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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祸起萧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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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天厚地,判官独行。“铁手判官”四字一出,看似轻飘飘的话语,却如千斤之重,压得众人心头一沉。“铁手判官”成名数载,大内七屠之内,于首领屠奉首齐名,掌七屠刑法。虽然少有现身武林,但其为人冷辣、手段无情,早已响动四海。是以即便同为七屠之内的屠奉七,咋见之下,仍不不免心生怯意。此刻磅礴现世,先是连破四尊红衣大炮,继而一掌逼退四大高手,分化战场,此番手段,足堪盛名。见他迎风而立,身不动,已如渊渟岳峙,不苟訾笑。裴风战收敛心神,既是屠奉二亲自出手,想来幕后定有朝内高层指示。自己此行,多是试探,并无直捣黄龙之意,索性旋剑负背,静待后续。屠奉二利目一扫,场中概况,了然在胸,不做表情,徐徐说道:“赵宗主既已来到,何必作壁上观,不若现身一见才好。”

见他双目猛然一睁,看向不远的湖面。隐隐约约,湖光山色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张画舫,于湖水涟漪,徐徐而来。画舫如闲庭信步,不急不缓,任是湖水动荡,行速不增不减,足见掌船人经验之丰富、手段之高妙。咋眼看去,尚是浩瀚中一点星辰,几个眨眼,竟已行数里,如临眼下。画舫之上,一人横卧竹椅,一手托额,尽显散漫姿态,一手举杯,看似悠然自得,好似这场生死纷争,全然不入眼下。一茶品尽,茶杯缓缓放入右侧桌案,双眸陡然一睁,却是深邃凌厉。此人看似不足四十,一头乌黑长发直披双肩,梳理得一丝不苟。脸颊轮廓分明,隐隐之中,不怒自威,正是天玄教宗宗主,赵飒飞。赵飒飞身后尚有一人,身形枯瘦,皱纹满面,一双竹篙般的双手,却如铁铸铜浇,握住长竹,不见分毫老迈。一推一送,船行如湍,令人不敢轻忽。各路精英,均是内家好手,远远看去,已然看得分明。不及天玄教宗人马行礼,屠奉二凝音成线,久而不散:“赵宗主当真气度非凡,如此大势将去之际,犹能稳若泰山,真有昔时安石之态,却是不知是否能有幼度之才。”

“多谢屠奉二当家的赞誉。”

赵飒飞飒然一笑,兀自倒上一杯茶水,以三龙护鼎之姿,拿捏掌中,却不饮下,看似闲来把玩模样:“说起安石之态、幼度之才,本宗主不敢妄自攀比,但是大势将去,却不敢苟同。”

见他悠然模样,如与好友对饮欢谈,偏偏声似洪钟、音如大吕,无形之间,气态万千,一身雄浑内劲,当真无可揣度。“嗯?”

屠奉二一声冷笑,不置可否:“愿闻其详。”

当前形势,天玄教宗最是依仗的红衣大炮,五损其四,剩余一尊,亦在屠奉二之掌握。若是论及高低,天玄教宗的确稍显颓势。赵飒飞此刻现身,语出惊人,倒是真真令中原正统之人心生好奇,看向天玄教宗所在,心思渐沉:“莫非尚有底牌未出?”

“二当家的亦是明白人,何必要本宗主说个明白?”

赵飒飞朝杯中吹了口气,也不饮下,信手一抛,茶杯飞出三丈远,随即径直没入湖水中。不待众人疑问,湖面一阵动荡,满眼银光闪烁,竟是无数利箭,自下而上,冲出水面,直达丈高。中原正统之人观之,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如此机关,若是全无防备,一旦踏入,势必有死无生。惊魂未定,又是传来赵飒飞阵阵笑声:“我天玄教宗,立于洞庭君山百年不倒,其中固然有一干热血英豪舍命拼搏,但这水道机关之守护,亦功不可没。二当家的,敢问若是中原正统之人大兵压境,能过这机关者,又有几何?”

“十不存一。”

屠奉二冷眼一扫,已是心有定论:“机关巧妙,的确非凡,但若我方以一人一舟之法,即便不知机关位置,逐一试探,终有破解之时。天玄教宗之能为,当是不止如此才是。”

言语之中,淡漠如斯。其破解机关之法,固然是以小换大,但所谓“一人一舟”,却是以命换命,若是私下谈论,或是可行,但此刻说来,倒是难以苟同。裴风战眉峰一皱,双唇张合,却是思绪一转,终是一字未发。反观身侧明心,摇头不已。“好,好一个‘一人一舟’,如此做法,的确最是省心省力。”

赵飒飞不置可否,继而再道:“便是不知,二当家以为我天玄教宗之能为,尚有几何?”

“底蕴,”屠奉二缓缓说道,却是更令中原正统之人,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天玄教宗之底蕴,可不仅仅是百年之久。无论是当初与古武韵庄、倚鹤楼三足鼎立的天绝门,还是独战碧庄、掌压紫皇岛的天幽玄门,皆为天玄教宗之底蕴。何况,我等所见识的,不过天玄教宗冰山一角,尚有三长老,以及传闻中的大宗主,始终未曾浮出水面。”

听他细细道来,却是愈发令人心惊胆颤。他口中所言的天绝门、天幽玄门,皆为一时枭雄,二者与天玄教宗之关系,中原正统各派核心自然有所了解,但门下弟子,怕是多半不知。此刻听来,三者关系,千丝万缕,一时心生哀气。何况言下之意,教宗顶峰,尚未显露,天玄教宗之实力,着实莫测。“看来二当家的,对我天玄教宗,知之甚详。”

赵飒飞赞叹一句,话锋陡然一转,已少三分悠闲,徒添七分凌厉:“便是不知,二当家此行,是何用意!”

说到最后,眼神一肃,似要看清这个深不可测之人。屠奉二好整以暇,回眼以应:“一见大宗主。”

“嗯?”

赵飒飞轻笑一声,颇为玩弄:“二当家打算怎么见?”

“赌。”

屠奉二渐吐一字,气运百骸,黑色长袍顿时飒飒舞动,露出手上一对玄色手甲,冷冷森森。“玄墨手甲,大内巧匠锻百炼之手笔,果然非同一般。”

赵飒飞由衷赞叹,又道:“二当家打算如何赌呢?”

屠奉二闻言也不回应,转身问向裴风战说道:“裴盟主,敢问今日可有后续?”

裴风战眼神扫过各派门人,见一干人等,已然无心再战,胸中有谱。屠奉二之言语,着实打击非常,若是强行再战,已是衰兵难胜。再者,天玄教宗尚是底牌未现,深入其中,凶多吉少。心思把定,说道:“无意之战,何必久续。”

屠奉二稍稍点头,进退有序,不由对裴风战高看几分。转首回应赵飒飞道:“十掌定干戈。以十掌为限,判官自信,除却赵宗主,如今洞庭湖上,天玄教宗之人必败无疑。”

“判官此语,未免夸口。”

沙布封冷笑一声,语气之中,却是几分底气不足。反观缪侯,看向屠奉二的眼神,略带赞许之色。如此手段,如此见识,如此气态,当真非常人可比。赵飒飞眉心微动,本是有意看向缪侯,思绪百转,却又移开。缪侯此人,虽属玄武堂堂主,但自从杨普明死讯传来,便已闭门不出,若非此刻中原正统精锐尽出,依缪侯心性,绝难拔刀。一战既闭,欲再相助,着实困难非常。神色不动,一如往昔,谈笑自若:“二当家好生算计,轻飘飘数语,便是要本宗主不能出手了么!”

说到后来 ,一口真气凝结,如穿云破月,直入脑海。“赵宗主如此深厚雄浑之功力,判官心悦诚服,待此间事了,他日定当一番讨教。”

屠奉二口吐自如,无形之间,运化内劲,全然不受赵飒飞功力影响。只此一手,足见修为。杨羽清观来,亦是不由佩服。不敢分神,指运剑式,按住边城青指尖“劳宫穴”,为其凝神聚气。边城青未曾想赵飒飞功勘造化,加之突然发力,措手不及,已被内劲袭身,险险暗受内伤。好在杨羽清见她脸色微变,及时出手。此时心绪稳固,气海平稳,边城青不由朝杨羽清投以感谢。杨羽清神思在外,未曾留意边城青之眼神,双眸看向屠奉二,再番打量,已入沉思。却听赵飒飞似笑非笑,问道:“二当家舌烂莲花,本宗主自愧不如。所谓赌,有输有赢,判官何不想想,若是掌下漏气,输了此局,又当如何?”

“嗯?”

屠奉二眼中惊愕一闪而过,一时竟是不知赵飒飞此言何意。依大内记载,天玄教宗虽然底蕴深厚,但多是隐于台面之下,而如今所见,纵然高手如云,却是久战之躯。转瞬,目光微移,看向一脸冷漠的缪侯,暗自思忖:“赵飒飞所言,莫非便是指的缪侯?”

念及缪侯能为,由衷赞佩,却是无惧,当下朗声说道:“赵宗主所言极是。适才裴盟主已然言明,此乃无意之战。若是判官技不如人,自当退兵而去,倘若胜上一筹,还需赵宗主归还剩余五尊红衣大炮。”

“既然是赌,输赢尚需平衡。莫非二当家以为,今日即便你们不肯退兵,犹能踏足洞庭湖上一步么!”

说道最后,赵飒飞眼神一凛,不怒自威,引动波澜。屠奉二毫不为意,似是早已有谱在胸:“如此,不知赵宗主所求为何?”

“倒也简单,”赵飒飞徐徐说道:“点苍剑派问剑楼内的黑铁匣子。”

一语,引得各派掌门惊骇,不及出言发对,却听赵飒飞又道:“百年来,点苍剑派既无能打开黑铁匣子,何必强自占为己有,让先人之智蒙尘。”

黑铁匣子内中之物,或许各派弟子并不了解,但各派掌门、核心弟子,却是知晓一二。半卷记载,无甚作用,却是唯恐赵飒飞已然得到另外一半,并且已有相当把握,能可打开此匣子。此中关系重大,饶是屠奉二亦是不敢擅自做主,迟疑之际,但听裴风战冷然说道:“既然赵宗主有兴趣,裴某何妨奉陪。但匣中之物为何,你我心知肚明,仅以五尊红衣大炮,怕是尚且不及。”

“自然。”

赵飒飞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张皮卷,又道:“此为天玄教宗洞庭湖上十八处水阵图,加上五尊红衣大炮,如此当可平衡?”

“可以。”

裴风战说道:“黑铁匣子尚在点苍剑派,按照约定,若是天玄教宗技高一筹,裴某自会送至赵宗主手上,但也希望赵宗主能可准守约定,拿出的当是真正的水阵图才是。”

“裴盟主大可放心。区区水阵图,岂能于我天玄教宗之名声相比。”

赵飒飞轻蔑一笑,便不再多言,一双精锐眸子,汇聚屠奉二一身。约定即成,屠奉二也不拖泥带水:“敢问天玄教宗欲派何人一堵?”

杨羽清闻言,亦是心中好奇。赵飒飞言语之中虽然对十八水阵图不屑一顾,但此物却是涉及天玄教宗根本,一旦落入中原正统之手,水阵形同虚设,是以赵飒飞势必严肃以待。正欲等待结果,却听赵飒飞胸有成竹说道:“何必着急,稍带片刻自有分晓。”

见他和身后老者低声交待,不由一惊:“赵飒飞之目的,当在匣内《星魔阵》图谱。若非十足把握,断然不会有此一赌。若能带出天玄教宗隐藏势力,固然是好,倘若半卷图谱当真落入赵飒飞之手,以此人能为以及在建宫见闻,说不得当真能可破解。”

思念电转,再无犹豫,上前一步,朝赵飒飞拱手说道:“宗主,在下白虎堂堂主杨普明之子杨羽清,贸然请战,还请见谅。”

本在低语的赵飒飞,乍闻“杨普明”三字,不由一震,转头看去,隐隐约约,眼前这个白衣少年,竟是似及了那仗剑破敌,意气风发之人。纵然早有所料,如今亲眼所见,仍是不免失神。似笑非笑,一时心思难测。半晌沉默,这才说道:“普明之子?”

目光一转,看向张凤兮、孟常轲等人。张凤兮未曾想到,面对屠奉二,杨羽清犹能主动请缨,担心之余,仍是远远朝赵飒飞行礼:“回宗主,正是如此。”

“好,好得很!”

赵飒飞猛然一笑:“想不到今天竟是遇到普明之子,当真我天玄教宗之福。”

笑意顿止,朝杨羽清微微点头:“既然主动请缨,想必有所把握。此战交由你,又有何妨。”

说着,身形半躺,看似慵懒,实则目中精光,紧紧观视。“‘剑神’杨羽清,‘南武林第一剑客’杨普明之子。”

屠奉二稍许惊讶,复又打量这个白衣少年。适才一直未曾留意,只是一撇而过,见识此人出手,虽有不凡,但尚未见出高妙。此时再度看来,气势内敛,着实并非寻找武者:“既名为‘剑神’,判官自当领教阁下剑上造诣!”

此番话说来,已然不似早先淡漠。“此人不是福建宋家的宋珩么,怎生又是杨羽清?莫不是一直隐藏身份?”

屠奉七曾于太原云府故地,与杨羽清有过一面之缘。其时,屠奉六曾言,此乃点苍剑派的客人,此刻看来,却是天差地别。屠奉六亦是心存疑惑,却是未曾显露:“无妨。既是裴风战确定之人,倘若有所差错,自可找裴风战一问究竟。”

屠奉七本欲再吐挑衅之言,却见屠奉二已然运招在手,一袭玄墨长袍,猎猎而舞,不由哑然。起招运势,屠奉二一改早前鬼魅之姿,口中冷冽一喝:“第一招!”

霎时,黑影瞬动,人比音快,只在弹指之间,便已侵身而上,与杨羽清不过三步之距。掌未至,阴毒之气却是发在意先,吹得杨羽清、边城青二人长发乱舞。杨羽眼神一变,只观其出招,已知非凡,不敢托大。一掌震开边城青,一掌悬于胸口,骈指为剑,疾退同时,横划一招。一招,看似全无章法,却是凭借多年剑觉,自发而出。掌指交错一瞬,屠奉二眼中色变。骤然发难,一者本是有意抢占先机,另一则也是一番试探。未想,杨羽清仓皇迎战,退步、出招,一气呵成,似行云流水,不着痕迹,其一身修为,已然令屠奉二不由高看三分。不待一掌势尽,竟收招退步:“‘剑神’之号,名不虚传,只此一手,已然胜过这洞庭湖上九成剑者。”

“盛名之下无虚士,判官手段高妙,在下佩服。”

一招势毕,杨羽清稍得喘气,手腕一转,天光云影出鞘。横剑于胸,映着万千光华,流转一道雪亮。“此剑何名?”

只一眼,屠奉二已然识出此剑非凡。“天光云影!”

杨羽清吐息之间,左手化掌,似爪非爪,徐徐拂过剑身。内劲灌注,天光云影无端自颤,隐含云中龙吟之响。天光云影再现,太子清眉峰一蹙,不由念起日前三招之约,按下心绪,作壁上观。杨羽清之剑技、心智,太原城外一晤,可见一斑。此时对上铁手判官,更可见得深浅。“此剑好名,亦不凡。”

屠奉二赞叹一句,陡然纳劲,气吐山河:“玄墨手再行讨教!”

说罢,再度欺身,却是别开攻势,似幽玄鬼影,刁钻难测,一瞬之招,尽展百般变化。杨羽清一剑在手,无畏无惧。心一定,眼一凛,起手,剑鸣声动,挽出剑花缤纷,携天星倒悬之势,倾瀑而出。再度交手,试探已是多余,唯有掌中争雄,剑上称神,一交高下生死。霎时,金玉大作,火星迸射。屠奉二掌势骤变,于百花盛开之中,避虚就实,直取剑上锋锐所在。玄墨手甲不知是何材质所锻,竟似坚不可摧。天光云影快剑连环,却是不能伤其分毫。屠奉二乘势而上,一掌未尽,左手厉指根根,如锥如剑,一抓,似是破虚裂空,直逼杨羽清胸口要害。一剑失利,杨羽清不退反进。踏步侧身,转震入离,避招之际,反抽剑身,又是“哗啦”声响,天光云影柔若云丝,直欲缠上屠奉二袭身手臂。屠奉二眼中惊诧,双掌毫不停滞,旧招未老,新招叠生。弓腿踏步,掌行阴诡,弹剑钩爪,不让寸土。杨羽清侧身提掌,出招,便是“碧澜烟手”上乘绝学“烟霞撩月”。一掌,虚实相应,变化无端,宛如乘云驾雾,凌空折桂,起于青萍,落入松涛。识出掌法高妙,屠奉二愈发兴致,不退不避,直撄其锋。双掌交错,不过一瞬,已是或推或穿、或挑或按,接连四式,生死往来。战圈之内,招来式往,生死一瞬,战圈之外,亦是同感逼命,暗自捏汗。屠奉二绝技在手,炉火纯青,刚柔相济,诡谲莫测。杨羽清剑攻掌守,看似已落下风,实在仍在五五之数。但听一声叫好,屠奉二身形再变,顿足倾身,再现鬼魅身法,朗朗白昼之下,仅只一瞬,竟似消失无踪。杨羽清心思变幻,愈发警惕,不敢贸然行动,长剑斜指,看似破绽百出,实则守势尽显。单掌沉腰,渊渟岳峙,如做抱圆之态。“啧,好茶还是需得等待。”

扁舟之上,赵飒飞独饮香茗,慵懒姿态,随意瞥向大船,却是将大船一切,尽纳眼中:“此番剑招,并非‘长风三叠剑’。”

身后老叟,独撑竹篙,欲言又止。蓦得,杨羽清眼中精光闪烁,快步疾退。一退三步,骤然又止,旋身出剑。一剑,快得不及眨眼,在光芒之中,流转一道绚烂。且听“铿锵”一响,消失的人影再度现身,双指夹住剑身,一掌直催杨羽清心口所在。杨羽清蓄势待发,单掌以应。双掌碰撞,层层力道如巨浪重重,一层一层涌入屠奉二掌心。屠奉二亦早有准备,暗劲汹涌,摧山断岳。一招双法,杨羽清掌势不改,内力倾注,天光云影尖锐处,竟生三寸剑炁。饶是屠奉二对掌上玄墨手甲自信非常,亦是不敢徒手相接,连忙撒手。杨羽清剑势一转,剑光霍霍,散成银蛇乱走,漫天剑雨,做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屠奉二退而不乱,于万点剑雨之中纵横穿梭,片缕不着。直待瞬息之机,错步挺身,厉掌再出,如惊雷裂空。不及闪避,杨羽清侧身避开要害,仍被屠奉二掌橼勾中长布包裹,暗叫糟糕,反掌回拍。屠奉二亦不退半步,进掌以喂。双掌同时击向长布包裹,两股雄浑力道冲撞之际,大船震荡,湖水涟漪。长布包裹内,一声剑鸣冲霄,随即,“咔啦”碎响,琉璃剑匣碎成万千,散落在地。剑匣内,一柄厚沉长剑震颤不已。纵然已知琉璃剑匣内收藏何物,此刻看来,裴风战仍是不禁稍稍失神,思绪百转,过往一切,纷纷涌上心头,终是只能化作一声无奈。于此同时,一直慵懒之人,猛然起身,望向云破月的所在,神思飞转,直到“咔嚓”一声,掌中茶杯碎裂,方才回过神来:“是云破月!”

剑匣碎,宝器现。屠奉二、杨羽清二人心思把定,变掌为爪,同时抓向云破月剑柄。屠奉二利爪剖划,携带阴毒之气,抢得先机。杨羽清掌出抱合,似握实解,反运“围腰卸甲”,层层化解来袭力道,于分毫之内,变化“鬼影手”,一点剑柄,握剑踏步,做行云妙法,快退三步。“好招!”

大船之下,南宫欣舞惊赞一句。“一招三式,同运‘长门卸甲掌’、‘鬼影手’、‘行云步’,此等应变,的确不凡。”

裴风战称赞之余,眼光移向南宫欣舞,不论大船之上的人究竟是何身份,一分好胜之心,隐隐而动。再看船上之人,屠奉二惊赞之余,招式不见停留,脚步一动,一影三化,毒掌愈见凌厉。双掌错落而出,交织杀伐暴雨,生息湮灭,已然极招上手。杨羽清退步之间,天光云影送还入鞘,云破月转交右手,凝气一喝,真气汹涌,云破月剑鞘飞旋而出,红云现芒,剑器出鞘!云破月来,沉积十载之剑,伴随飞旋的天指针,于狂风暴雨之中,划出一抹红霞。一剑出,九转归一,流风乱走,借势凭威,融于剑锋所向,吞吐三寸剑炁。十招之数,已过七层。屠奉二心知肚明,此刻若非强硬,绝难取胜。画地为圈,再赞功力,掌中风雷,夹带阴风毒劲,吞纳九川。开阖一掌,万邪交汇,端得排山倒海,神佛辟易。同样的心思,杨羽清一剑未止,四式同出,搅动风云。昔年,杨普明成名之招“平沙怒马凌山关”应时而出,剑势、剑诀同运,以强破强,直撼屠奉二掌上威严。轰然一击,船板震裂,二人各自添红,却无人后退。不及擦拭嘴角殷红,杨羽清一剑擎天,天引针受劲飞旋,云破月徒生一缕清光。清光之下,杨羽清气定神闲,抱元守一,蓄势以待。对面屠奉二,单掌提于胸口,玄墨手甲隐隐透出一丝毒气,人不动,掌势已纳八表之威,尽显顶峰姿态。“二哥认真了。”

远处,屠奉七小声说道。“最后三招,已是胜负分晓之时,二哥自然全力以赴。便是不知,这位‘剑神’,又有几斤几两。”

屠奉三兀自冷笑。“不过论剑台评剑所得,这‘剑神’之名如何做得了数。”

屠奉七嗤之以鼻:“三招之内,二哥定然取其性命,也好让天下之人看看,论剑台推崇之‘剑神’,究竟是如何不堪。”

随之,又是一哼,满是不屑。屠奉三闻言怪笑道:“据说,‘剑神’之名,非是论剑台所封,而是杨羽清自称。”

不待屠奉七反驳,又道:“不过,却是洛阳萧家现任家主首肯。洛阳萧家家主点头,怕当真有此能为啊。”

屠奉七嘴角一动,终是不再多言。“第八招!”

屠奉二气势已生,抢先出手,一掌动阴阳,汇百毒于掌心,于话音起时,划一道疾影,破开虚空。一掌,快且疾,刚且猛,周遭木板,难堪其力,纷纷碎裂,偌大船只,竟在屠奉二出掌一瞬,下沉一分。雄掌来袭,杨羽清身不动、脚不移,吐气纳息,凝一身浑厚于剑身。云破月剑锋吐虹,出招一瞬,自下而上,快得不及眨眼,如翔龙抬头,洗越沧海,正是“潜龙越沧溟”。掌剑相撞,气势恢宏。二人心生争胜,知晓决胜三招,已然不可退避,再赞功力,势要退敌一步,抢取先机。一时,流风乱做,大船倾斜,船甲木板,再度碎裂。但听屠奉二凝声一喝,幽冥玄功,自掌心喷涌而出。凭借玄墨手甲刀枪难伤之能为,屠奉二强势出招,逼得潜龙低头,破月黯然。杨羽清只觉气息难继,旋步一踏,以“盘丝腿法”走“八卦游龙步”,于八相之中,层层卸力,借着掌势凌厉,翻身而跃,心、剑、身合一,长剑挥洒,落英缤纷,万点剑芒,如红雨坠落,化作根根利箭,细密得分毫不存。剑芒落处,洞穿船甲,屠奉二一步之内,木屑纷飞,后路已尽,退避不能。“嗯?”

裴风战当先一惊,南宫欣舞随后亦是诧异:“这是‘流转剑法’!”

此言一出,点苍剑派众人均是愕然,却又有三分茫然。饶是镇定如太子清等人,亦不由惊奇。“不对,”裴风战眉峰一敛,又道:“反运‘秋雨扫萍’,的确高妙,却是以自身功力催动,并非我点苍剑派法门。”

闻言,点苍剑派众人方才释然。“秋雨扫萍”一招,固然深奥,但在场点苍剑派门人皆有修习,施展之下,相较这白衣少年,却是千差万别。“此子果不简单啊。”

一旁屠奉三似笑非笑,饶有深意道:“看情况,此子当真精通点苍剑派的剑法。看来,此子身份,当需彻查一番。”

不知有意无意,眼神汇聚在裴风战身上,只是一扫,仍被裴风战察觉。二人四目相对,心思各异。而在洞庭湖,一叶扁舟上原本慵懒的人,此刻蓦然起身,眼神闪烁,是惊,是奇,更是不解:“建宫,果然是建宫。除了建宫,当世还有何派能教出如此剑术!”

惊叹神色,转瞬即逝,按下心绪,静观其变。进退无路,屠奉二心赞一声,双掌举天拨圆,气劲自发,顿时,万道牛毛黑雨,自周身激射而出,直撄剑芒锋锐。暂得一瞬契机,点足如凭虚御风,不见双腿弯曲,已然抽身,退至剑芒之外。“蜀中唐门‘细雨墨玄手’!”

屠奉二绝式施展,诸派掌门心头骇然。裴风战早从丘玄归口中得知,赵华招笼一批武林异人,成立大内七屠,而这七人之中,便有蜀中唐门弃子。屠奉二之身份,裴风战早有判断,此刻亲眼目睹,惊赞之余,更添三分疑惑:“如此精妙手法,岂是唐门弃子所能习得,莫非其中另有蹊跷?”

思无所得,索性暂且按下。剑招使尽,杨羽清翻身而坠,单足点地,旋身震剑,红云弥天。终招已至,杨羽清不敢有所保留,内劲鼓舞,云破月划出一片凄绝枫红,以拙入巧,藏虚纳实,映照云海波澜。屠奉二单掌变幻,阴柔至毒,汇聚湖水山势于一掌,瞬影三闪,足堪造化无穷之妙。“‘沧海映月照古今’!”

张凤兮见状,脱口而出。论剑台上,杨羽清曾以此留招,印证“剑神”之名,至今想来,尤为称绝。“不对!”

太子清淫尽剑道数十载,对于杨家剑法,研究颇深,一眼观来,已知关巧:“杨家剑招,却非以杨家家传内功驱使。”

聂临闻言心思一沉,说道:“生死之刻,究竟是隐藏本门武学,还是显露自身家学?此子身份不好定夺。”

弹指间的交谈,战团之内,金戈大作,气劲澎湃,周遭一步之内木板尽碎。且见剑掌一触即分,二人尽皆是虚招相对,至绝一招,尽付掌上分说。一者,如拂琴三扣,菩提拈花,举重若轻,一者,似反弹琵琶,判官执笔,冷冽无咎。气旋如翻浪,气涌如走马,双掌交击,流风暴窜,边城青身在战团十步之外,犹感气劲滂湃,难以定身,连退数步,扶上船栏,方才安稳。掌劲沛然,天愁地惨。二人难堪其力,齐身退步。一退,杨羽清便是三步,嘴角再添新红。一退,屠奉二仅退一步,黑铁面具下的神情,难以分辨,仅有一双惊赞不已的双眸,流转着不可置信。左掌背后,一言不发,正如来时,渊渟岳峙。“今日起,天玄教宗怕是又添高人相助。”

明心手腕一震,玉佛珠重新盘入掌心,暗自一叹,低声问道:“如此看来,此人的确化解了‘天罡指穴法’的封穴暗劲,此中缘由,你可知悉?”

念知稍稍摇首:“依此人博学之长,或许当真有化解之法。”

片刻,屠奉二长舒一口气,说道:“赵宗主以为此局胜负为何?”

赵飒飞爽朗一笑,道:“二当家的赌约,本是一胜一负。如今二当家未见得赢,羽清也未见得输,此局不胜不负,便算平手如何?”

虎目流转,单掌前伸,示意“请”字,喝道:“教宗众人,暂且让开一条道路吧。”

话音一落,天玄教宗众人纵有不甘、纵有疑惑,却也不敢怠慢,纷纷退后,留出一条十人并肩来宽的道路。大道朗朗,在湖风吹过之刻,沙尘弥漫,浑然不知前途为何。屠奉二稍稍拱手:“赵宗主快人快语。”

转头再对杨羽清一抱拳:“剑神之名,果非虚传。他日当有再会之期。”

说罢,不待杨羽清回应,双足一点,飘然而退,快步连走,已到屠奉三等人身前。三人见状,连忙作揖。屠奉二抬手打断,说道 :“今日事毕,无需久留。三位贤弟自行离去即可,为兄尚有要事,先行离去。”

快足而奔,几个起伏,渐渐消失人影。直待屠奉二身形不见,屠奉三这才朝裴风战“呵呵”一笑:“既然不胜不负之局,多留无益。裴盟主,我等三人这便告辞。”

裴风战拱手回应,道:“此局劳烦诸位。”

屠奉三闻言,怪笑数声,携同屠奉六、屠奉七二人,径直离开。人渐远去,声声怪笑犹在耳畔环绕,惹得中原正统之人多有不快。南宫欣舞冷哼一声,问道:“师父意下如何?”

裴风战心念一转,岂会不明当下局势?朝杨羽清再看一眼,说道:“带上捐躯门人,回返太原。”

大内七屠、点苍剑派前后离开,其他各派亦无久留必要,当下背上伤亡门人,络绎离去。一时战声震天的洞庭湖畔,不消多时,重归平静。天青云淡,烟波浩渺,茫茫山河,一望无垠,唯有血流成渠,满湖残木,述说一段洞庭兵燹。观来,何为胜负,何为成败,不过森森一片白骨。望着湖畔天玄教宗弟子尸身,赵飒飞良久不语,看着众门人满面疲倦,只得幽幽一叹:“大内七屠,当真名不虚传,一出手,便有倾覆玄黄之能。”

随即颜色一正,朝众门人拱手道:“此战有赖诸位鼎力,本宗主在此感谢万分。所有逝去弟子,尽数带回君山,厚葬于英烈殿内。”

英烈殿,安置天玄教宗为战而逝之人灵牌所在,意义非凡。听闻此语,天玄教宗一干人等,皆抱拳回敬,恭声说道:“宗主英明!”

杨羽清负伤在身,由边城青在侧扶持,听闻赵飒飞之语,亦是抱拳回敬,心中却是暗暗思忖:“赵飒飞蛊惑手段非常,只此一着,便可令教宗无数好手死心塌地。”

目光流转,见众人眼含尊敬,满面虔诚模样,又是暗叹数声。不多废言,赵飒飞命天玄教宗门人回返君山。莲花灯盏,烛火摇光,映照石殿,几转几绕,在森森石殿内,洒出金蛇万条,亮如骄阳。石殿内,赵飒飞端坐上位,望着座下一干英豪,力敌中原正统,锐搓大内七屠,心中澎湃,何其意气!虎目流转,缪侯早已告辞,他心知肚明,缪侯此人素来不喜这般吵杂,也是不曾受到影响。一起身,众天玄教宗门人齐齐拱手抱拳,赵飒飞单手虚按,道一声“免礼”,继而说道:“此番围剿,中原正统之人自以为胜券在握,却是不想,我天玄教宗人才辈出,何惧之有?”

再一凝神,又道:“早前太原之行,工部总管穆辞死于青城聂临掌下,此仇总有相报之日。”

当即点名孟常轲出列:“穆总管与你素来交好,其葬礼一事,全权交由你负责,切记不可马虎。”

孟常轲连忙抱拳应承。赵飒飞颔首,再点张凤兮出列:“听闻望江楼内,有二名异人,今天战局,可曾遇见?”

张凤兮向前一步,抱拳道:“此番围剿,所到之人,除却大内七屠四人,皆为中原正统中人,并无望江楼内的异人。”

“嗯?”

赵飒飞稍稍迟疑:“如此看来,并非中原正统的帮手。”

杨羽清闻言,上前说道:“禀宗主,在下曾与此二人有所接触。一者身着破旧道袍,面无表情,如失魂魄。另一老者乃西域僧人模样,却是诡异非常,使得一手‘摄魂术’,厉害非常。”

赵飒飞眉生峰蹙,沉思片刻:“‘摄魂术’乃是源自阿吒力教的蛊惑之术,此老者善使其术,纵然不是葬火教中人,也势必与其脱离不了干系。近年来,葬火教作壁上观,便是等待我教与中原正统两败俱伤之时,一举入侵。此时此刻,此二人一番行动,倒是值得玩味。”

思绪深藏,朝杨羽清多看一眼,白衣跨剑,真真与当年那个号称“南武林第一剑客”的少年相似,两条迥然不同的身影,在眼前逐渐重合,已然分辨不出,不知是何心思,终是话说一叹:“羽清,当年普明身居白虎堂堂主,时至今日,此位仍是空缺。依你今天功绩,任居此位,理所当然。”

杨羽清也不故作扭捏,当下应承。此时,却见一天玄教宗门人疾步入内,俯伏一拜:“宗主,三元会王氏三兄弟拜访,现处洞庭湖岸,请宗主定夺。”

“王氏三兄弟?”

听闻此语,杨羽清、张凤兮等同入荆州城的六人眼神互交,不由想起运使“三才化元阵”的王成三人,若说巧合,断然不信。“三元会地处福州,与我天玄教宗素无交际,此时前来拜访,绝非简单。揣测无用,便请他们入内何妨。”

赵飒飞冷笑一声,吩咐下去。那门人连忙退出石殿。“宗主,听闻三元会镇守福州,抵抗倭寇,会中不少好手,其中以大当家‘白面客’黄定为最。此人善于图谋,精于机关暗器,却是弑主篡位之辈。如今王氏三兄弟相来拜访,定是黄定授意。”

张凤兮道。“无妨,一见便是。”

赵飒飞嘴角一弯,别有心思。左右安排,石殿内,仅余下日月护法、三大堂主及兵行礼三部总管八人,余下一干人等,尽数离去。烟波浩渺,云雾蒸腾,水气氤氲。一望无垠的洞庭湖上,一叶扁舟划开水纹沉璧,于青螺白盘之中徐徐而行。舟上,三名大汉半仰半躺,依在竹椅之上,看着洞庭山水,不是发出“啧啧”赞叹。舟尾处,一名落魄少女,被麻绳缚住手脚,动弹不动,唯有眼角泪痕,述说心中悔恨。时而看向少女,三名大汉放声大笑,满吃嘲讽。反是舟头处的船夫,眼中只有不远处的君山,对身后声响,似视若不闻。一撑一掌,不过多时,小船稳稳当当,抵上岸口。船夫当先下来,站立一侧,随后三名大汉押送落魄少女登入君山。入眼处,峰峦盘叠,沟壑回环,竹木苍翠,云间洞府,风光迤逦,如淡扫玉璧,丹青画笔,好一派人间仙地。也不言语,适才石殿禀告的教宗门人单臂前伸,道一“请”字:“三位随我来。”

一名大汉笑道:“天玄教宗果然名不虚传,坐落好山好水,难怪人才辈出。这一路行来,似疏实严,往来通报,自然不提,便是这湖水下,怕是也别有文章啊。”

见那门人也不答话,自觉无趣,只得一路跟随。蜿蜒而上,不多时,已至龙舌山。且见平整处,搭设一方亭子,亭内悬挂一口大钟,此刻看来,锈迹斑斑,不知多少年月。“想必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飞来钟了。不过传闻,此钟已毁,莫不是后人重铸?”

大汉略有好气,站在钟下细细来看,大钟四周描绘金龙盘空,栩栩如生。随手一推钟杵,那门人阻拦不及,便听黄钟巨响,直贯君山上下。不待大汉愕然,上方小径处,已行来一堆人马门人有命在身,纵有不满,亦不敢耽误,上前交涉一番,那一队人马这才离去。看着离去之人恼怒目光,三名大汉啐了一声,招呼那门人赶些带路。一路无话,复行数百步,这才来到石殿之外,待得一番通报,三名大汉已然略有不耐,听到准许,压着落魄女子径直走了进去。眼见赵飒飞端坐上座,只是稍稍拱手,也不行礼,便道:“在下三元会王成,这两位是在下同袍兄弟,名为王端、王锐。今日造访贵宝地,乃是奉黄大当家之令,向赵宗主恭喜来的。”

杨羽清等人眼神一换,暗自一惊:“果然是他们。”

目光再一转,看向三人身后的女子,又是一惊,赫然竟然便是荆州城内,从这三人手中救下的女子,只是未曾想到,终归还是重入虎口。那女子本知自己断无生机,心灰意冷。一路走来,浑浑噩噩,不知所在。只是忽觉数道目光袭来,不由抬眼望去,哪堪想,竟是荆州城内的恩人,再观这石殿,不难猜出他们是何身份。惨然一笑,哪里还有什么期盼,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何喜之有?”

赵飒飞双眸半睁,却是锐光闪烁,将这殿中情势,看得分明。王成先一拱手:“乃是双喜临门。这第一喜,自然是数个时辰之前,大败自诩正道的中原正统。想那中原正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若无朝廷暗中支援,早是一盘散沙,被各个击破了。如今妄图以螳臂之躯,撼动高山,当真可笑至极。”

赵飒飞莞尔一笑:“黄大当家有心了。这洞庭湖距离福州足有千里之遥,黄大当家犹能关切,足见是位有心人。那这第二喜,又从何而来?”

见王成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朝张凤兮打了个眼色,张凤兮这才缓步上前,接过信笺。二人对视,王成立时认出,眼前之人,便是于荆州城内,破了自家“三才化元阵”的男子,不禁心头一跳,本欲发作,却是碍于身处天玄教宗,不敢过于造次。接过信笺,赵飒飞打开红漆封印,取出内中文书读来,“呵呵”一笑,道:“三元会一直以来,镇守福州,抵抗倭寇,一不结盟,二不扩张,不知此信有何意图?”

王成说道:“今时不同往日。通力合作,总好过孤军奋战。这匡正之路,前有中原正统,后有葬火教,如今大内七屠风头正盛,明为除佞,实则铲除异己,武林中人,人人自危。我三元会黄大当家的,审时度势,以为与贵教同盟正是天作。一则,兵出奇效,中原正统断然料所不及。二则,朝政昏庸,合该贤能居之,大当家的,愿为子牙之流,辅佐明君。”

“哈哈哈,”赵飒飞放声连笑,连道三个“好”字,一双眸子直勾勾看向王成,不知是何心思:“黄大当家赞缪了,敢问合作的第一步是什么?”

王成本被赵飒飞看的心头踌躇,此刻听他一番话来,自然喜不自胜,忙将落魄女子压到前殿:“赵宗主,此女乃是秦王掌上明珠,涵灵郡主。”

“嗯?”

赵飒飞稍一沉思,道:“你所说的秦王,莫非是便是现居凤阳的秦王?”

王成说道:“正是此人。秦王亦属嫡系,依世袭传统,理当就任当今圣上,奈何敬帝左右手段,废弃太子,谋取上位,将秦王弃置偏僻。秦王有心,却无奥援。如今我等侵下秦王爱女,加以诱逼,足以令其入我等同盟。届时,辅以贵教与我会,一举扫清中原正统,另立新王,一如探囊取物。”

“黄大当家好深的谋算啊,”赵飒飞一笑,却是毫无赞毁:“以秦王名义举兵,名正言顺,而我们明珠在握,届时天下大势拟定,我等如同垂帘。不过……届时你我两方,孰为掌权之人?”

猛然,脸色骤变,扬手一挥:“三元会近年来有何作为,天下谁人不知,我天玄教宗,又岂会朋比为奸?拿下!”

一句“拿下”,不及王成三人反应,张凤兮、孟常轲、齐林王三人白刃出鞘,纵身而上。三人未想,赵飒飞变脸如斯,本是以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纵然不能同盟,尚不至于为难,哪想,转瞬之间,便是杀招迭出。仓惶举兵,王成大骂一声:“姓赵的,难道你要与我三元会不死不休!”

赵飒飞冷笑一声:“尔等入我君山,不守礼法,私自扣响飞来钟,引三军之乱。即便黄定在此,亦无可开脱,不过为三元会树立规矩罢了。”

话音落,剑斩胸、枪穿心、鞭碎脑,伴着三人不甘,白红洒落一地。飞红溅处,涵灵郡主浑身染血,早已惊如弓鸟。尸身落地,血染大殿。赵飒飞看向涵灵郡主,思绪一转,说道:“将涵灵郡主压往地牢。”

张凤兮闻言心中一沉:“宗主,如此行径,与三元会无异。”

赵飒飞冷然说道:“三元会不过借势起兵,而我教,却是堂堂正正,让秦王做我们的马前卒,岂会一样!”

说吧,背过身躯,不负多言。口令已下,张凤兮尚自踌躇,齐林王却以按下涵灵郡主,小声说道:“张兄,本就是敌非友,何必多做慈悲。何况,早前你已救她一命,只怪她气哀势衰,定数如此,怨不得别人。”

手掌力道加重,将涵灵郡主推出石殿。“凤兮,早前便发觉你神色有异,与此女之间,究竟有何瓜葛!”

赵飒飞也不转身,只是沉声说道,更似试探。张凤兮眼见涵灵郡主无辜受灾,本在失神之间,哪里听得清赵飒飞说得什么。苏漫赶忙解围:“回宗主。早在荆州城内,这三人便捉拿此女。其时我等不知女子身份,但念我教教义,不敢置之不理,这才出手相救。若是早知此女身份,断然不能轻放。”

“有救有擒,也不算亏欠了她。”

赵飒飞点头说道:“此事已定。待穆总管丧事完毕,在做商榷。”

和风飘动,百蕊争荣,萌芽出土,香草排新,绿荫叠翠,好一派清奇茂林。时而黄鹂脆鸣,唱起锦绣风姿;时而杜宇欢悦,指引旅人归乡。树林内,一对人马,缓步而行。眼边,烂漫好景,却不能引得一丝注意,满面皆是愁容,满目,尽是哀惋。当先一人,似俗似僧,长发如瀑,垂于背脊,白袍赛雪,清莲不染。手指纤长,做佛祖拈花,提起一串玉佛珠。佛者眼神深邃,如烛火洞明,铅云难蔽。望向满目风光,竟是眉山高锁,复行数步,却又停将下来。“师兄所思何事?”

一名小僧问道。“这一场洞庭兵燹,来得突兀,去得突兀,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推动一切。”

转动玉佛珠的手指一顿,明心叹声道,随即,有摇了摇头:“但愿一切,皆是小僧多心了。”

骤然,平地起煞风,无端烟尘飞扬,吹动满树枝叶乱摆,婆娑作响,红花绿叶,如绵绵细雨,纷纷坠落,迷蒙一片。隐约中,一条带煞人影,徐徐步来。人,消瘦高挑,衣,血色暗淡,一手斜放,紧紧握住掌中宝剑,在地上拖出可怖怪响。穿林而来,似熟悉,似陌生,唯有一声凶狠诗号,激荡众佛修之中。“万里狂沙灭众僧,百岁残风卷秋尘。试问天下谁为主,道本为首千古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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