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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远上栏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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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声声人悲泣。秋雨,连绵三日不绝。屋瓦檐角,雨点做珠光,一颗一颗,打在潮湿的青石板上,碎成离别。太极湖散去血腥,微波荡涟漪,一圈一圈,重复昔日清澈。秋雨洗刷着血迹,秋风吹走了腥气,一切似乎恢复如常。诸葛八卦村,后村坟地。素衣男子静静坐在墓碑前,不言,不语。身侧酒坛,不断增多。一碗,独酌,一碗,浇坟。墓碑,一再描红,红得如血,“张铁之墓”,四个篆体大字,在雨中落色,在笔中勾勒,依旧清晰。素衣男子身后不远,云青念众人有心劝慰,无力上前。酒敬故友,或许这是杨普明唯一能做的。又是一夜不眠,时过五更,秋雨下坠之势未曾减弱,正如杨普明眸中滚滚而落的泪水,早已布满脸颊。打开酒坛泥封,一碗,大口饮下,任凭刀割般的火辣,灼灼燃烧着胸肺。闭目,沉思,良久,再满上一碗,合着雨水,浇在坟前,随后,重重摔碎。杨普明猛得跪倒,似是不堪重负,身子也趴在地上,口中呜咽:“贤弟,大哥对你不起。到最后,连你的性命也保不住,功名何用,武学何用?”

自饮自酌,自说自话,只有一阵伤心,一腔苦水,满腹不舍,却不知妻儿已在身后站了多时。张铁死后四日以来,杨普明唯一的话,倒是让这份担心,安然不少。云青念知他苦衷,缓缓走进,手中油纸伞,递到杨普明身前,为他遮风挡雨:“退隐武林,不过恩怨情仇。如今烟波动荡,偏安一生,又岂是我辈所为?何况……张家的孩子,断不能重蹈覆辙。”

杨普明浑身一震,起身转去,但见云青念背后,满满地背上三个包袱,一侧的杨羽清,双手搂抱着一柄重剑。剑长达近乎四尺,身宽,脊厚,连剑带鞘,均被粗麻布紧紧包裹,外缠一条细锁链,大有封剑之意。剑,乃王器,岂是凡俗能阻,森森剑寒,在雨落一瞬,颤抖出剑中傲骨。三人如山一般屹立在风雨之中,六目相对,满是情义交汇,无需言语,彼此心意,了然在胸。不知何时,诸葛柏携妻儿走来。诸葛柏与夫人手中各牵一匹高头大马。细看来,正是不日前从葬火教徒手中夺取的名驹。诸葛柏三人并未撑着伞,此刻,三人浑身湿透,雨水顺着鬓发,蜿蜒至下额,一滴滴打落在地。似乎知晓离别在即,眼中尽显不舍。诸葛柏一抱拳,不做声。倒是诸葛松哭红着眼睛,拍了拍杨羽清的肩膀,似有委屈:“哥,你出去了可不要忘了我。以后我去找你。”

杨羽清闻言,也不由抽了抽小鼻子,紧紧握住诸葛松拍在自己肩头的小手,点头道:“一世人,两兄弟,以后咱们还一起偷酒喝,一起打野兔。”

诸葛松撇了撇嘴,喃喃说道:“其实每次偷酒的时候,我都没喝,太辣了,我偷偷吐掉了。”

杨羽清“嘿嘿”笑了起来,挠了挠头发,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其实每次打野兔,我都偷偷藏了一条腿呢。”

见诸葛松吃惊的表情,又道:“以后我一定请你吃好多野兔。”

这番孩童话语,落在四位大人二中,不由莞尔。诸葛柏抱拳,正色道:“愚弟与杨兄已有十年之谊,也阻了杨兄十年鹏程。天下无不散之绮筵,何况大丈夫胸怀天下,安能苟活一隅。杨兄尽可大展拳脚,若有所需,愚弟定当为兄一献绵薄之力。”

杨普明强自笑容,回敬抱拳:“此番相送,不胜感激。青念体贴入微,羽清长大懂事,张兄为义而逝,贤弟因情相送,杨某铭感五内。他日相逢,可图伶仃一醉。”

诸葛柏笑道:“名马赠英雄。愚弟借花献佛,此二马,愿为杨兄一家,踏出鸿鹄前景。”

接过诸葛夫人手中缰绳,递给杨普明:“如今,你为正统、天玄势力所不容,以一人之力,抗葬火之众,望君珍重。”

杨普明接过白马缰绳,道:“这匹枣红马,松儿可是宝贝得紧。不若如此,各执一匹,望孩子们不失今日初心。”

念及今日一别,怕是后会无期,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块血色太极玉,右手指劲到处,太极玉依阴阳交线断开,阳鱼交于诸葛松,阴鱼交于杨羽清,道:“一别无期,日后有缘,你我儿子以此相认。太极玉合,兄弟情谊不散。”

说道最后,声音颤抖。同年同月同日生,本就极大缘分。杨羽清、诸葛松二人听其言语,依依不舍,紧握手中半块血玉。十年兄弟,难舍难分,对此血玉愈发宝贵。想到不知何时再见,不知何日相聚,过往嬉笑,一一浮现眼前,不言语,相拥一起,兄弟情长,浑不顾冰雨冷风。诸葛柏见杨普明并不接过枣红马匹缰绳,也不相劝,从马背上取下一柄三尺三寸长剑,道:“多年前偶获青岩白石,本是有意收藏。昔日曾见杨兄所创剑招,以为白石虽好,不过死物,不若打制为剑,愿为杨兄披荆斩棘。”

杨普明未在推脱,握剑在手,掌中发力,震开剑鞘,刹时雪华流转,剑身轻薄,如风如雾。“此剑尚未取名,杨兄不妨为之取一个名字。”

诸葛柏道。杨普明手腕轻抖,剑身化绕指柔软,搅动风中颤音,当下说道:“剑如玉而纯净,柔如风而变幻,倒是合了我这几年所悟。不若以‘琉风’二字为名。”

握剑在手,似兄弟永存,更为珍视。“杨兄,离别之前,尚有一言。”

诸葛柏颜色一正。杨普明知他绝非玩笑,道:“但说无妨。”

诸葛柏一把抹去脸上雨水,沉声道:“当日灵台寺所言,杨兄切切不可或忘。”

从怀中取来一张信笺,开口处被蜡封,交于杨普明:“此物极为重要,不可丢却。若有意外,交于羽清保管。他日定当有所明了。”

杨普明看着两个相拥不舍的孩童,收下信笺,藏于衣中,轻拍胸口,道:“字字在心。”

诸葛柏“哈哈”大笑,强作精神,看向漫天细雨,朗声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长亭十里,亦有穷尽。我等江湖儿女,不苟小节。我诸葛一脉,向杨家英豪拜别。”

说罢,当先躬身一拜。诸葛夫人俯首作揖,诸葛松松开杨羽清,后退一步,学着诸葛柏模样,深深拜下。杨家三人连忙将对方扶起,杨普明抱拳一拜,收剑入鞘。将妻儿抱上白马,自己也一跃而上,握拳在胸,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有缘,终有相见。”

一声“相见”,却是不知何时能见。策马而行,在乱雨纷飞中,踏出一片水花,渐行渐远。远人无迹,诸葛松终是心绪难抑,趴在诸葛夫人怀中,嚎啕大哭。诸葛柏负手而立,望着阴沉落雨的天,唯有默默祝愿,但求一切安好。秋风萧索,天地一片苍茫。凋零时节,枯草萎落,又被一匹快马踩踏,由中折断开来。马上二男一女,正是杨家三人。杨普明御马快奔,自南北上,已有三日。马行过处,尘土飞扬,如滚滚浪潮,席卷天地。行入官道,不过多时,眼前一座高城,如龙一般盘踞在前。城墙百里,气势恢宏。条石垒砌,耸立入云。杨普明沉声说道:“坐好!”

一勒马缰,白马长嘶如雷,一踏吊桥木板,化白龙跃空,飞跨壕沟。马蹄一落,又是如落雨阵阵,长奔入城。城墙上十余名官兵,只觉眼前一花,白影一闪即逝,来不及收拢吊桥,呼喝叱喊,却无人追及。片刻,马缰一紧,白马人立而起,仰天一嘶,震得风消云散。不远前,黑底红缎描金大旗被马嘶劲风,激得猎猎作响。大旗后侧,悬挂长匾,匾上,金笔绘出“云府”二字。匾下八名门卫,乍见来人气势,手按剑柄,凝神戒备。仔细一看,马上之人,赫然坐着一位素衣黄衫的女子。眉如淡扫,眼色复杂,一动不动,盯着牌匾,虽然风尘仆仆,却掩盖不住曾经风采光艳。一人惊呼:“小姐……小姐回来了。”

也不管其余七人反映,推开大门,快步跑入,口中不断叫喊:“小姐回来了!”

叫喊未绝,朱红大门口,已然多了一位灰布老者,身形略带佝偻,脸上皱纹刀刻,双目依旧深邃有神。看着马上妇人,眼眶浊泪汇集,却是傲骨雄姿,强按心念。云青念一见来人这般苍老模样,想来这十年来所受辛酸,难抑心中思念,一步跳下马背,“嘤”一声,抽泣起来。在老者面前,直直跪下,重重一扣首,呜咽如诉:“爹爹,女儿不孝。”

云镇东已是老泪纵横。眼前之人,虽然曾让自己气极,可是又哪能真心恨下。纵然逐出云府、割断亲情,但朝思暮想的爱女便这么跪在身前,心中唯有怜爱,生不出一丝丝的责备。颤抖着双手,扶起云青念,口中安慰:“回……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思念难按,又是泪水落下。陡然虎目一亮,看向马上父子,杨普明虽然衣着更改,但模样并无多大变化,自然识得,倒是对杨羽清,多了几分兴趣,语气随即冷淡起来:“这个小娃儿是谁。”

他何等老辣,又怎会看不出来,只不过这么一问,倒是先发制人,免得自己处于被动。杨普明本就对云镇东几分歉意,此时见他投来目光,抱起杨羽清,翻身下马,将杨羽清向前推了推。云青念转身抱起杨羽清,面对云镇东,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随即想到杨羽清无论如何终归留有云家血脉,自己的父亲断然不是无情之人,当下小声对杨羽清道:“羽清乖,叫外公。”

说到最后,声音细如蝇鸣,竟是有些害怕起来。云镇东对于自己,固然从小到大视若明珠,对于杨普明,或许曾有几分敬佩,可是当年众目睽睽之下带走自己,却难原谅。之于杨羽清,只怕也是多有不悦。云镇东年纪虽老,可功力更见精粹,倒是听得一清二楚,脸色瞬时冰冷,“哼”了一声,道:“老朽何来的孙子?青念又是何时嫁得人?老朽怎么不知道。”

目光转向杨普明,声音又冷了一分:“杨堂主又来做甚?莫非还是觉得害得我云府不浅么。”

看向云青念,颜色一整,再显严厉模样:“青念,过往旧事,为父不愿再提,若是你还有我这个父亲,从今而后,便不要再见他们。来,我们回去。”

说到最后,语气柔和,搂住云青念,便要走进云府。秋风瑟瑟,大旗飘扬。云青念俏立风中,一动不动。他怀中杨羽清对此间事情并不知晓,但他何等聪慧,言语之间,已能猜出七八。见云镇东视自己父子如无物,此番行径,更是要将三人分离,不由生怒:“你不认我,我也不认你!”

话音方落,一声“啪啦”掌声,粉嫩的脸蛋上,已被云青念狠狠掴了一巴掌。掌印如火,似要将一张小脸烧出火来一般,通红的指印,格外鲜明。杨羽清心头委屈,眼眶噙满泪水,却是不敢吱声,垂下头来,不作言语。一双肩膀不断耸动,着实让人看了心生怜惜。云镇东并非铁石心肠,杨羽清不论如何,终归是自己的亲孙子,有心责怪云青念下手太重,却开不了口。双唇张合,一字未发。父子连心,杨普明最是不忍,将杨羽清拉到身后,朝云镇东赔礼道:“前辈,羽清尚小,不懂礼数,还望海涵。”

他这话不卑不亢,一则,并未折了杨家傲骨,二则,也未失了云镇东的面子。倒是对于云镇东的态度,似是预料在心。毕竟有所愧疚,一番责骂,他甘愿受之。哪想,云镇东一语不发,乍然动身,起手六合开象,掌劲化一,直逼杨普明胸口要害。这一变故,众人着实料所未及。云镇东毕竟武林之中的老前辈,若是寻常,断断不会贸然出手。刀剑无眼,杨普明不敢妄动兵刃,揉掌以对。他左臂虽在,却是形同虚设,与双臂健全的云镇东交手,不免先吃了亏。但这几年修为,精进如斯,起掌便是“八卦流心掌”中“巽鸾展琼花”。掌开森罗万象,化影千重,掌中自敛三分劲,以守为要。一招交手,各自心惊,各自震退。云镇东不由打量杨普明起来。触及系在腰间枯瘦如柴的手臂上,顿时明了。他心知杨普明武功不凡,但自己这一掌也非寻常。原本还道杨普明多有傲慢,此刻才知,非是杨普明瞧自己不起,而是一臂无用。想到这里,对杨普明不由高看一眼。他自诩,适才一掌,虽然未施全力,却也不容小觑。可杨普明一掌以对,尚能逼退自己,足见这十年以来,他功力进步匪浅。耳畔传来云青念近乎乞求的劝阻声音,“哼”了一声,道:“老朽一生坦坦荡荡,不会占你便宜。”

当下把左手背后不用,单提右掌,若拿若放,拨划阴阳。杨羽清见战仗一开,连忙退后,让出道来,口中露出几分不屑:“老头子,我爹爹一连行了三日,你纵然双臂全让,也是占了便宜。”

这么一说,云镇东一时老脸通红。杨普明心知杨羽清所言非虚,但武林中人,素来讲究辈分差别,纵然云镇东发掌刁难,也不敢逾越礼法分毫,当下厉声喝道:“闭嘴!”

提掌纳气,脚化半圆,若轻若重。云镇东凛声一喝,化掌为拳,劲收拳心,拳法一开,引流风汇聚,招式一行,竟是七法归一,一行七招。杨普明瞧出此中非凡,脚踩八卦步,忽焉在左,实则在右,忽焉在前,实则在后。掌运卸甲手,推托盖劈,招招精妙,搬撞截拿,式式沉稳。一连七招,斗得沙尘飞扬,战得劲风四窜。一侧云府门徒,只见云镇东攻势连绵,似抢占先机,大声叫好。另一侧云青念抱住杨羽清,以免受乱波及。莫看她一介女流,却是将着战局,瞧个分明。云镇东虽处上风,但招来式往之间,并未讨到丝毫便宜。反观杨普明,腾挪闪避,见招拆招,游刃有余。掌开八表,一反原先霸道凌厉,更多御力卸气。几番交手,云镇东拳劲如山崩地裂,打在杨普明肉掌之上,却似泥牛入海,暗自赞叹。杨羽清倒是难得一见父亲与人交战,心有好奇,看得格外入神。但见云镇东一拳快过一拳,化作掠天流星,迅猛无比。不由心生担忧,叫道:“老头,你明知道爹爹已是疲惫之躯,你还用这等手法,还说不占人便宜。”

云青念有心阻止,却是不及。杨羽清叫喊之后,也不退不避,一手捂着适才被云青念掴红的脸颊,直勾勾看着云镇东,眼露不屑。门徒拔剑在手,有意好好收拾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儿,可毕竟是云青念血脉,自然不敢当真出手。云镇东被杨羽清这番讽刺,气极怒极。拳影三化,虚晃一招,佯攻实收,一踏步,飞鹰猎食一般,抓向杨羽清。杨普明未曾想过堂堂云府主人,真会与一名孩童计较。察觉不对,已然迟了一分,揉身扑上,便要拦阻。杨羽清眼见云镇东一招“雄鹰搏兔”,惊天流影似得向自己逼来,自知二人差距甚大,哪敢迎面。转身、腾步,不过弹指之间,身法八变,似行云流水,轻灵翔动,高妙之极。“嗯?”

云镇东一抓落空,既奇且疑:“诸葛家族的‘行云步’?”

口中疑问,身法不减,变招灵巧,依六十四卦象方位,入遁进观,踩鼎踏泽,动静之间,截断杨羽清脚下生路。不待杨羽清惊叫,铁拳化爪,一个动作,便抓住杨羽清衣领,扬手一抬,将他高高举起,口中怒极而笑:“臭小子,就你这道行,学了‘行云步’也走不过一招。说,还敢不敢骂老夫了!”

杨普明、云青念悚然一惊。云镇东这架势,分明是云府拳法中的“轰地雷”,自上而下将人倒置,中者必害,连忙齐声叫道:“不要!”

纷纷扑向云镇东。云镇东浑若不知,又问道:“说,可敢再骂!”

作势,便要将杨羽清重重摔在地上。杨羽清却是“咯咯”笑了起来:“外公,羽清不敢了。”

杨普明听者二人对话,看似发怒,实则并无敌意,有心疑问,也得按下思绪,伸手拦住云青念。却见云镇东手掌一番,将杨羽清抱在怀中,“哈哈”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杨羽清道:“娘亲说过,外公最是豪气正直。若是有心与我们发难,一开始就不会先带着娘亲走了。更不会假装不知道我的身份了。”

云镇东“啧啧”赞叹一声,看着他小脸通红的掌印,好不心疼,转头对云青念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这般浮躁。”

云青念玲珑心巧,已然猜出缘由。杨普明虽然聪明,但对于人情世故,多有不解,当下说道:“前辈……”未及说完,云镇东冷哼一声:“儿子都有了,还叫老朽‘前辈’么?”

杨普明连忙改口:“岳丈。”

云镇东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老朽知道你要问什么。老朽只是想试试你的武功如何。”

看向杨普明的眼中,不在再冷淡,多有赞许:“以前看你出手,多有刚猛霸道,今日一会,似有返璞归真,可见这十年以来,你收益颇多。”

见杨普明还要说些什么,又道:“武学一道,有人指点固然是好,若要大成,实则关系个人心性。你能有此成就,也是造化使然。适才对你试探,你行招之间,多有保留。若是一味谦让,老朽定是要下重手。你轻重拿捏,恰到好处,不佯装败退,招招式式旨在持平,足见你今时今日的心态,大不似从前谦恭之下,更多狂傲。”

精神振奋之间,不似之前老态龙钟模样,一手拍在杨普明肩头:“往事已去,这便随我入府,也算庆祝老朽一家团聚。”

他并非陈旧之人,当年云府一事,心有怨怼,自然不假。只是后来天玄教宗、中原正统交战频频,却始终未曾听闻“杨普明”,便知杨普明势必没有返回天玄教宗。如此算来,多半也是云青念之故,心中芥蒂也是放下不少。人老心纯,如今所念,不过家人团聚而已。此刻爱女返回,更多了个聪明可爱的孙子,哪里还会追求什么。带着三人,大步迈入云府门径。当夜,云镇东设宴,为杨家三人接风洗尘。云镇东本就好酒之人。见杨羽清每每趁父母不注意之时,偷偷喝上两口,更是喜爱。将他抱在怀中,递过酒碗,任他饮用。杨普明、云青念见状,自是不敢多言。酒过三巡,杨羽清小脸熏红,醉了过去。云镇东命人将其带下去休息,又与杨普明推杯过盏。不过片刻,一名门徒快步走来,在云镇东耳畔小声细语。云镇东闻言,颜色多有不自然,点了点头,待门徒离去,也无喝酒兴致。“爹爹,怎么了?”

云青念瞧见他神色有意,当下询问。云镇东向杨普明看了一眼,微微摇头,道:“是裴风战,听闻你回来了,是以命人送来礼盒。”

说道裴风战此人。云青念自是少不了些许愧疚,小声道:“那裴大哥这几年来,可还好么。”

云镇东也没看杨普明、云青念二人,独自饮干一碗酒,道:“当年你跟随普明离去,从此下落不明。我们一直以为你是去了天玄教宗。裴侄儿盛怒之下,召集正统八派攻打天玄教宗,倒是个不分胜负的局面。这段时间,紫环丫头倒是一直陪伴在他身侧。而后战事平息,两人结为连理,也是可喜之事。只是,同在太原,却少有来往,听闻已生有二女。他日若有闲暇,不妨去见见。”

云青念点头应是,眉眼低垂,对这个老父亲心怀抱歉。夜深过半,云府子弟先后回房休息。杨普明、云青念二人生怕云镇东喝多,一左一右,扶着云镇东去了书房。云青念正要命人端来醒酒茶水,却是被云镇东拦下。观他此刻面色,酒意单薄,双目愈发清明,哪有一丝醉态。云镇东邀二人坐下,自己在桌案上翻起了黄历:“次月初三,倒是个好日子。你们虽然有了羽清,但婚姻大事,不可轻忽,便在那日成亲好了。”

说道此处,再是不见当年叱咤风云的豪侠,有的,只是一位殷殷关切的慈父。云青念身为人母,听到此处,仍不由脸色羞红:“爹,在诸葛八卦村的时候,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此事就不用了吧。”

“嗯?”

云镇东不由一奇:“早先看见羽清的身法,便知你们多半与诸葛八卦村有所交集,没想到竟是在那里住了十年。不过也好,诸葛柏这小子,我很是看好,人品心性武学皆是上品。”

云青念当下将自己离开云府到如今的事宜一一相告,待得说道张铁此人自尽太极湖时,云镇东不免叹息:“情义之人,却落得这般境地,苍天无眼啊。”

转头对杨普明说道:“那是你的兄弟,你对他说的话,可是不能食言。”

杨普明点头称是,之于张铁,他自然信守诺言,不计代价,也要救出他的孩子。只是眼前形势,容不得他分神:“岳丈,所谓国家国家,先有国,后有家。如今葬火教有意染指中原,兵力南下,昆仑一派岌岌可危。昆仑若破,无疑中原东部防线瓦奔土解,挥兵东进,中原武林首当其冲。我等本为江湖莽夫,死不足惜,然百姓何辜,安能受辱。”

人在江湖远,心念武林事。杨普明避世多年,而今再入红尘,多有无奈之举,但真如张铁所言,葬火教已与天玄教宗达成盟约,中原武道无疑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武道中人血染黄沙必不可少,然而无辜百姓势必牵连其中,此等人间悲惨,杨普明安能坐视?云镇东早有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武林之事。咋闻惊世消息,刹时又似老了许多,沉吟片刻,道:“老朽如何不知此事?只是自你隐藏的十年以来,正统、天玄争战频频,八大门派数多好手就此撒手尘寰。莫说其他,单单点苍剑派十七名名剑手,此刻所剩,也不足二三。若是要他们罢手,化干戈为玉帛,着实难如登天,况呼共抗葬火之祸……”话,并未说下去,只是摇头苦笑,一语三叹。杨普明听他话中之意,已然知晓葬火教有所图谋,但对于葬火教与天玄教宗之事并无所知,杨普明自己也不愿提及。毕竟生长于天玄教宗,自是不愿教宗名声受辱,当下直言来意:“岳丈,实不敢相瞒,在下此行,正是为了葬火之祸。无奈如今身单力薄,难以全功。”

云青念随后说道:“之前我们曾有了解,青海一带,地势高峻,西高东低。葬火教部署位置名为黄龙口,是有意成合围之势先破昆仑。黄龙口多岭窄路,两侧峰崖高耸,若是能令昆仑分化一队人马,自西截断黄龙口入口,我们以重兵自东而入,借助地势,前后夹击,势必可尽数铲除黄龙口葬火教徒。而后联合青城、峨嵋两派,围剿南下余众,葬火教势力必然受损,可解一时战祸。”

云镇东道:“正是地势险峻,更不可冒然。葬火教能存活至今,并非没有高人。”

杨普明脑中灵光一现,说道:“西域之地,罕有山谷,多以乱石沙道为主。葬火教长期扎根,对于地势山形之道,远不如我等。”

说到此处,沉思片刻,唯恐言语突兀,稍作停留,接道:“曾经听闻点苍剑派藏有无名典籍,后有听闻,多半便是武林中最为神秘绝妙的《星魔阵法》。若是点苍剑派愿意出兵相助,亦或相借此书,此行事半功倍。”

云镇东闻言一喜,随即又复无奈:“相借此书,多半困难,若是派兵相助,那普明你便不可现身。”

杨普明知晓用意,道:“如此并无不可。若是裴掌门能够答允,在下自可转移阵线,于后方干扰援兵。”

杨普明真有此为,孤身一人,其凶险不亚于临面杀敌,但男儿热血,焉有坐等消息的道理。云镇东思量再三,也觉此行可为,不再多言,铺开纸张,提笔蘸墨,休书一封,唤来云府子弟看,送往点苍剑派。随即,又书下二封信笺,做好封蜡,命人快马分送少林、武当两派。正统八派与云府虽有交集,但世情淡薄,如今能与交好,也唯有少林、武当、峨嵋三派。峨嵋行远路艰,怕是相赶不及,是以送与少林、武当二派,以便后续。裴风战为人,虽有计较,但能为一派之掌,必有其度量,何况家国大事,想来断不会置之不顾。杨普明、云青念如此作想,加之云镇东一封书信,纵然不会借出秘典,也会派出一队人马。念此,二人均是面露喜色。此时,天外流星突破铅重乌云,悄然划过,又是一片黯夜,无星,无月。洞庭湖,天玄教宗。空荡的大殿上,今日,多出一名不速之客。一袭乌黑裹身,半张面具掩貌,目力所见,竟是此人透出双眼的尖锐邪异目光。高瘦的身形,笔直站立,较之常人,长出不少。看向大殿宝座上的赵飒飞,不见惶恐,负手而立,似有目空一切。赵飒飞依旧半坐半躺在宝座之上,手指不时敲打扶手,半睁半闭的眸子似是无精打采,却令人不敢忽视。看着来人模样,冷哼一声,带着些许戏虐:“又是你。难道你不知道,若是要取你性命,恐怕只在一刻之间。”

黑衣人只做不闻,看向周围灯柱,道:“那日离去前,曾灭了一盏灯,今天过来,又点燃了。人何不如此?只要有命,就能站起来,就能让别人意想不到。”

冷峻的声音,故作沙哑,格外刺耳。“哦?”

赵飒飞稍作迟疑:“他出现了?”

一声疑问,换得他精神一震,坐立起来。黑衣人微微点头,看向赵飒飞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据探子回报,现下人在太原云府。宗主的投石问路,果然有效。”

赵飒飞嘴角浮出一丝诡异笑容:“那么下面的事……”“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黑衣人一口打断赵飒飞,八字说完,张口大笑,衣袖一拂,转身离去。事有缓急,云镇东命人送去书信,不敢就此入眠,守在书房,不肯离去。杨普明、云青念二人知晓时间紧迫,也未离开半步。长夜绵绵,三人不曾阖眼。颤抖的身子,述说着心中的紧张与不安,直待金鸡报晓,方见弟子回复。云镇东快手拿过信笺,令弟子推出书房后,也没心思解开蜡封,一手撕开信笺,展开一扫,已是呆若木鸡,仿佛不可置信。杨普明身子微侧,恰巧看见信上刚刚干了的墨迹:“前辈之意,属天下人之幸,晚辈无不赞同。葬火野心,千载之祸,有心杀敌,无奈内乱未平,不逢时宜。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内土未安,何以攘外。雄鹰有志,难搏双虎,惊龙有力,惜无二首。况传世之书,本就飘渺,不可尽信。前辈抬爱,晚辈荣幸,自当无所保留。然门中规矩,书入高阁,非师门二代以上弟子协商不可擅作决定。再者,哀兵无勇,降将非忠,晚辈不敢大意,望前辈三思之。”

信中言语,自有回绝之意,最后几句,无疑针对杨普明再出武林,率众一抗葬火之事有所怀疑。纸短意深,云镇东持信手掌,颤抖不能自禁。杨普明自然明白,曾经夺妻之恨,裴风战心有怨怼,也是情理之中。但大义在前,仍因个人恩怨而误家国大事,对于裴风战不由小看几分。转念一想,自己刚来云府不过半日,他便已知悉,足见太原之内,点苍剑派势力何其之大。思忖之间,云镇东忽然大笑,手掌发劲,劲力所及,信笺刹时绞成粉碎。一掌拍在桌上,直震得砚中墨水,洒在之上,化出层层墨晕,白瓷茶碗“叮当”乱响,听他怒道:“想我云府,二百三十位壮怀天下的好汉,难道还会怕了葬火教的妖人么。”

一掌挥出,房门“吱呀”怪响,他大步离开,头也不回。云青念担忧爹亲,正要赶去,却被杨普明拦下:“裴兄想来还是另有考量。毕竟夺妻之恨,无异杀亲之仇,何况我本是天玄教宗之人,难以取信,不愿相助也是当然。想来岳丈也是为此发怒。”

他并非小气之人,但事关武道安危,口中安慰,心中不免还是存有几分怒意。对于信上其他内容,也是怕云青念气极,不便多说。云青念自是灵巧,短短几句话来,已能猜出些许缘由。俯身拾起碎纸片,拼凑起来扫了几眼,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忽听一声:“爹爹!”

杨羽清已不知何时酒醒,快步窜了进来,指向门外:“老头……外公他……”哪能等他说话,云青念身子一惊,立即冲了出去。杨普明不敢迟疑,抱起杨羽清紧随而去。云府后院,昔日宾客满座,而今子弟云集,青衣如浪。夜深幽暗,院中火光滔天,照得众弟子肃穆神情,坚毅如铁。正前方,云镇东渊渟岳峙般一站,气势如虹,不怒自威。身后两侧各站立一位浓眉青年。左侧一位,披头散发,一袭武者劲装,正是云府首席弟子云刚。右侧背跨一柄长剑,乃云府之中剑术名手云棠。两位青年手中各端着一盘澄澄黄金。黄金叠放六层,火光中,光耀万千。两位青年拿捏若轻,双眸看向面前二百余云府子弟,未曾对黄金瞧上一眼。忽得,云镇东一举手掌,大声喝道:“今葬火教侵我土地,身为男儿,当誓死抵抗。我云府子弟,更是责无旁贷。若是哪位贪图性命,云某绝不勉强,自管上来领取一锭黄金,归乡回家也罢,另投名师也罢,云某绝不干涉。”

字字如洪钟,凛然正气,教人肃然起敬。刹时,众弟子举拳大叫:“宁死不退,宁死不退……”声声忠义,听在云青念耳中,却是刺得人生疼。见她莲步移动,杨普明一把将她拉回,小声说道:“裴风战的话,可真激怒的岳丈。”

直呼裴风战之名,也是对其言语,多有不满。云青念自然知晓自己父亲脾性,本是刚烈之人,不过多年与清封道人交好,受其心性影响,才有豁然。如今裴风战一封书信,看似礼貌,实则字字句句,皆有怨言愤懑,真真逼得这位老爷子忍无可忍。云镇东见一手调教的二百三十二名弟子,如此英勇无惧,大为痛快,倍感欣慰,拍手叫好:“好,今日痛饮一番,明日稍作整顿,待少林、武当二派回返信笺,便动身前往青海黄龙口,一战葬火教。”

话音方落,突听一声清啸,自众弟子中弹丸般跃起一人,跪拜在云镇东身前,道:“师父,望请三思。”

一见此人样貌,再闻口中言语,云镇东正是忿忿,更如火上浇油,大怒道:“好啊,我云府之中竟真有这等贪生畏死之辈。”

转身,抓了两锭黄金,狠狠砸在那人面前。黄金直没入地,而那人跪拜之姿不为所动,身后弟子早已沸反盈天,对那人多有指责、唾骂。杨普明见此人生得怪异,塌肩佝背,左侧眼睛半闭,似是睁不开一般,肌肤黝黑,着实令人不喜。但跪拜姿态,恭敬非常,眼中精纯,不似恶徒。剑眉微挑,说道:“此人并非势力小人。”

看着那人撑在地上粗长的手指,若是朝黄金方向移动分毫,即便云镇东让他安然离去,杨普明自问也饶恕不得。云青念回应道:“此人是我云府二师兄,名唤卓浪,善使暗器,人称‘千臂猿’。爹爹对他,素来印象不佳。只怕……”却听卓浪重重扣了三个响头,道:“弟子不肖,却绝非贪生之徒,亦非冒死之辈。此事关系重大,尚需三思。”

云镇东冷哼一声,再是不向他看上一眼。卓浪哀叹一声:“既是如此,全当徒儿已死。”

话音一落,纵身跃出院墙。莫看他身似残疾,可这一手轻功,形同鬼魅。院中,数名弟子摩拳擦掌,便要追去捉拿。云镇东一口喝止:“由得他去。”

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脸色一片铁青。云青念在院外跳脚大急,泪珠脱眶而出。杨普明看着没入地中,露出尖角的金锭,不由长叹一声:“早闻岳丈说话掷地有声。卓浪虽未拾取金锭,但云府叛徒,怕是无法更改了。”

云青念娇靥沾泪:“爹爹说话从未反悔,卓师兄也最是受不得激。”

说着,泪水连珠般落下。接连二日,云府弟子更是勤练武学。太原八家打铁铺响声不觉,日夜赶工,打造刀剑枪戟若干,劲弓利箭无数,运往云府。整装待发,却是迟迟不见信使回返。眼见音信全无,云镇东原本愤慨之心,愈发焦躁。又是三日,再是难以等候,下命次日清晨,前往青海黄龙口。是夜,无星无月,万籁寂静,一片肃杀之气。铅云如墨,堆积夜空,层层塌塌,压得人胸口郁气凝结,喘不过气。几阵飒飒晚风,送来桂子花香,也似战魂悲歌,令人徒添忧伤。看着熟睡的爱子,杨普明携娇妻漫步花园,却无心嬉笑,唯有沉默。眼前花草凋零,入眼伤怀。直到前路已尽,杨普明方止住步伐,满是歉意道:“青念,我曾允你不问恩仇,醉饮山林,如今终究还是背信小人。葬火教与我有杀亲,若说无心报仇,绝非可能,何况……”云青念琼鼻一抽,伸手环住杨普明脖颈,柔声道:“何况我爹爹心意已决。而你,无论是杨家血脉,还是云府女婿,均不可后退半步,是么?”

双眸迷离,似有泪水噙满眼眶,愈发使得杨普明狠不下心肠,道一声离别,只有劲拥佳人,以舒心意:“最是放心不下,还是你和羽清……”“爹,我也要去,我也是杨家的子孙。”

忽听一声稚嫩的坚定,杨羽清不知何时,已站立云青念身后。莫言年少轻,壮志堪鸿鹄,凌云意气发。杨普明莞尔一笑,似疼惜,似爱怜。那个口中热血的少年,一脸正色,双瞳深机如海,眉宇气度非凡,坚毅的脸颊如刀削一般,英气勃发。蓦然一惊,竟是念起当年灵隐寺中与诸葛柏一番对话,字字句句,在脑海盘旋。忽而一声大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陡然变化,真叫云青念、杨羽清二人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心询问,却不知如何开口。杨普明脸色忽而又是一变,取下背挂重剑云破月,不苟言笑:“羽清,你若当真是杨家子孙,便抓起这把剑。”

反手一扣,连剑带鞘,插入地上。纵是杨羽清机敏非常,也猜不出其中真意,只得依言拔剑。剑插地一尺,杨羽清内元饱提,尚不困难,然云破月材质特殊,乃西域异铁熔以千年沉铁所铸,长近四尺,重余五十斤,杨普明终归成年,一身内家修为更可谓登峰造极,施展起来故而得心应手。杨羽清舞勺孩童,无论气力、内劲,较之杨普明所差甚远,莫说使出剑招,便是双手合握,也难以拔出地来。一时小脸通红,却是不愿被人小觑,低沉一口气,腿开马步,腰身半弯,形同拔柳。一身功力汇聚,云破月猛得拔出,不想一个踉跄,“当啷”一声,连人带剑,一起摔倒在地。饶是狼狈如此,杨普明仍是心头大悦,笑道:“好样的,这股子不服输的气,才是我杨家的子孙。”

双目锐利一扫,偌大的地方,不见一人,空空荡荡,黯夜幽氛,徒然令人心惧。想来明日一早赶路,云府大大小小的弟子,已然休息。念及所行目的,心中忐忑,不觉几分伤悲。再看向爬起身子,双手搂抱云破月的杨羽清,怅然一叹:“羽清,此事为父只说一次,身为杨家子孙的你,定要牢记。”

见杨羽清一个劲点头,道:“此剑名为云破月,虽是杨家所拥有,但却非是杨家之物。”

看杨羽清惊异双目,不由苦笑:“此剑主人名为古流承,正是当年古战场上那个‘千秋万古一流承’。只是他自刎之后,剑落在杨家。古流承的父亲,乃曾经辉煌一时的倚鹤楼楼主梁山听。若是有朝一日,遇到古流承或者倚鹤楼的后人索要此剑,切不可占为己有,当是双手奉上才是。”

“那,时隔千年,为何都没有人来所取呢?”

杨羽清问道。杨普明哀声一叹,又是悠悠:“古流承尚未生子,便被狼王封为平南王,南下侵帝,因不愿战祸自己家国,而阵前自尽。其妻将此事告知梁山听前辈后,病逝人间。而倚鹤楼也在三年之后,为人设计铲除。算及起来,倚鹤楼至今未曾露面,但未必并无弟子。”

说道此处,不由想起九转生死巷中,那个性情古怪的老宫主,使得一手倚鹤楼暗器手法,说不得与倚鹤楼有着密切关系。只是心存疑虑,不便透露。秋风催人,令人情难自禁。街角传来打更声响,已是子时。再是不久,便要离别妻儿,已是愁潮如海,饶是杨普明英雄一世,也不由欲泪。将娇妻、爱子紧抱怀中,忍住胸中酸苦,道:“羽清,为父一生之幸,便是有你这个好儿子。从前对你多有责骂,却是怕你生于安乐,心思不正。如今你已然十岁,我杨家男儿一出生,便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为父暂别一时,你要好好照顾母亲。”

前路凶险,他并非无所只觉,说在口中,不过远行,也是不愿这个孩童担忧。云青念闻言,强忍泪水,转过身去,生怕泪水落时,杨普明再生愧疚。杨羽清自幼对于爹亲便多有畏惧,离别在即,宁可爹亲对自己再是严厉,也不愿分别,似是撒娇,似是纠缠,双手双脚,紧紧环住杨普明的身子,牙齿使劲咬住杨普明的衣襟,盼着他,能刻不要离去。杨普明双目通红,纵然不舍,脸上还是生起一丝厉色:“下来,要像个男子汉一样。”

颤抖的手掌,朝杨羽清推去,落到肩头,终究化作轻轻一拍,道:“来,人们多有三击掌,而立誓约。今日为父便与你三击掌。你答应为父三件事,为父便提前会来,如何?”

杨羽清知晓爹亲去意已决,站下身来,不再纠缠,道:“好。”

杨普明思索片刻,伸出手掌,道:“前两件事,我之前已和你说过,此时不再赘言。现在为父只说一事,无论将来如何,你定要参透云破月剑中奥秘。为父执剑二十余年,虽然有所领悟,但尚未能窥其全豹,只是隐隐感觉剑身天引针中别有玄机。”

杨羽清既知云破月本非杨家之物,倒无私吞念头,若是当真有古流承与倚鹤楼后人所取,双手奉上,并无不可。照顾娘亲,更是当为之事,责不旁贷。只是对于剑中奥秘,多有牵强,当是杨普明有意为之,要自己不可冲动行事,枉送性命。教诲在前,更似最后嘱咐,鼻尖酸楚,泪水夺眶而出。手上却是不慢,连拍三掌。三声清脆掌声,缔结盟约,是交待,更是责任。杨普明脸上笑意凄苦,心中怅然忧愁,仰望星空寥寥,夜沉如海,如漆如墨。铅云低垂,似是血盆大口,将要吞噬人世生机。倏然骈指,在杨羽清腹侧“五枢穴”轻轻点下。杨羽清正是悲伤,不想杨普明有此动作。待得反应,眼帘沉重,精神恍惚间,昏睡过去,渐生轻浅鼻息。杨普明拥了拥云青念,柔声道:“二十日后,势必全胜归来。时候不早了,带着羽清回去歇息吧。”

故作轻松,却是前路渺茫。此行冒然,即便安然赶至黄龙口,也是疲惫之师。云青念双臂抱紧杨普明,阵阵幽香,传入杨普明鼻尖。听得云青念如泣如诉,声声希翼:“我等你……就在这里等你,等你,还有我的爹爹,还有我云府所有的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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