地钟。随着秒针一点点地朝着12靠近，她唇边的微笑也一点点地扬了起来。十、九、八、七、六、五、四……终于下定了决心，叶振海闭了闭眼睛，有些不敢直视叶姿那明亮的眼眸，只是从喉咙里头憋出了几个字……“我……”正要说出反对的话来时，原本还算寂静的会议室里突然想起了“叮”一声，紧接着是传真机打印的声音。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突然在会议室里传真？一时间注意力都移到了那台自动运作的传真机里，眼中神色迥异不同，唯一相似的是都对它打印出来的东西有几分好奇和疑惑。一群回头张望的人中，唯独叶姿脊背笔直，像是有一把斧子从她的背后劈下来那般，双手交叉放在了膝盖之上，镇定地平视着正前方，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并不在意。待一张张纸页从传真机里流出来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叶姿这才站起了身来，将那份得来不易的合同拢好，扫了一眼后，快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微笑着递给了一边正要表述意见的叶振海。叶振海正要说话，忽然见得眼前塞过了一叠厚厚的资料，不免疑惑地望了望叶姿，有些疑问。她并没有回答他的疑惑，只是朝他镇定地微笑着，似乎料定他根本没有办法在这种场合拒绝，“建议叶董事长先看看这个，再进行最公平公正地选票。”
什么东西？还真能让自己回心转意，这小女孩的心思未免也太过大了。叶振海摇了摇头，抱着这样的想法翻看了几页，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大了，赶忙抬起头来，望向面前反应宠辱不惊的叶姿，“这……？”
在看到合同末尾盖上的那个独一无二的私章后，他这才敢相信这居然真的是Ellen的签约合同。传说中的Ellen连见一面都嫌难，怎么会这么快跟她签订了合同？这份合同又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见叶振海的目光始终凝在那枚名章印上不放，好像是想从里头揪出什么不对劲来。叶姿含笑看着他几秒，终于开口，“如果实在怀疑的话，可以请人现场鉴定是否其上的印来自Ellen先生的私章。虽然Ellen先生的私章平日里难得一见，但是也不乏例子，拿拓本对应一下就可以了。”
一语既出，引得那些还不知道合同内容的董事们皆是一惊，齐刷刷地望向了叶振海手中的那一份文件，似乎不敢相信Ellen会被这样轻易签定。心思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当面戳破，叶振海面上不禁有些尴尬，然而这份尴尬很快就会签下Ellen的喜悦所代替，直到看到最后几条古怪的款项，叶振海这才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望向了叶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