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 两人相对而立。 李谷新换上一套形似道袍的衣服,负手而立,白发、胡须飘飞,颇有些道骨仙风之感。 周甲则是一身劲装,体型壮硕的他好似一座重山,稳立当场。 在演武场边缘,还有这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年纪不大,却有着黑铁后期的修为。 这等年纪、这等修为,堪称天赋惊人! “放心。”
见周甲眼带审视,李谷新捋须轻笑: “按你的意思,最近这段时间你进阶白银的消息不会散播出去,正卿自也不会乱说。”
“是。”
萧正卿急忙拱手: “前辈,我最近不会出玄天阁。”
他是李谷新的关门弟子,更是寄以厚望,有亲眼见证两位白银论武的机会,自然不愿意错过。 就算此后闭关十余日,也值得! “嗯。”
周甲点头,收回目光: “周某天赋平平,能有今日成就多是借助机缘,自身之力不足十之一二,怕是要让萧兄弟失望了。”
“机缘,也是实力的一种,无需过谦。”
李谷新悠然开口: “能走到我们这一步的,又有谁没有借助外力?”
真要说起来,家族、背景、权势,也是外力的一种,没有这些,萧正卿年纪轻轻岂有此等修为? 李谷新负手踱步,慢声道: “李某也算出身豪门,奈何幼时家族遭水匪屠戮,幸存者寥寥无几,可谓身负血海深仇。”
“仇恨驱使,数十年修行不怠,再加上得前辈高人赏识,又机缘巧合,才证得白银。”
“现今想来……” 他抬起头,面露感慨: “世事难料啊!”
“前辈的经历,周某也有耳闻。”
周甲点头: “能身处逆境而不颓,有深仇大恨而不怨天尤人,能杀则杀、能饶则饶,让人佩服。”
作为玄天盟白银之一,每一位的经历都是传奇。 李谷新, 自也如此。 有关对方的事,不论是小琅岛藏书苑,还是石城说书先生,都有描述,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惜前些年一场大战,身负重伤,再没有出现在前线。 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现今看来,死自是没有,但显然重伤未愈、寿元大减,怕是没有多少日子,在此安享晚年。 “呵……” 轻呵一声,李谷新眼神变幻,道: “李某所修法门为无妄宝体,乃玄天盟核心真传,自悟问心九式,融汇贯通进阶白银。”
“这九式法门,乃我毕生所学。”
“第一式——釜底抽薪!”
他眼神一凝,道骨仙风的气质陡然变的凌厉异常,甚至透着股狰狞,拳掌一变虚空陡暗。 一股莫名的绝望浮现心头。 周甲心头一跳,急忙稳住心神。 大林王朝的白银,多以‘神元’突破。 不同于费穆世界的传奇,大林王朝没有源术传承,所以神元最终都要落在自身武技上。 如李谷新。 拳掌绝妙自不必多言,更重要的是对方出手之际显露的那股拳意,能深深影响对手。 现今只是演练,若有凡阶旁观,怕是当场昏厥。 全力以赴。 白银高手的感知也会受到扭曲,直至在绝望中癫狂,更别提拳意对天地源力的影响。 拳出。 天地之力相随。 威能倍增! 若是正面交手的话,那位天誓首领,在这位命不久矣的李谷新面前,怕是走不了十招! 这就是一阶与二阶的差别。 “第二式——血海无垠!”
“……” “第六式——燮云无定!”
“咳咳!”
手上动作一顿,李谷新面露疲意,抚胸轻咳,朝着周甲连连摆手: “老了,老了。”
“稍微活动一下,身子骨就有些承受不住,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你不妨先谈谈自己。”
“……”周甲略作沉吟,道: “晚辈曾遍观藏书苑藏书,尝试修炼了几十门拳掌兵刃,只是堪堪入门,未曾专精。”
“不过以晚辈看,万变不离其宗,寻其根、溯其源,找到相通之处,自可能设法反制。”
“我有一式百战天罗,请前辈指点。”
说着,双手一展,如白鹤亮翅、又如万化归一,无穷掌劲汇成两面盾牌,出现在身侧。 盾牌如虚似幻,不时变动,玄妙尽显。 “唔……”李谷新目视周甲,眼神闪动,良久方正色点头: “了不起!”
“此等掌法,已至无懈可击之境,可惜……” “可惜什么?”
周甲问道。 “可惜,你这是制人之法。”
李谷新道: “对于凶兽、怪物,用处不大。”
诚然。 这一式百战天罗极其精妙,但克制的是拳掌兵刃、各路武技,面对凶兽怪物却不好使。 它们,没有那么多花招,真正的实力才是根本。 周甲点头: “前辈说的是。”
“不过,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已是极其了得,不可强求完美。”
李谷新再次开口: “可有什么经验,传给后人?”
说着,看了眼远处的萧正卿。 “唔……” 周甲面露沉吟,想了想道: “晚辈一身所学,多为外力得来,要说经验,反倒是许久之前一位老师教给我的几句话。”
“哦!”
李谷新问道: “何话?”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周甲开口: “我对这话的意思不甚明了,唯独记住了一个‘住’字!”
“住?”
李谷新眉头皱起: “何解?”
“人心杂念繁多,七情六欲纵横、喜怒哀乐难控,诸多杂念会分散精神。”
周甲道: “所以,心要‘住’,方能有所成。”
“据闻,有位王爷欲考验高僧定力,找来美人演舞、乐妓奏曲、美食甜品,看高僧是否动心。”
“高僧自没有动心,也引得那人不解。”
“王爷想不通,世间人物欲缠身,哪有不好色、不贪杯之人?”
李谷新若有所思,萧正卿也凝神倾听,这等白银强者的修行经验,对常人来说难得可贵。 “高僧不答,遂让人带了位死刑犯前来,并予一碗水放在死刑犯头顶,言道若水不撒,就朝王爷求情饶他一命。”
“然后在死刑犯面前放美人、美食、美酒。”
“结果……” “结果那死刑犯自然也没有动心!”
萧正卿双眼亮起,忍不住轻击双掌: “原来这就是‘住’!”
“心有所执,所以停驻,不为外物所移,自然而然就能全心全力为一件事努力,事半功倍。”
“不错。”
周甲点头: “周某出身寒微,幼时家贫,乡村师资不丰,就算想要学有所成也极难,后来能小有成就,就是记住了这个‘住’字。”
“该吃饭吃饭,该修行修行,心无杂念,所以虽天资平平,最终也能超过其他同龄人。”
“前辈。”
萧正卿皱眉,问道: “道理我也明白,但我修行的时候,心中念头总是此起彼伏,越想克制、越难克制。”
“这怎么办?”
“随它。”
周甲开口: “每个人一开始的时候都是如此,不去理它,以旁观者视之,时间久了自然心就定住。”
“这就是所谓的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了。”
李谷新轻叹: “若有一心,无论学什么都比旁人快,即使是庸人也可学有所成,这才是适合广传天下的法门。”
“可惜。”
萧正卿却没多大自信: “怕是没几人能学会。”
控制自己的念头,说起来简单,实则哪有那么容易? 美酒美食对他来说还不难,但美色在前而不心动,说实话他就算能够做到,怕也不舍得。 “唯精唯纯,杂念不起。”
周甲道: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方能所成。”
萧正卿默然。 “哈哈……” 李谷新朗笑: “周兄弟能成白银,果真有所长,正卿你也无需强求,并非他人的路就一定适合自己。”
“是。”
萧正卿松了口气: “师尊教导的是。”
周甲这等心性,他十分佩服,但要说自己也学对方,却是万万不行。 “周兄弟。”
李谷新目视周甲,单手虚伸: “搭把手?”
“……”周甲双眼一亮: “求之不得!”
“请!”
“请!”
场中陡然一静,萧正卿缓缓后退。 ………… 李谷新已经忘记有多少年未曾与人真正交手,不过虽然身体有恙,曾经的根基犹在。 神二阶、气一阶。 全盛时期的他,放眼诸多二阶白银之中,也属强者。 区区一个刚刚晋升白银的后辈,自不会放在眼里。 此番交手。 一则,试探对方深浅。 二则,也是想让周甲明白同为白银也有很大的区别,莫要太过自负,不然恐有灾祸。 死在凶兽口中的白银,不知凡几。 “我来了!”
招呼一声,他脚下一滑,出现在周甲身侧。 无影步! 烈花散手! 这一路算不得精妙的散手,在李谷新手中显露出惊人的威力,快捷迅猛,刚烈如雷。 身法更是快的惊人,如一线星光。 不过刚刚出手,他的心头就是一挑,下意识感觉不对。 二阶神元的武者,论及操控天地源力,自比不上有着渊源深厚、法术传承的传奇法师。 相较于费穆世界的法术,武者的神更为内敛。 也更加的敏锐。 体现在李谷新身上,就是对危机的感应微妙到了极点,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提前察觉。 万人中有一人怀有敌意看来,都可瞬间察觉。 但那种普通人的敌意,自不会对白银强者有所影响。 现今不同。 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周甲远比想象中来的要强,那股隐忍不发的气势,绝非初入白银可比! 一只大手突兀出现在感知中,从上而下击来,掌劲欲吐未吐,恐怖的威压先行一步临身。 “啪!”
李谷新面色一沉,掌势随即变换。 问心九式——愁云惨淡! 霎时间,他身化虚影,好似云雾缥缈,但见愁云凄凄,漫天掌影朝着周甲无声落下。 声势不强,却让旁观的萧正卿面色发白,双股颤颤。 “嗯!”
周甲闷哼。 在他的感知中,天地突兀一暗,虚空朝内压缩、塌陷,就连自身的源力运转都大受影响。 精气神尽皆削弱。 这就是二阶白银的实力吗? 念头转动,他闭上双眼,听风特质全力催动。 漫天掌影裹挟着无边无际的源力正从高处朝下宣泄,恐怖的劲气甚至压制风声,不引呼啸。 闭上眼。 并不意味着感知不受影响,意识也不能独善其身,但听风特质足可帮助掌控真正的威胁。 百战天罗! “彭!”
“彭彭!”
对撞声络绎不绝。 周甲面色凝重,防御圈不停收缩,却稳守身周。 “好!”
李谷新暗赞一声。 刚才他只是粗略看到此招了得,现今亲自交手,才算明白这一式百战天罗的精妙处。 同等修为,几乎不能破! “小心!”
念头间,他不由加了几分力。 身法更是被催动到极致,如鬼魅残影,在虚空穿梭,一瞬间出掌速度几乎增加一倍。 即使是擅长刺杀的天誓首领,也绝没有这么快。 而那铺天盖地的掌劲,更是让人心惊肉跳。 百战天罗! 周甲面色绷紧,掌势飞速变换。 双掌如盾,拼命拦截来袭的攻势,更是利用一股巧劲,把袭来的力道一一收束起来。 然后爆发! “轰!”
无数道白色气柱横扫而出,几乎笼罩全场。 万象归元! “唰!”
李谷新身如鬼魅,无视漫天掌劲,好似瞬移般出现在周甲面前,大手一竖,横平击出。 周甲双目一凝,浑身筋肉陡然一涨。 同样是一掌击出。 天罡霸烈! “彭!”
劲气轰鸣。 两人同时飞身倒退。 “神一阶、精一阶。”
李谷新双目圆睁,难以置信的看向周甲: “你竟然同时突破了神、精!”
* * * 酒楼。 钱小云拉着霍真,在店小二的引领下,来到二楼一处靠窗的位置。 “周兄!”
“钱小姐。”
两人点头见过。 周甲伸手一引对面的邋遢道人: “这位是酒医前辈,曾任帝利族吠陀院首席,医术精湛,我拜托一位朋友专门请来。”
“酒医前辈。”
钱小云看着面前胡须杂乱、衣衫不整、浑身酒气的古怪道人,眼中的迟疑一闪而逝: “有劳了!”
对方的形象,实在让她很难信任。 不过她相信周甲。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