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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不见歌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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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鬼火一点清,三途彼岸更何还。

鬼火渺渺,照得昏暗石窟无端冷寒森森,勾勒着一条不可思议的影子,映出一张不可思议的面容。

“卓总管怎生在此?”

杨羽清眉峰一动,双手负背,暗纳玄劲。说话间,一脚后移三分,以便随时发力。

卓仲平一拜不起,口中无卑亦无亢:“区区职责所在,不敢擅离秘窟一步。”

一句“职责所在”,如巨石落水,惊起波澜阵阵。杨羽清戒心不敢丝毫轻放,口中称疑:“在下若没记错,吏部总管职责,当属教宗之内权责任免之用,何时又多了此事?”

卓仲平仍未起身:“区区受前辈吩咐,久居耳室,护卫秘窟。”

“嗯?”

杨羽清再一生疑,早闻卓仲平非同常人,素来不参与教务,却仍高居吏部总管之职,而赵飒飞对此,亦多包涵。此中细由,不必多说,也能猜得七八。如今听卓仲平一言,更是心生好奇:“敢问这位前辈是何人?”

“前辈未曾交代,区区不敢擅自做主。杨宗主已登宗主之位,总有相见之期。”

卓仲平徐徐说道。

杨羽清心念转动,知悉依卓仲平之性,再是逼问,也无济于事,所幸作罢。让卓仲平即刻起身,旋即扭头看向三个木盒。木盒灰尘堆积,仅仅最左侧木盒灰尘稍少,却也有十余年无人打开模样,念此,对于卓仲平此人又高看一眼:“卓总管,此三张木盒,内中何物?”

卓仲平长身而立,目不斜视:“杨宗主何必试探。区区只管看守秘窟,不让宗主以外之人进入,其中物件,区区并不关心,亦不能关心。”

闻言,杨羽清不复多言,张口一吐,将最左边木盒上的灰尘吹去。木盒未设锁扣,伸手一抬,打开盖子。却见内中放置一本古旧书册,以小篆书写“苍穹一气功”五字。不由喃喃说道:“原来是武学秘籍。爹亲曾说,赵宗主所习,当是此本。”

目光一划,但见卓仲平已然退后数步,面朝石壁,背对石台,浑然便似个石柱一般,此等定力,着实非凡。

随后,又将余下两个木盒一一打开。正中木盒内,为“无极劲”,右侧木盒内,为“七十二煞”。杨羽清不免心中失望,本是以为,赵飒飞一手星魔剑阵的阵谱,多半藏匿此中,不想一无所获。摇头苦笑,将木盒一一盖上。正欲与卓仲平交代一二,却是猛然一惊,脑中似有一语闪过,赶忙将三个木盒一一打开,一手抓起秘籍,一本一本,翻页扫去。不过片刻,“苍穹一气功”放回木盒,再看“无极劲”,又是摇头,直到翻开“七十二煞”,脸色陡然一变。愈看,愈是心惊,愈看,愈是窃喜:“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险些忘记了去。义母曾说,当年铸兵工曾写下十二卷《铸兵神录》与两卷《奇物卷宗》。其中《铸兵神录》有六卷为《铸兵》,六卷为《武诀》。数百年来,《武诀》中有部分遗落武林,而在机缘巧合下,天玄教宗或是夺取其一。此间机密,即便赵飒飞入驻建宫之时,也未曾告知。依据此书记载,气游周天,五识清明,体骨如炼,当是《武诀》中《正法篇》炼体一卷。”

心知尚有他人在侧,不敢太过表现,平稳心绪,将《七十二煞》放入怀中。

“杨宗主,”卓仲平面对石壁,却似背后生有双目,将杨羽清的举动看得真切:“依据规矩,秘窟之物不可离开。若是有心,大可在此观摩。之于教宗事务,若是杨宗主信得过区区,可书信一封,交代一番,由区区转达。”

这一着杨羽清并未考虑在内,转瞬思量,却也坦然。此中三本秘籍,无一不是珍贵非常,放在秘窟之内,自然最是安全:“卓总管说笑了,单凭卓总管面对珍宝而处之泰然的气度,在下自是信任万分。”

卓仲平也不客套,前往来时耳室,取来文房四宝。杨羽清稍作思量,提笔疾书。不过片刻,放下毛笔,待墨迹尽干,将文书好生折叠,径直交到卓仲平手中。卓仲平收于衣内,再声告辞,朝耳室去了。石门翻转,人影不再,想来那边耳室尚有密道连接外部。不做多想,取出《七十二煞》观看再三,盘腿坐下,引动一身真气流转。

天玄教宗内,卓仲平手持杨羽清文书,宣达代宗主交代。各堂各部,各司其职,对外事务,一律收敛。宣罢,将文书交于问三道保管。文书之上,虽有落款署名,却是无章无印。众人识得杨羽清,但并不熟悉其笔迹。饶是如此,话从卓仲平口中说出,倒也无人质疑。

卓仲平交代清楚,自行离开。待回到秘窟耳室,已不闻旁侧秘窟声响,想是杨羽清已入调息,不再打扰,自行运动。

忽忽身如梦,迢迢日似年。

天地骤然转寒,不觉一月光景飞驰而过。

杨羽清潜心修炼,不分昼夜,不为外事叨扰。每日闲暇之时,卓仲平自会带来菜肴茶水,未见精美,倒也可口。杨羽清也不在意,几番交谈之间,愈感卓仲平此人心性赤诚。虽不善言辞,却也不扭捏作态,文韬武略,自有一番见识,只是含蓄内敛,不愿表露,更是好奇,卓仲平口中的“前辈”究竟何人。

《七十二煞》总分七卷,一月光景,杨羽清已立修至二重,五感清明,皮骨凝练,内息愈发浑厚,不由再是赞叹铸兵工之能为。反观“苍穹一气功”与“无极劲”,亦是惊世绝伦的上乘武学。几番阅读,杨羽清心中逐渐清明:“听闻赵飒飞天生极阴之体,一身功力亦属阴毒一脉,修炼‘苍穹一气功’,可谓事半功倍。若是强练‘七十二煞’,非得突破一身极阴之体,融汇阴阳双劲,不然轻则筋脉受损,功力难以精进,重则真气逆行,沦为废人。想来赵飒飞念及于此,才对‘七十二煞’置之不理。”

心念至此,杨羽清虽仍有几分关键不明,却也不再纠缠。元功饱提,顿觉气海充盈,五感通灵,眼中世界,随之清朗。但闻浅浅脚步声,不待来人动作,杨羽清一掌按在暗门处,石门翻转,后面卓仲平的身影,赫然出现。

卓仲平微微诧异,这秘窟之中,石门极为严密,即便有所动作,隔壁房内断难听个分明。再观杨羽清面色,意气临风,似有说不清的变化,顿时明白其中关窍,俯身一拜,恭贺道:“恭喜杨宗主再上层楼。”

“这段时日,还让卓总管多多费心了。”

杨羽清飒然一笑。如今“七十二煞”已有小成,余下内容尽数记于脑中,也是时候离开此地。当下稍作寒暄,取出太玄血玉,在石壁凹槽处一按,石门洞开,入眼一片好风光。长吸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自在。

迈步而行,红绿相依,薄雾氤氲,宛如人间仙境。归心似箭,杨羽清脚步愈急,无心停留,却是总觉这条路太过漫长。只道心思所及,未曾多想。偏偏一路行去,好似身陷五里云雾之中,眼前景色,几经重复,顿时一骇:“竟是迷幻阵,好生高明的手段。”

停下脚步,双目扫过,朝一侧晦暗所在,拱了拱手:“不知前辈在此,在下冒犯了。”

“嗯?”

晦暗处,一声沉闷声响,沙哑中,带着亘古沧桑,不知几经人世变幻,吐露岁月无情:“小辈便是当今教宗宗主么?此行秘窟,当是受益匪浅。”

说话之间,伴随几声咳嗽,好似油尽灯枯的模样,再难经受风雨,偏偏一缕倔强,支撑年迈身躯。

闻言,杨羽清心有定论,款款一笑,抱拳再一行礼:“原来是我教前辈,在下逾越了。”

“小辈听说过老夫?”

一句话来,连续咳嗽数声,将吐字也模糊了。

“不曾听闻,”杨羽清笑道:“前辈既称‘教宗’,而非‘天玄教宗’,想来当是我教中人。再者,这洞庭君山之内,非我教宗之人,又有谁能安居于此。”

“仲平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一语未落,老者猛咳数声,一声更比一声重,似是随时将要将五脏六腑吐出一般。杨羽清却是丝毫不敢轻忽,不为其他,仅凭此人所言“仲平”二字,足见其与卓仲平关系匪浅。兼之身处天玄教宗,多半便是卓仲平口中所称的“前辈”。也不追问,静待老者平稳气息。且听老者又道:“小辈能看出老夫位置,想来在秘窟中修炼的是‘七十二煞’。短短一月,已有小成,资质不凡。身处迷阵,依旧沉着冷静,气度不改,的确比司空玄、沙布封他们高明不少。”

“前辈赞缪了。”

杨羽清抱拳回应,笔直的身躯,不卑不亢。

老者沉吟片刻,说着云淡风轻的话:“小辈不必猜测老夫身份,老夫只是好奇,赵飒飞后,还有何人有能力担任教宗宗主之位。普明之子,果然没有令人失望。今日一晤已足,小辈从景门自可离去。”

话音一止,四野重归静谧。杨羽清再提元功,却已感受不到有人迹象,知晓老者定当离去,暗赞一声:“好高深的手段。”

无意停留,依循老者吩咐,朝景门走去。前行不足半百,眼前树木重叠,分明到了尽头,哪里还有路?

“莫不是要砍树铺路不成?”

杨羽清自嘲一声,暗自思量:“寻常出口设于生门,前辈却要我走景门,定当另有玄机才是。景门位南,为离宫。离者,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既丽于天地,如何能假手更易?”

心念一定,一脚迈出,径直走去。再一步,时移景易,眼前满目树木如同泡影,一瞬之间溃散全无,目光所及,已是君山山脚。回首处,哪里还有什么绿荫红花,柯枝错乱。

“如此幻阵,果真奇绝。”

杨羽清赞拜之余,脚不停歇,围绕山路蜿蜒而上。

有心隐匿身形,,一路走去,不行石阶,反是穿梭林荫之中。脚步轻快,不多时,来到校场。却见二十八星宿剑阵排列,分作两队,相互切磋。边城青青衫如黛,双手负背,女儿娇态中,又显凌然气度。一月不见,边城青变化如斯,亦令杨羽清惊奇不已。

思忖之间,忽觉肩头一沉,内劲随即而发。来人受劲,却是稍退一步,口中称奇:“一月不见,杨宗主精进非常,却也更是冷酷无情。小女子一片好心,没想落得下场如斯,男人当真靠不得。”

说到后来,几分娇嗔,愈发娇艳可人,吐气如兰,着实令人心摇意乱。

杨羽清神思微动,转瞬稳定心绪,一丝疑惑暗自闪烁。如今五感清明,苏漫来时却仍未察觉,其手段之高明,只怕不在张凤兮、孟常轲等人之下:“苏总管手段非凡,是在下一直眼拙了。”

适才自己虽无意抵御,一身真气却自主而发,苏漫仅退一步,便能化解力道,想来一直有意隐瞒武学修为。

“哎呀,杨宗主是有意试探,当真寒了小女子一片赤诚。”

苏漫眼波流转,顾盼生飞,巧笑一声:“这不,正主儿来了,小女子还是早早退去得好,免得徒添烦恼。”

故作幽怨一叹,便似瑶山仙子,脚踏凌波而去。

“嗯?”

杨羽清心生疑窦,耳中已有脚步声响。回眼望去,正是边城青寻觅而来。

四目相对,边城青心思难平,万般思念,一时不知如何述所,终究化作浅浅一句:“杨大哥。”

杨羽清目光滑落,只觉边城青隐隐似有脱胎换骨之状,眉宇之间,更见风姿,妙目凝光,光彩非常:“看来骤雨师姊所传授的武学,你已经领悟泰半,可喜可贺。”

再看向边城青身后二十八星宿,说道:“剑阵精进亦是不少。”

边城青目光,从苏漫离开的地方缓缓收回,笑道:“哪里敢懈怠分毫,卓总管手持杨大哥亲笔书信,倒是无人置喙。说来也是奇怪,卓总管平日素来不参与教宗事务,怎会为杨大哥传来手谕?我私下调查过此人,竟是一无所获,仿佛凭空而出。”

“卓仲平之事,此行稍有收获,不必深究,反是苏漫,尚需留意。适才一会,一直未曾明白其所欲为何,如今细想,恐怕是试探。”

杨羽清好生思索,回想苏漫无端而出,拍肩之举,乍看似是熟络,但以自己与苏漫的关系,当不至于如此。

“苏漫也是个谜团,入教宗之前的事情,极为简单,倒与张堂主、孟总管所言一般无二。”

边城青眼神闪烁,转瞬即逝。杨羽清看在眼中,不由轻轻一笑,边城青如此关注苏漫,此中究里,不言而喻:“苏漫之事无需特别关注,目前而言,尚非敌对。这一个月内,教宗可有其他事务发生?”

见杨羽清有意转开话题,边城青暗自娇嗔,却也不做表态。凝神思量片刻,道:“并无特殊事情。不过据岸口弟子回报,七日前西域葬火教派遣陀罗生、蒙扎克、仡卡兜三人,祝贺杨大哥荣登宗主之位。只是其时杨大哥尚在闭关,未曾让他们踏入洞庭湖一步。”

“嗯?”

杨羽清闻言一惊,心内奇道:“葬火教与此地,少说也有五千里,仅仅二十余天,便能知悉,好灵通的消息。”

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边城青回道:“自行居住岳阳城望江楼中。线报消息,这七日来,深居简出,不曾异样。”

抿了抿双唇,接道:“此三人同属葬火教五大高手竺二生门下弟子。”

“哦?竺二生的弟子?”

杨羽清双眸微闭,露出一缕恨火凶光:“当年黄龙口上,五大高手出其三,围困外公和爹亲的,便有此一人。今日尚敢登门,莫不是欺我杨家无人么。”

转身甩手:“既然出关,让这三人参见便是。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有何算计。”

气态骤变,无端冷风生。边城青只觉如临寒天腊月,不由紧了紧衣领。如此仇怨,与曾今的自己何其相似?不敢怠慢,这便通报下去。

一声通报,不出半个时辰,君山脚下,一艘渔船划开沉璧,朝岳阳城行去。晌午过后,烈日将坠,渔船回返。

岸口,一干教宗弟子,早在等候,待葬火教三人下得渔船,且见苏漫、冷不咎二人为其三人领路而上。苏漫一袭火红薄衫,莺吟如歌,温香如熏,一颦一笑,惹得葬火教三人心猿意马,邪火丛生。反观冷不咎,傲眼睥睨,话不应,说不理,全然不将三人放在眼中。一热一冷,如一火一冰,生生教三人不知如何应对。一路无语,直至大殿。

大殿中,杨羽清临立高位,双手负后,背对众人。听闻脚步错落,嘴角勾出一丝嘲讽,淡淡说道:“三位不远万里恭贺,在下先行谢过,贵教主有心了。”

话似客气,神态哪里有好相与的模样?其他教宗之人,目光自这三人身上一扫而过,便不知飘向何方。

葬火教在西域地位崇高,西域武林之中,何人不给其三分面子。三人早已习惯受人尊敬,如今在中原武林,却受此冷落,心中不由几分不悦。碍于要事再身,不敢造次,不管杨羽清是否转身,齐齐行礼,中间男子说道:“杨宗主客气了,大家一西一东,地域不同,却同属武道。”

“阁下此言差矣,”杨羽清蓦然转身,道:“在下才疏学浅,哪堪宗主之位?只是逢诸位同僚不弃,暂受代宗主之职,这‘宗主’二字,切不可再提。”

一语凌厉,看起自谦,何尝不是一番下马威。眼眸微闭,三人映入眼帘。却见正中一人,生得虎背熊腰,皮肤渐显古铜之色,一身异装,似袍非袍,似袄非袄,右边手臂连同半张胸膛一并露在外面,筋骨坚韧,根根血脉似树根粗壮,较之左右二人,更见内功精纯。冷冷一笑,道:“既是同属武道,三位拜访我教宗,不报名姓,未免有失礼数。”

“这……”雄壮男子一时哑口,明知对面之人有意为难,却发作不得:“杨代宗主所言极是。我师兄弟三人同属我教竺二生门下弟子,在下大弟子陀罗生,左侧之人为二师弟蒙扎克、右侧之人为三师弟仡卡兜。”

三人名姓,杨羽清早从边城青口中得知。此番问询,不过作势罢了。听着陀罗生半生不熟的汉话,心中好笑,目光转移,见那蒙扎克浑身裹着粗布袄,铜铃也似的双眼,煞是吓人。反观仡卡兜,较之二人显得颇为白净,一身穿着,也与中原人颇多相似,乍看之下,约摸不到弱冠之年。

“何必客气。葬火教距离此地,近乎万里,快马而行,也需得十余日。贵教主嘱咐三位师兄弟来此,恐怕不止道贺这般简单。”

杨羽清徐徐道来。

陀罗生连忙躬身行礼说道:“不敢欺瞒杨代宗主。贵教宗与我教,虽一东一西,立场不同,却未见仇怨,也没有兵刃相向。反倒是中原正统那群自诩正道的人,借着中原皇帝的命令,一方面打击我教,一方面侵略贵教宗,此种行为,太过可气。”

“所以,贵教主之意,你我两教,大可达成友好盟约,同气连枝,对中原正统各个击破?”

杨羽清古怪笑道,不做其他表态。

闻言,陀罗生面露喜色,连忙行礼:“正是如此,不知杨代宗主意下如何?”

杨羽清却不回应,缓缓落座,一手扶在桌椅把手上,五指不断敲击,发出“哒哒”声响。一敲一击,一声声,一遍遍,似是敲打着陀罗生的心。不见杨羽清回复,陀罗生纵然心中急切,却不敢再度追问。

“听闻这三年来,贵教可没少打中原武林的主意。”

一旁冷不咎冷笑一声,讥讽道:“三进中原而不得,最后围困西凉城,反被武当、少林、峨嵋三派设下‘三星困龙’,死伤无算,至今不敢进入中原一步。反观我教宗,八派围困洞庭湖,更有大内七屠从中做手,还不是让他们狼狈滚出洞庭湖。如此联盟,究竟是相互帮助,还是借势作威,还要你等说个明明白白。”

“杨代宗主,”问三道向前一步,拱手鞠躬:“冷总管所言极是,我教宗素来独立一方,不偏不倚。前有三元会,今有葬火教,无论与谁,一旦结盟,只怕有损教宗名声。”

“两位所言差矣。”

陀罗生眼见结盟之事,似有土崩瓦解之状,心中急切,一时之间,却是不知如何反驳,他一个外邦武者,论口才,哪里是这二人对手。焦急之下,脱口道:“你们未免欺人太甚,若非中原正统和西凉铁卫狼狈为奸,摆下阴谋诡计,我教怎会失利!”

一时失了分寸,周身功力鼓涌,双脚陷地三分。大殿地板,皆为坚实石板铺就,寻常武者,有意施为,尚不见得有如此能耐,陀罗生无意而为,却有如此威能,其内家罡劲,已然不俗。

陀罗生方一动作,边城青手臂一晃,藏锋剑入手,喝道:“放肆!”

再看来,问三道、齐林王二人同时迈出一步,站在边城青身前,右手各自按在背后兵刃之上。

“我师兄不是这个意思。”

仡卡兜连忙站出,伸手拉住陀罗生衣袖,情急之下,竟是“吱吱呜呜”,一个字也说不清楚。

剑拔弩张,大殿沉寂,落针可闻,只消一语欠妥,便是厮杀之态。葬火教三人脸庞紧绷,双拳紧握。纵然自负手段高明,但双拳哪敌四手?

“咯咯咯,”蓦然一声银铃轻笑,打破肃静:“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我教宗与葬火教本无私仇,诸位何必紧张。”

苏漫轻拨鬓角,娇嗔道:“你们男人,成天只知打打杀杀,好不粗鲁。”

脚踏香风,依次在齐林王、问三道二人肩头拍了拍,这才教二人松开按住兵刃的手。

“苏总管所言极是。”

杨羽清立起身子,徐徐踱步而下,站在对峙的两方人马中间:“一言不合,兵刃相对,未免令人笑话了去。何况三位乃是抱诚而来,纵然言语有失,本意不差,何必纠结。”

有人解围,葬火教三人长舒一口气。陀罗生来不及擦拭额角汗水,急道:“杨代宗主说得对,我们的确是满怀诚意,方才失态,还请不要见怪。”

正欲行礼,杨羽清却快上一步,一手托住陀罗生手臂:“礼数便免了吧。此事今日难以决断,尚需商议一番。三位不若先行回返休息,一个月内,不论成与不成,在下皆会一行贵教,予以答复。届时,还望三位为在下好好认识一番域外光景才是。”

“杨代宗主客气了,”眼见当下情势,再谈无果,陀罗生无意久留:“既然如此,我等三人先行告退。”

“好说了。”

杨羽清稍稍抱拳,侧身吩咐苏漫、角木蛟二人为葬火教三人领路。

金乌西坠,霞光弥天,余晖洒落,整个君山如披金箔。

光辉璀璨中,苏漫依循石阶,缓缓而上,美目流转,照看满目风景,何似人间?再上三阶,赫见杨羽清负手而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浑身媚态,娇柔似水:“杨宗主在此,可是等着小女子?小女子惶恐。”

说话间,作揖行礼,低眉垂首,好不可人。一语落罢,螓首微抬,一对剪水秋眸,含情带意,便与杨羽清对了个正着。饶是建宫之内,宛如女儿王国,皆为妙女子,杨羽清仍是不由心中一动,惊为天人,古时褒姒、西施,怕也不过如此。

见杨羽清三分痴态,苏漫更是得寸进尺,眼中春水流转,竟将一身媚态融汇。杨羽清只觉心摇意驰,猛然一惊,惊得背心大汗淋漓,如此失态,不敢就这般表露出来,故作镇定,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交于苏漫:“尚需劳烦苏总管送一封信。”

苏漫见信封上不着一字,玉指芊芊,稍稍一捏,嗔道:“杨宗主太难为小女子了,连个地方也没有,莫不是想疏远小女子么?”

随即,又是“咯咯”一笑:“未着漆封,便不怕小女子偷看了去?”

“以苏总管的手段,着不着漆封,岂能将你难住?信中内容,苏总管一看便知。”

思忖片刻,杨羽清接道:“此事原属朱雀堂之事,只是城青初任堂主,不及苏总管八面玲珑。”

“唉,”苏漫幽幽一叹:“便知晓杨宗主还是照顾边堂主,可怜我这无人关心的孤家寡人。”

取出信笺,一扫而过,复又掩面轻笑:“杨宗主好坏,这手借虎驱狼,用得甚妙。”

杨羽清不置可否:“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不过借势而为罢了。”

苏漫闻言,笑得花枝乱颤,尽显一身无尽曼妙。

初阳破晓,满江清辉,渔船划过,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

岳阳城,望江楼。

葬火教三人倚窗而座,点上些许食物,看着天水一色之奇妙,一时忘了腹中饥饿。

“中原之景,大别西域,难怪教主一直有意将我教重新迁移。”

二师弟蒙扎克“啧啧”称奇,美景在前,好不舒坦。听他一张口,吐出阵阵沙哑之声,若非陀罗生、仡卡兜二人与他朝夕相处,断然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仡卡兜面对好景,却未十分上心,面露担忧:“二位师兄,你们说杨代宗主他们可能答应这次结盟么?若是不答应,我们又要和师父还有教主怎么交代?”

“看来师父让你出来历练历练果然没错,”陀罗生“哈哈”大笑道:“杨代宗主既说会亲自前往葬火教,那么在他心里,已经动心了。中原正统与天玄教宗交战多年,谁也没有占上一分便宜,他初登代宗主之位,若是没有些功绩,如何服众呢?中原人最是喜欢装腔作态,若是不端着,便不舒服。你且看好了,我们好好玩上几日,便回教中,说不得,杨代宗主还在我们前面到哩。”

说话间,忽得楼下一阵脚步错乱,周边宾客尽数逃窜。陀罗生看在眼中,一个劲儿摇头:“这便是中原人,既胆小怕事,还喜欢热闹。”

说着,抓了一块肉,便丢到口中,还来不及咀嚼,却见一队官兵将自己三人围得水泄不通。当中领头模样之人,一手拔出雪亮长剑,直指陀罗生,喝道:“外邦异族,也敢来此行凶作恶,来呀,全部拿下!”

“我们没有!”

仡卡兜连忙出言解释。自己一行三人,自入中原以来,安分守己,进入岳阳城内,更是少与人接触,何来“行凶作恶”之说?那队官兵哪里听他解释,这便有六人手持枷锁上来,要将三人关押。

“呸!两个月前,此楼中伙计,还有外面无数百姓,皆是被外邦异族以妖法杀害,死得苦状万分,你们这一身装扮,还想抵赖么!”

领头人退后一步,长剑指天,怒咤一声:“全部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仡卡兜还要解释,陀罗生吐了口浓痰,骂道:“狗官是要嫁祸我们,我们冲!”

一声“冲”,抬掌一翻,整张木桌顿时被掀飞,朝走来的六名官兵撞去。他师承竺二生,一声横练功夫,已然登堂入室。这一掀,又是怒意腾腾,其力达千钧。六人不及躲避,被硬生生砸中,当即一口鲜血撒天,落得满面血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是不活了。

“恶徒,胆敢放肆!”

领头人一面咆哮着,一面连连退后:“快拿下他们!”

一干官兵乍见陀罗生手段,又见他一脸凶狠模样,哪里还敢上前?领头人见状,不由分说,一剑砍死欲退后的手下,骂道:“再不动手,我一个一个杀了你们!”

前有狼,后有虎,左右为难。犹豫之间,又是一名官兵被领头人一剑刺胸,再不敢迟疑,闭着眼睛便向前冲去。

眼见来者人数众多,葬火教三人对视一眼,撒开一对铁拳,或锤或砸,挡者披靡。陀罗生、蒙扎克本就凶恶之人,拳掌所到之处,触者即死,不留余地,反是仡卡兜只退来人,不伤性命。三师弟性格,二位师兄心中明了,当下冲入对阵中,杀得一对官兵人仰马翻,趁空闲之间,抓起仡卡兜便向外逃奔而去。

三人方经杀戮,浑身浴血,好似人间修罗,满街百姓,如临煞星,躲闪尚且不及,哪敢阻拦?来到马厩,夺下三匹快马,猛踹马腹,朝城外奔去。一路杀气腾腾,凶恶似饿虎,守城兵将竟是无人敢阻,自顾逃命去了。

奔奔奔,逃逃逃。出得岳阳城,一调马头,向西飞奔。一路尘土滚滚如黄龙,丝毫不见有片刻停息。

仓惶逃命不知几时,身后岳阳城早不见踪迹。忽得,仡卡兜胯下快马一矮,仡卡兜被甩了出去。好在他一身功夫,临空翻身,稳稳落地。回头看去,那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已是精疲力竭。

陀罗生、蒙扎克二人见状,连忙勒住马缰,翻身下马。陀罗生转头四看,哪里有什么人追来的模样,稍稍舒了口气。环眺四周,前方树林荫翳,正是个可以休息的好地方。当下让仡卡兜上了马匹,自己与蒙扎克各牵一批走去。

来到林荫深处,耳边鸟鸣阵阵,煞是悦耳。

“为何哪些人要说我们是杀害中原人的凶手?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仡卡兜满面沮丧。

“呸,”陀罗生又是一恼,骂道:“一定是之前命案,那群狗官抓不到人,便来用我们充数。”

仡卡兜慌了神色:“可是我们刚才杀了不少官兵,那可怎么办才好?”

倚坐树下,不断喘着粗气,似是惊魂未定。

“不必担心,”蒙扎克怪笑道:“那群狗官,杀了便杀了,休息片刻,我们回去教里,任他们再有能耐,还能去我教抓人不成。”

话音方落,四野气氛骤然一紧,无端一阵森寒弥漫,宛如九天十地杀伐之气传来。一时间,百草垂首,风沙飞扬。葬火教三人,同时起身戒备,双拳在握。

赫然间,一道血红长练,自半空划落,笔直插在地上。剑身暗红,照初阳,映云海,透出慑人心寒的腥红血色。

“羽凌低昂文缀似,清虹一道跃天低。”

随着一声诗号响起,一人,自树上跃下。白衣胜雪,背跨剑匣,不着纤尘,翻袖纳手,尽展不世修为:“西域之路不通,三位留步在此便是。”

一见来人,陀罗生一步上前,质问道:“杨代宗主,这是何意?”

心思一转,似恍然大悟:“那群狗官,是你引去的!”

杨羽清稳立云破月之后,气态从容,如高山屹立:“何意?三位既是竺二生的弟子,待入得幽冥地府,自可好好问问竺二生,昔年黄龙口上,那二百三十二人性命何在!”

一声“何在”,声音陡然一厉,再无多言,虚空一拿,如绳牵引,云破月入手。长剑入手,功力再赞,云破月剑身上天引针飞旋,仿佛性命,不断流逝。

情知来人杀心已生,陀罗生不复多言,与蒙扎克眼神互换,一并出手。二人四拳,拳拳惊风雷,招招震天穹,犹如金铁手臂,开山裂石。

“杨代宗主,此中定有误会,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眼见三人缠斗,仡卡兜出言调解。

杨羽清杀心已盛,岂能为之所扰?一掌似开实放,如推似崩,硬拼蒙扎克铁拳之威。一剑旋天,运蛟龙出关,走烈马奔腾,直取陀罗生性命。一者“兑猿抱石开”,一者“无使蛟龙得”,皆为杨普明生前绝学。此刻面对葬火教之人施展开来,似昔日慈父在畔,更是无尽仇怨在脑中盘旋,不能放,岂能放?

调解无果,仡卡兜不能坐视两位师兄就此拼命,当下不再迟疑,快步跃上,加入战团。一时间,一掌一剑敌三拳,各占胜场。

葬火教三人,本就一脉师兄弟,寻常时间,一同修炼,默契非常。以一敌二,杨羽清尚且游刃有余,此刻三人同上,渐渐吃力。出道以来,唯有一对屠奉二之时,尚且有如此压力,暗自苦笑:“此番当真托大了。”

饶是如此,仇雠在前,一股愤火,却是愈烧愈烈。杀念,蒙了心,红了眼。陡然一声长喝,横剑在胸,一挡陀罗生、仡卡兜铁拳,却听金戈撞击之声暴绽,云破月虎啸龙吟,天引针愈旋愈烈,杨羽清竟难承雄力,退后一步。

“堂堂天玄教宗的代宗主,不过如此!”

一招得势,陀罗生张狂不已,本性暴露无遗。拳不收回,赞功再压,杨羽清再退一步。一退,再退,已退三步。

三步退尽,杨羽清旋身转剑,剑光滕快,一剑刺出,如万马奔腾,正是“平沙怒马凌山关”。一剑奔如雷,陀罗生只觉浑身惊颤,不敢直撄其锋,侧身躲避。一旁蒙扎克窃准时机,变拳为爪,向杨羽清双臂抓来。这一抓,十指根根似铁,似要将中者生生撕裂两片一般。

杨羽清脚踩九宫化三才,掌运六合搬八卦,似退非退,似打非打,背身绕步,左手顺着蒙扎克右臂划过,快指连弹,只在须臾之间,连打“阳池”、“曲池”、“清冷渊”三穴。三穴瞬封,不待蒙扎克惊愕回神,一剑上挑,先断左臂。霎时血雾弥天,如幽冥牡丹齐放,打开酆都鬼路。

哀嚎不绝,杨羽清变手为掌,厉掌取命,直击蒙扎克天灵。顿时,蒙扎克头顶深陷,红白之物喷薄而出,一命归无!

陀罗生、仡卡兜同时呼喊蒙扎克姓名,却已无人回应,怒火冲天,朝杨羽清搏命扑去。

“今日之痛,何及我之万一。竺二生之仇,今天便是开端!”

杨羽清切齿恨道,手下毫不停留,一剑擎天,风云际会。霎时,一轮血色冰轮旋劈而下,未待招式使老,杨羽清身形瞬变,竟是一招双式。再定睛,却见杨羽清身止,剑动,上承日月,下应江海,“沧海映月照古今”,一剑之威,在“长空破元气”与“七十二煞”运使之下,吐出三寸剑芒。仡卡兜首当其冲,剑未及身,剑芒已然割破胸膛肌肤,喷出淋漓鲜血。剑势不休,在变剑招,剑风乱窜,道道风势,可比刀剑利刃。

陀罗生一时受挫,连退数步。相教仡卡兜,他功力更为精粹,纳劲回气,一身皮肤犹如铜铁,剑风竟伤不得分毫。

未待陀罗生转息来攻,杨羽清率先变招,纵身一跃,凌空之间,双腿连环砸下,一手“盘丝腿法”施展得淋漓尽致,生生压着陀罗生再无反手之力。

“三师弟快跑!”

陀罗生深知己身已陷九死一生之地,师兄弟之情深,只愿仡卡兜能可幸免于难,自己却再无偷生之念。不等仡卡兜回应,沉声蹲步,呼气为盾,拼得受伤,硬受杨羽清三脚。

“谁也跑不了!”

眼见仡卡兜哀呼一声,向马上跳去,杨羽清急切之间,凌空转身,一掌自上而下,擒风捉气,无边雄浑,自掌心直击陀罗生天灵。此一掌,较之适才击毙蒙扎克来得更是凶猛。

陀罗生一身铜皮铁骨,何其坚韧,一击之下,竟仍有余力,趁着杨羽清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合身扑向另一匹快马,抬起一掌,直将那马头劈个血肉模糊,当场死去。一招,用尽一身余力,再难承受伤势凶猛反扑,扬天一口血雾喷出:“你们……不是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么,为何……为何出尔反尔!”

“杀你们之人,并非天玄教宗宗主杨羽清,而是杨家云府的杨羽清!”

杨羽清咬牙切齿,一步向前,天光云影一剑贯胸,顺势搅动,将陀罗生心脏搅碎。

“啊!”

仰天悲呼,陀罗生生机迅速抽离:“狗贼……不日师父……定将踏平你天玄……教……”说不完的话,在长剑搅动间,深深卡在喉中,远去的一人一马,渐渐消失。自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脸,迷蒙了眼,挡住渐渐腾起的朝阳。最后这一眼,为何如此刺眼,心中,又为何不觉遗憾?

眼见仡卡兜快马奔逃,杨羽清作势佯装追赶,只待望不见仡卡兜身影,这才停下脚步。

“啪啪啪”一阵拍手声起。杨羽清寻声望去,却见身后,一道红衣随风飘摇,映衬着绝代妩媚的女子,妖娆不可方物:“借虎驱狼、以逸待劳,杨宗主好手段,好心机。”

苏漫愈走愈近,直在杨羽清面前停下,嘴角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赞许、似嘲讽。

杨羽清杀心未平,内中潮海翻覆,一时间,失了方寸。伸手,捻住苏漫下颚,猛得上挑:“跟踪我?难道你不知道,知道越多,越是危险么?”

苏漫非但不惧,反而主动上前一步,一身曼妙,几将贴在杨羽清身上。双唇微启,吐出一股淡淡芳香:“杨宗主是要动手么,小女子等着便是。”

“你……”杨羽清气极怒极,扬手,一把抓住苏漫衣襟,反手扣住苏漫顷长的脖颈。只觉入手处,细腻绵绵,宛如美玉在握,不由心头一惊,连忙撒手快退。顾不得再看苏漫一眼,挥剑将陀罗生、蒙扎克头颅砍下,提在手中。随后,于树荫后,牵过一匹白马。

“杨宗主就这么走了么,此去教宗路途遥远,小女子可走不回去。”

苏漫踱步而去,似是闲庭信步一般。不知为何,适才杨羽清抬掌之间,只觉他满身杀意,只道自己当真便要就此离世。如今杨羽清逃也似跃上马去,恍如隔世,仍是忍不住戏弄几句。

“苏总管既然能来,自然有办法回去。”

杨羽清面无表情,却是不敢再去看苏漫一眼:“何况在下这匹马儿生性倔强,容不得他人。”

不等苏漫回应,扬手一拍马臀,霎时尘土滚滚。

直到尘土落下,四野空无一人,苏漫宛如无骨一般瘫倒在地。如经生死,岂能安然处之?背后香汗淋漓,忍不住大口呼吸着,这一刻,身在天地之间当真万般美好。思绪转动,又是另外一番心思:“将葬火教之人下落告知官府,借官府之手,逼三人离开岳阳城。随后半路拦截,痛下杀手,却是偏偏故意放走仡卡兜。这一着,祸水东引,势必引得葬火教与天玄教宗结为死仇,究竟所为为何?”

天玄教宗。

杨羽清一经回转,立时寻来边城青,于房中一会。

桌上,一封信笺,一卷密函,两个木盒整齐摆放着。边城青一眼看来,不必交代,已知事关非常。

放走仡卡兜,杨羽清有意为之,心知仡卡兜一旦回到葬火教,必将事件原原本本,告之竺二生。痛失两位爱徒,竺二生定然震怒,此后所为,不言而喻:“此事十分重要,他人我信不过,唯有交托与你。”

朝桌上物件一一指去,接道:“今夜,我将安排船只,你带上这些物件与我的白马,离开天玄教宗,去往太原点苍剑派。见到裴风战,亲手将这些物件交给裴风战。”

边城青不问缘由,便应承下来。

杨羽清未料到边城青竟对来龙去脉不问一字,此般信任,令他心动:“当年黄龙口上,葬火教人杀我外公、爹亲,屠我云府二百三十忠烈门人,其中,正有陀罗生、蒙扎克、仡卡兜三人的师父竺二生。今日我设计排布铲除三人,最终让仡卡兜逃走。仡卡兜一走,要不了多时,竺二生定为徒弟报仇,赶来中原。葬火教进入中原,必经黄龙口,我另有一计,需裴长门配合。其中详细,全在此信中。”

关于杨羽清如何布局,边城青并不在意,此般仇怨,她亦曾经历其中,更能体会。

且听杨羽清又道:“这一卷密函,乃天玄教宗洞庭湖内水阵图,加上这两个木盒中陀罗生与蒙扎克的头颅,当可取信裴掌门。”

乍听木盒之中的物件,边城青骇然色变,本想开打木盒的手,悬在半空。不过她也是走跳武林多时的人,心有恐惧,却也不至于退缩。用长布,将两个木盒一并装好,信笺、密函,好生贴身收纳。

弯月当空,一片月华洒下,照得离人青丝如雪。检查再三,确认无所遗漏,边城青这才牵来马匹,在杨羽清指引下,从小路下山。岸边,角木蛟、张月鹿二人早早等待,安置白马后,二人当先进入船内。此行不比其他,裴风战能否依信笺而为,尚未可知。一旦出现纰漏,唯恐边城青身受牵连。百般担忧,千叮万嘱,且让边城青小心行事,定要保重。

边城青一一应下,见着残月渐坠,昏昏暗暗中,隐隐有一缕明媚,只觉此刻逝者如斯。再次言别,一步跃上船头。船只远行,望着岸边的白衣男子,不知为何,竟是不忍分别。

马踏乱花,追星逐月,一路北上。边城青不敢怠慢,快马加鞭,总算到得太原龙城。

点苍剑派门前,萧兮然、西风烈二人一见来人模样,当先入内禀告。顷刻,边城青跟随二人迈入点苍剑派。

随路而行,不多时,已来到大厅之中。裴风战身居上位,南宫欣舞、丘玄归二人分立两侧。边城青方踏入大厅,南宫欣舞向前一步,冷然说道:“边姑娘伤势可有好转?”

边城青有事在身,不欲多做纠缠,应付一句:“已然痊愈,有劳南宫姑娘挂念。”

转身朝裴风战作揖行礼,取出信笺、水阵图,交到南宫欣舞手上。接过物件,南宫欣舞稍稍掂量一番,并无异常,这才转交裴风战。

“裴掌门,”不待裴风战打开信笺,边城青先行说道:“日前,葬火教排遣竺二生座下弟子陀罗生、蒙扎克、仡卡兜三人前来,意欲与天玄教宗结盟,共同对付中原正统。宋大哥未曾答应,三人回返途中,宋大哥暗中阻拦,不想还是被仡卡兜逃走。这里,便是陀罗生、蒙扎克二人的头颅。”

说罢,将身后布包放在身前,取出两个盒子,分放地面。

“还没恭喜杨贤侄荣登宗主之位。”

裴风战面如春风和煦,一语,似融冰雪。

边城青摇头道:“裴掌门这般试探倒是无趣了,宋大哥究竟是何身份,不是早已吐露。若是裴掌门依旧不信,小女告辞便是。”

转身便要离开,丘玄归快上一步,将边城青拦下:“贤侄女何必生气,洞庭君山之内,便是杨羽清,洞庭君山之外,可是我们的宋贤侄。”

说着,打开木盒。木盒一开,一股血腥味混合着腐烂气息扑鼻而来,内中两颗头颅血色褪尽,肌肤浮肿,煞白得甚是怕人。

“西凉城外曾有一会,的确是少年高手,不想竟是竺二生的弟子。当年‘三星困龙’之时,此二人并不在其中,不然恐怕尚有更多损伤。”

裴风战一眼看过,目光转向他处。丘玄归识得意思,复又关上木盒。

“宋大哥另有一计,皆在信笺之中。而那一卷,则是早前答允裴掌门之物。”

边城青说道。

打开信笺,徐徐扫过,裴风战面色不变,再打开水阵图,却是不由变色:“竟然是天玄教宗的水阵图,的确巧妙。当初若是强攻君山,只怕光过这水阵,便要损失泰半。宋贤侄也是有心了。”

将水阵图转交南宫欣舞,又道:“不知宋贤侄如何肯定,近日葬火教将大举入侵,此事非同小可。”

边城青有谱在心,裴风战此问,早已料到:“这一着,的确多有猜测。以葬火教睚眦必报的个性,断然不会轻放此事。而近几年来,葬火教蠢蠢欲动,借此机会,正可名正言顺,来犯天玄教宗。十日后,宋大哥将亲率天玄教宗精锐,前往黄龙口阻截。届时,若是葬火教果真东进,定当拼个两败俱伤,若是不然,是战是退,全凭裴掌门心意便是。”

“好,”裴风战郑重回应:“不过事关非常,绝非一言可定。边姑娘,你可静待少时,三日内,必将予以确切答复。”

边城青粗略估算时间,这才答应下来。

第二日,边城青策马南下,凭借白马脚力,复行二日,来到岳阳城,联系留守岳阳城中的张月鹿,趁着夜色,回返天玄教宗。无暇休憩,径直去往杨羽清住所,将点苍剑派之事一一汇报。

再三日,点苍剑派外,萧兮然负伤而回,倒在派门之前。

大厅中,丘玄归眼见弟子重伤,怒火升腾:“果然是葬火教的手段,加上西风烈在岳阳城外找到的两具尸骸,的确与边城青带来的头颅吻合,此事当不得假。”

南宫欣舞眼波流转,冷静得不着一丝情感:“萧师弟此去黄龙口,当真遇见葬火教人马。七人去,一人还,东侵之势,已成必然。前后关联,虽是合理,却总觉不妥。”

“东侵既是真,无论是何缘由,我中原正统便不可做事不理。”

裴风战神色凝重,如临大敌:“我这便修书七封,丘师弟,你吩咐弟子分送七派,约定十五日后,黄龙口汇合。”

转向南宫欣舞又道:“欣舞,你且前往福州宋家。宋家一直以来,与紫皇岛交情匪浅,或可请求一助。”

丘玄归、南宫欣舞二人连忙应承下来,待裴风战拟好书函,各自行事。

湟中,对坡山。

两座高山对峙而立,蜿蜒如龙,远不见尽头。两山之间,近乎笔直的石壁巍峨,怪石嶙峋,似是随时有碎石坠落。石壁之中,留有一条蛇行小道,贯通东西。小道西侧入口处,且见一队人马,背负长剑,徐徐而来。

队伍前方,一人面如冠玉,发髻整齐,剑眉星目,手提紫微剑,桀骜不逊的模样,似是目空一切。看向悠长小道,向身侧身形修长的消瘦长者问道:“师父,距离裴风战约定时间,尚有三日。以我们目前脚力,不需一日,便可抵达,又是何必呢?”

萧京“哈哈”一笑:“闻儿你有所不知。这一战,裴风战重视非常,所发书函,何止我昆仑一派?我等先行前往,自是便于隐匿。待得正统七派、葬火教、天玄教宗斗得你死我活,方才是我昆仑派出手之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裴风战想做渔翁,而我们,便做渔翁后面的猛虎。”

“师父高见。”

楚闻大笑一声,笑声阵阵,响彻对坡山。此刻眼前的崎岖小道,分明便是昆仑派名扬四海的终南捷径。

再行数步,萧京当先走入蛇形小道,赫见小道正中,横置一口朱红长棺。萧京何等人物,心念电转,一步退后。

退步之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萧京、楚闻二人寻声回望,却见,身后,似是凭空出现一队剑者。一眼扫过,竟有二十八人之数。只见二十八人,以七人为一队,分列四队。但听领头人一声大喝,瞬间将昆仑派弟子围困。

“不好,有埋伏!”

察觉异样,萧京眉峰一凛,拔剑在手:“突破重围,退!”

一声大喝,楚闻紫微剑出鞘,华光流转,紫气蒸腾,纵身跃入昆仑弟子之中。

双方兵戈操持,严阵以待,战况一触即发。

便在此时,朱红长棺后,传来幽幽低吟,如怨如患,森冷得不着一丝情感,仿佛来自幽冥鬼域的风,述说着经年累月的恨。

“君不见,池边柳,枯荣生死曾满苑。

君不见,河岸草,冬时尽萎落,春来复何还。

前我凭风游纤尘,得意快马向天南。

今朝玉龙沾血泪,苦痛双亲永黄泉。

托梦相思问故乡,难挽断衫迟迟眠。

委身踌躇窥膏火,徒留青冢示前缘。

君不见,离别愁,隔断山水间。

君不见,十载恨,前尘花谢落,往事付心寒。

孤烟葬骨埋断肠,迢迢浪卷忆悲年。

苍茫逐锋争嚣乱,怎堪苟存一人安。

此生血路终难悔,涤荡古阶斗轩然。

赋歌昆仑风云变,剑染仇雠,往事竞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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