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进这里，却是跟此前只见过两面的楚濂。而楚濂的身份偏偏又是那么特殊，让她总觉得有些怪异，却又无法说出来，只能兀自垂下了目光，不做所语。纤细的手指虚虚搭在洁白的咖啡勺上，她有些百无聊赖地搅开了咖啡上那代表心心相印的奶油拉花，不无遗憾地想：情人咖啡厅，果然是要一对有情之人一起去才有真正的意义。她正对着搅开的奶花出神，耳畔突然响起一把清冽的男声，“在想什么？”

“只是工作上的一些事。”

虽然心中说不出的别扭，然而基本的礼貌到底还是要有的，叶姿扬起脸来，平视着眼前的楚濂。此时他已经脱下了外头的西装外套，只穿着内里的白衬衫，虽然是最基本的款式，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无比剪裁妥帖，让他在英俊上无端端增添了几分清隽之意。旁边卡座上的几个女生，也似乎发现了某种磁场一般，频频朝这里侧目，引得对面的男友统统开始不满起来，看向楚濂的目光也带了仇恨的意味。楚濂却似乎对这些目光已经习惯了一般，只对投来的目光一一报以礼貌的浅笑，便不再理睬，转而发现了叶姿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嘴边的弧度不禁又扩大了一些，“怎么了？”

叶姿也大大方方地笑了出来，既然看到他行事相处都不予保留，便也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明明是一个集团里内定的继承人，出门在外却没有任何架子，连对陌生人都那么有礼貌，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不是么？”

说着，她将手中的咖啡匙放在了一边，端起热气腾腾的咖啡抿了一口，这才抬起眼来，继续说道，“早听说过楚氏集团的少东家虽然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然而私下却一向待人亲和真诚。以前一直不以为然，真正认识之后，才知道传言原来不一定都是不可信的。”

楚濂的眼睛始终盯着她的脸庞，哪怕只是闲散的聊天内容，也是极为专心的样子，很是勾人心神。待确定她说完之后，他才又笑了笑，微微前倾过身子，将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了一些，“能够得到叶小姐的夸赞，我非常开心。”

气氛已然逐渐有些暧昧的成分在里面了，叶姿心中清明，然而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后坐了几分，一边淡淡夸赞道，“楚先生这样的人，能得到别人的欢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说着，她已经转移开了视线，朝远处招了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两份甜品，试图打断了这个话题。然而再回过眼时，却见得楚濂依旧望着自己，丝毫没有退缩兴趣的意思。“原来是这样的么……”他轻笑着叹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询问她，叶姿便也装作听不出来一般，继续低眉喝着咖啡。偶然抬起眼来时，她正好与他对视，只见得一双微褐的眸子在咖啡厅里暖融的灯光下显得越发温和，话音染着几分笑意，好像只是朋友之间开个玩笑而已，然而传入她耳中的声色却是清晰得微带凌厉，更多的还是探究的意味，“可我怎么觉得，你始终对我都好像并没有那么亲近，叶小姐？”

叶姿不免微微一怔，一时不知道是否应该否认，然而在面对他那双清明的眸子时，又觉得自己的垂死挣扎好像并无什么意义。他很快便看穿了她的犹疑，面上仅仅是微微一笑，并没有马上催，只是极为自然地将身边服务生手中装着甜品的托盘接了过来，轻轻地放在了她的面前，仿佛刚才那暴露出的细微凌厉不过是一个错觉，“不用紧张，我也不过是随口问一问。”

她的目光尽数聚集在蛋糕顶上那颗鲜亮通红的草莓上，似乎是在权衡着些什么，末了，轻轻地叹了口气，终于将今天自己的感觉老实说了出来，“或许是因为……你虽然对任何人都关怀备至、热情温和，却始终让人觉得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好像那只是你的一种根据环境所养成的习惯而已。”

他的眸色随着她的一个个字说出，而一点一滴地深沉了下来，“继续。”

叶姿咬了咬下唇，索性不再顾及其他，兀自接了下去，“之前我在大学修习，也就是你刚开始接手集团事务的那一段时间，曾经研究过楚氏集团这几年来的资料。看得出来，你几年来投资的似乎大多都是高风险却也高收益的项目。承担风险，这自然是每一个企业家应该有的觉悟，然而像你这样密集地孤注一掷的却是最少数，所以也就逐渐在业界里头打出了名声，成为了最佳案例。”

他唇边慢慢萦绕起一抹笑意，笑意逐渐映入眼底，算是默认了她所说的话，随即微微抬了抬好看的双眼，示意她继续分析下去。“我还有注意到，你每投资的一个项目刚开始获利，你就会立即将其转让给副手代为处理，转而把重点放在开发下一个同样高风险高收益的新项目上，如此循环。虽然你这些年来逐渐入驻了集团中心，也在业界里头大展拳脚初露锋芒，一向惜才的楚董事长却还没有对你全部放权，这是为了什么？楚晏当然是一部分原因，然而另外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你。”

随着她最后一句话落下，他唇边逐渐扩展开得笑意微微凝滞住，面色好像也严肃了起来，不再如刚才那般随意休闲。她知道他的注意力全然是被自己的那句“楚晏”吸引住，若不是白绍宸上回提醒过她，或许连她自己也想象不到，在媒体新闻里看起来从未有过不和话题的楚氏兄弟，其中或许会隐匿着这样深的筹谋。不再去理会楚濂的反应，叶姿轻轻地弯了弯嘴角，继续说道，“尽管你接手的这些年来，公司营业额整体飙升，完美完成的项目细数过去诸多，却只有寥寥几个项目可以做成业内称赞的楷模，大多数则是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这样的业绩，又怎么让楚董事长放心把集团全权交给你？虽然我跟你相识不久，然而却也可以在资料的字里行间看出，你天性有冒险的基因，更有常人所无法企及的目光和远见，却很少肯将事情善始善终，我想这便是你性格中的缺陷吧。”

说到这里，叶姿微微眯了眯眼，“真是难以想象，虽然你待人处物皆是一副温和的模样，然而行为却比任何人都要疯狂。但我或许能明白，因为你跟我一样，都是家中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所以，我非常能够体会你的心情和处境，所以也明白你现在急需掌控大权的心情……然而，你实在是操之过急了。这样大的风险，但凡是个老老实实经营业务的人，想来都不会愿意跟你长期合作，就算是追求风险利益的人，跟你也只不过只有几次合作，达到了指标之后，便没有再进行下去。这样……我说的对吗？”

说到这里，她特地停顿了一会，见他只是眯着眼睛望着自己，尚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钱在你自己手上的时候确实可以肆意投资，然而楚董事长却是一个无比谨慎的人，不然也不会在这十几年来的经济动荡中稳住阵脚，逐渐发展成前几名的大集团。所以说，楚董事长在还没有看到你真正的作为下，又怎么有办法放心放权呢？”

楚濂看了对面神色平淡的她一眼，忽然轻声抚掌，微带褐色的瞳眸除却惊讶之外，还有显而易见的赞许，“分析得很对。”

言尽于此，她也不欲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免得平白无故给自己竖立一个仇敌，点到为止之后，她便很是识相地自己马上截住了话风，继而将蛋糕上的那颗鲜红的草莓轻巧地叉入了自己的口中。不过半晌，对面已经传来了声音，却是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接踵而来的是他带着笑的话语，“我同样也难以想象，在媒体新闻中被传得那样不堪的女人，观察力和行动能力会是这样的敏锐。从来没有人当着我的面说过这些话，我便以为自己真的可以瞒天过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