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定州城南，平定县，破落小院。周易从破旧床榻上醒来，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中只有两个字：舒爽。能够久违地睡觉睡到自然醒，还要归功于原主异于常人的强健体魄和他本身重获新生后的良好心态，这让周易想起了前世一种名为“小品”的艺术表演形式中，一位表演艺术家说过的一句话：“没心没肺的人，睡眠质量都高。”
周易悠闲走出自己的屋子，来到院内，简单环视了一圈，然后情不自禁地骂了句娘。穷，太tm穷了。记忆里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院子表面看，还算说得过去，拢共三间屋子，一间正房，左右两间偏房。可院里院外，屋内屋外，除了神棍师父算命的家当，外加上些简陋的床铺桌椅，再无他物。“老鼠来了抹眼泪儿走，小偷来了也得扔颗铜板，说的就是我家了吧。”
周易叹道。记忆里老神棍说过，早年间他还不是算命先生的时候，云游天下，攒了些积蓄，后来捡来了原主，就在这平定县买了院子，仗着有些易经八卦的底子，干起了算命的活计。谁知这行当如此难做，时常赚不到钱不说，还有挨揍的风险，于是为了维持生计，就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久而久之，院子就成了如今的样子。“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周易再一次觉得自己在穿越者中受到了不公平对待，既不是王公贵族之后，也不是钟鸣鼎食之家，甚至连殷实家境都算不上。他其实并不羡慕那些人的山珍海味，锦衣华服，那都是身外之物。但是丫鬟端茶，侍女摇扇，小娘暖床，他是真羡慕，羡慕得紧啊。周易似乎稍微能够理解原主罔顾师父叮嘱而跑去城里赌钱的举动了。他才十八岁，他只是想活得好一点，他有什么罪。“对了！这小子连赌了一个月，仗着人字卷口诀赚了不少银子，都偷偷藏起来了，回头取出来，可备不时之需！”
周易猛然醒悟，惊喜之余又替原主感到一阵惋惜。要说他没脑子吧，他也有，他知道在赌钱的时候见好就收，没有一味地大把赢钱，而是利用人字卷口诀控制着赌局，时而大赚，时而不亏，时而小亏但问题不大。因此整整一个月，在赢得盆满钵满的同时，还没有被人察觉异样。可要说他有脑子吧，也不多，神棍师父那般叮嘱，莫要在人前施展口诀，岂是儿戏？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若说原主的死和人字卷口诀没有半点关系，周易是打死不信的。人生最痛苦的事，人死了，钱没花了。周易暗叹一声，道：“弟且安心去，汝钱吾花之。”
正思量间，就听院子正房传来老神棍的声音。“小王八蛋，醒了？正好，过来吃饭。”
周易应声来到正房，见神棍师父宋天德随手将平日里摆摊算命的桌子铺着的八卦图拽起扔在一边，然后从偏房端来了一盘烧鸡，一盆米饭，一碟青菜，和两人的碗筷。最后他犹豫了半晌，又去不知什么地方拎回了一壶酒。周易微微有些惊讶，这完全超出了老神棍与原主平日里的用餐规格，以往只有神棍师父遇到了人傻钱多的主，才会吃上一顿烧鸡，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把摆摊儿的桌子腾出来，当作餐桌使用，毕竟平时都是馒头窝头配腌菜，哪里配得上这排场。“今天怎么没去摆你的摊儿？”
周易拎过一条板凳，一边坐下，一边问道。老神棍虽说赚的不多，有时还容易挨打，可几乎日日出摊儿，从不懈怠，主打的就是一手“勤能补拙”。“为师最近偶得机缘，小有所获，今日可暂作休整了。”
宋天德抚须道。周易想起来了，丫前几天刚从他身上搜刮的银子，怪不得今天这么阔绰。“要不是那银子来路不正，高低跟你掰扯掰扯。”
周易暗自咬牙道。“今天怎舍得把你的酒拿出来了？平时不是看得比命都重要，嚷嚷着酒在人在的么？”
周易嘴上问着，手却直奔鸡腿而去。先下手为强。“你如今修成了天人感应篇人字卷，我术字门等待了千百年的转机，终于来了，如何不能庆祝庆祝？”
宋天德一边回答，手上也不闲着，一把就抄起了另一只鸡腿。又是术子门、天人感应篇，这回我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可没等周易开口，就见宋天德大啃一口鸡腿后，嘟囔道：“为师知道你要说什么，术子门之事眼下肯定不会说与你听，你小子嘴里没个把门儿的，告诉你以后指不定要惹出什么乱子。不过你既然修成了人字卷，那天人感应篇为师倒是可以知无不言。”
行吧。周易只能退而求其，问道：“这天人感应篇既然能推演天机，那是否有什么弊端？比如什么天道劫数、气运反噬之类的？”
这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前世古语有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又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无不说明了天道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而既然天道是公平的，就不会允许有人打破这种公平。天人感应篇中的卦术，他亲身体会过，知祸福，断吉凶，玄妙难言。毫无疑问有违“天地不仁”的说法，他不相信这样的手段，没有任何弊端或者限制。宋天德闻言一愣，显然对于整日游手好闲的徒弟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倍感惊讶，故作疑惑道：“这天人感应篇竟还有帮人开窍的功效不成？我那师父未曾提起过啊。”
周易不愿意理会宋天德的冷嘲热讽，皱眉道：“老东西，你说不说？”
“说，说，自然说。”
宋天德见徒弟脸色不悦，赶忙道。毕竟这小子修成了宗门几百年也没有人修成的秘术，得供着。“你猜的不错，天人感应篇夺天造化，那就自会承受天道带来的反噬，避免不了的。”
“这么重要的事，你丫不早说？”
周易一拍桌子，瞪眼道。“莫慌，你所修成的人字卷所记载的，仅仅是人卦术，受到的天道劫数最轻，无大碍的。”
听到“无大碍”三个字，周易心神稍定，但心里还是直犯嘀咕。“你说劫数最轻就最轻？你都没修成你怎么知道？万一哪天老天爷看我一个不顺眼，直接让我失足跌落山崖，要么吃到鱼刺卡死，再或者像原主一样，好端端得走街上突然就嘎了，老子上哪说理去？”
这么一会儿，他已经把那个什么“人卦术”列为禁术了，能不用，则不用。他的长生路必须走得稳稳当当，不能出现任何意外。“人卦术？有什么说法？”
周易对这个名字有些好奇。老神棍宋天德似是觉得这样问下去恐没个尽头，便索性将自己所知有关“天人感应篇”的事情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天人感应篇，我术字门老祖所创独门秘术，分天地人三卷。三卷之中所载的，其实是两种相同秘术，一曰‘天人三卦’，二曰‘天人算术’。”
天人三卦，天人算术……“前者显然是帮助我从棺中脱困的卦术，那后者……就应该是那个预知未来的秘术……可为什么会叫‘天人算术’呢，那秘术与‘算术’二字似乎并不沾边儿啊……”周易心中思量。宋天德给自己碗里倒了小半碗酒，抿了一小口，继续道：“所谓‘天人三卦’，即是卦术的一种，此术将卦术分为三种：人卦术，地卦术和天卦术。分别记载于人、地、天三卷之中。人卦算人和，最为简单，所受天道劫数也最轻，你所修的，便是人卦术……”周易若有所思道：“那以此类推，地卦算地利，天卦算天时，且难度越来越高，所受天道劫数也越来越重？”
“不错，我徒果然聪慧。”
宋天德抚了抚自己的山羊须子，顺便把粘在上面鸡肉送进嘴里，后继续道：“寻常卦术，或以铜钱起卦，或以龟甲起卦，辅以行气之法，而能窥得几分天机，还要看术者的修为造化。而天人三卦，可以让术者直接看到所算之物的‘命盘’和‘命痕’，以此二者起卦，可窥得九分天机！”
“命盘和命痕，说的就是那卦图符阵和细线痕迹么……”周易双眼微眯。宋天德再次抿了一小口酒，道：“至于‘天人算术’嘛，为师了解的和你一样多，知道它是能略微窥见未来景象的秘术，你多半想问它为什么叫‘天人算术’，这个，为师的师父不知道，为师就更不知道了，恐怕就只有修成了人字卷的你日后可以给出答案了。”
“哦，对了，为师的师父还说过‘天人算术’虽然极费心神，但却不会招来天道劫数，你放心便是。”
宋天德想了想后补充道。总算有件好事。“所谓的天道劫数，到底是什么，又是何种方式降下？”
周易犹豫了一下问道。宋天德没有聊到周易会问这种问题，无奈道：“你这个问题，即便是问无为观当代观主，他恐怕也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天道冥冥，不可说……不可说啊……”看到周易神色略有落寞，宋天德沉默片刻，缓缓摘下了戴在左眼的眼罩，幽幽道：“这只眼睛，便是当年行卦后，毫无征兆，突然爆开的……当然，为师是不会那天人三卦的，只不过是普通卦术而已。”
周易心中大惊，除了惊讶于所谓的天道劫数竟会以如此直接的方式降临在人身上之外，他还捕捉到了更加重要的信息。“老神棍此前，果然也是修行者！”
“那你之前……算了什么？”
周易小心翼翼问道。宋天德这次选择了沉默，只是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