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慎带着身后的数十飞骑攀爬上岭时,便觉得刺骨的夜风更甚,几乎如刀子一般能够割破人的皮肤,为了掩护行动,李慎与飞骑未曾点燃火把,而眼前陡峭的峡谷也只容得他们以双手忍着荆棘的刺痛生生扒开一条血“路”来。 黑沉的夜幕下大雪已然弥漫了人的眼,却未曾拖缓这一行人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久的李慎已经感受到自己的手上、身上似乎被划破了许多的血口,渐渐溢散出血腥的气味来。 终于,伴随着耳畔风雪的呼嚎,李慎依稀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和刀枪发出的碰撞金鸣之声,李慎几乎怒目圆睁,死死用手抓住一尖利的石锋,用脚摸索到了新的支撑点…… 这厢,原本威风凛凛冲入峡谷内追击敌军的郭召方取箭搭弓射向达罗因,却未料达罗因狡猾至极,竟是翩然躲过,正当郭召气急,要驱马一鼓作气地追上去时,他却突然觉得风头不对,为何方才还作鼠逃窜的突厥兵竟是调转马头恶狠狠地朝自己扑过来? “郭公,似乎有诈,我们要不要先撤退?”
就在此刻,石梁也渐渐怕了,不由从旁出声,然而回应他的只是郭召不以为然的冷眼。 郭召征占多年,何等惊险场面未曾见过,人都说穷寇莫追,怕得不过是将人逼急了生出破釜沉舟之心,可他却从不怕这些。 如今他已然与同为总管的李慎起了分歧,走了自己的路,今日若不能带着他的兄弟撸了达罗因的头,反悻悻然败退,回去等待他的将是名声扫地,甚至是比之上次更为严厉的惩罚。 所以他不能输,绝不能在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面前输。 今夜无论这条路对不对,他都必须走下去,成功地走下去! 哪怕是损兵折将,也在所不惜! “不过是强弩之末,怕什么?”
说罢,郭召转而看向身后士气正盛的士兵,振振高喝道:“弟兄们,从前你我是跟随侯公打过无数场仗的胜利之军,然先前一战我们为小人算计,被斩杀数百弟兄,被旁的宵小诋毁为打家劫舍的悍匪,你们甘心吗?今日,我们一雪前耻的时候到了——” 说话间,郭召拔剑对向敌军方向冷冽出声道:“今日生擒达罗因者,我亲自报呈天子封侯,取其首级者,赏金千两!”
听到郭召的鼓舞,身后的士兵犹如得到鱼食的鱼,几乎争前恐后地朝着对面的方向奋进,没有丝毫畏惧。 可就当郭召的军队与突厥兵相遇,杀得正如火如荼之时,郭召的军队却渐渐发现眼前的突厥兵似乎杀不尽一般,明明只剩一千余的残兵败将,却俨然越杀越多? 难道是幻觉? 下一刻当“轰隆隆——”地巨石滚动之声动地而来,郭召几乎立时白了脸,此时他惊觉地看向峡谷两方,发现果然无数巨石如石沉大海一般皆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轰然而来。 “有序撤退!”
当郭召嘶声力竭地脱口喊出这四个字,众人也是被这场景吓破了胆,封侯得金是他们想要的,可若没了命,还能得到什么? 然而入了网的鱼突厥人如何肯让他们逃脱,更何况郭召麾下的人如今也只听得到撤退二字,至于他的有序二字早已如耳边风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过转瞬间,眼前便成了人间地狱,不绝于耳的巨石轰然坍塌下来,在它们的面前人便如蝼蚁一般,被砸的粉身碎骨,鲜血四溅,只能听到毫无意义地呼嚎声、哀叫声。 当郭召转而看到巨石已然堵住他们入峡谷的来路时便明白了,突厥人分明是对他们的突袭有所准备,才会佯装节节败退至此处,再引他入里,以巨石攻破他的士气。 在突厥人的喊杀声和铁蹄声中,郭召已看到方才抱头鼠窜的先头突厥骑兵正扬着大刀嗜血地奔向他们,转眼间便将他们这只慌乱的队伍包围了一个严严实实。 看来,达罗因方才是以残兵败将为诱饵,绊住他们的脚步,故意让他们杀了个尽兴,如今他们却是要反被突厥人合围了。 “难道,天要亡我——” 就在郭召第一次怔怔然立在原地发出慨叹时,耳边忽有疾风穿破发出迅猛的肃杀声,随即郭召便看到眼前的突厥兵竟是转瞬置身火海,而与此同时,惨烈的声音伴随皮肉烧的绽开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峡谷。 眼看自己的突厥勇士皆被突如其来的烈火烧的滚下马,痛苦地蜷缩打滚,达罗因自知境地已转,不得再强留,因而他立即冷眸一凛,厉声喝道:“撤!”
可当他们方拨转马头的那一刻,却又顿时瞳孔一缩,几乎如见到鬼一般,脸色大变,久久不能平静。 他们根本无法猜测到,又一只大周骑兵是如何天降神兵一般矗立在他们的背后,堵住了他们逃离的路口。 看似虽只是小小一只的队伍,但达罗因从那群飞骑冷冽逼人的气势,还有他们胯下宝马急不可耐地打着响鼻,马蹄踢踏作响在这寒夜峡谷里显得极为深沉可怖的声音中判断出。 今夜他们才是他的劲敌。 “杀——” 高坐马上,居高临下的李慎位于飞骑前方,此刻神情已然敛却温文儒雅,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无情的杀戮,只见他立时将右手紧握,长枪划过一个铿锵的枪花,斜置于身后,下一刻便迅如闪电般疾驰而去,而他身后的数十铁骑也如闻到血腥的巨鲨一般前仆后继。 …… 是夜,安西都护府内的前厅再一次陷入死寂,这一幕与先前一般是那样的熟悉,此刻厅内众人皆凝神屏息。 赵翌今夜穿着寒光银甲,居高看着脚下单膝跪地的郭召,眸中一如既往地敬重,可众人依然能从中看到赵翌作为一方统帅不可忽视的威严。 “郭公今夜可还有话要说。”
听到赵翌波澜不惊的话语,似是问又似是只与他私语,狼狈至极的郭召顿觉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凛,此刻他已然一败涂地,若就此承认一切,便真的再也无翻身余地。 想到此,郭召眸光一凝,当即挥泪哽咽道:“此次失利,的确是末将急功近利,判断失误——” 郭召说到此未再继续下去,只是低眸以余光看向身旁石梁,石梁当即领悟,连忙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一道出。 “大王,当时末将等中计,李总管麾下人马却也不曾进谷相助,若非如此,郭公麾下未尝会损失诸多人马——” 听到此番话,帐内原隶属于郭召的将领不由心下盘算,怎的此仗郭公麾下人马几乎损失殆尽,自上次和这次两仗,郭公手下可谓是没了精悍之兵,元气大伤。 可李慎却是能毫发无损地带着手下飞骑和精兵而归,更是亲自俘获了突厥大将达罗因。 难道—— 众人见此不由看向一语未发的李慎。 当真是李慎见死不救,坐收渔翁之利。 赵翌将众人神色收入眼中,再看眼前郭召更觉哂笑,但他神色无波,只转而看向李慎道:“义臣。”
李慎闻言抱拳而出,毫无回避地看了眼一旁的郭召,随即清风正气地出声道:“回大王,入谷前末将因觉察内里有异,不敢妄动,本欲一内一外夹击突厥,但郭公率先入谷,义臣便决议带着飞骑攀越峡谷居高而摄,剩余精兵被我留守谷外,不曾让其跟随而入,只恐被围全军覆没,后来见郭公人马中计被困峡谷,谷外精兵已是前去援救,但谷口被巨石堵住,未能及时赶上,请大王恕罪。”
听到李慎铿锵有力的回答,众人渐渐了悟,只觉得句句有理,并无半点私情可探。 赵翌闻言点了点头,见下方石梁已是垂丧着头,再无话可说,便也并不急着问罪,只转而逡巡众将道:“诸位以为如何。”
听到赵翌问话,下面的将领毫不质疑地为李慎求情,更道李慎步步为营,筹谋有度,不仅麾下人马毫发无损,更是生擒达罗因,再说下去,各个都是赞许地点头,俨然一副要为他请赏的模样。 此刻赵翌未曾应声,只是凝视脚下不复往日威风的郭召,缓缓出声道:“郭公,有功则赏,有过责罚,今日即便是你,我也不得不为了——” “末将之罪,不敢抵赖,但请大王责罚!”
听到郭召掷地有声的请罪声,赵翌眉宇间看起来颇为无奈,似有些不忍,但终究还是不得不扬令道:“左襄道行军总管郭召统军不力,着去其行军总管职位,待回京报呈陛下再行处置。”
说到此,赵翌目光转而挪向战战兢兢的石梁,便没有那般温和了。 “石梁,戴罪立功之身,以下犯上,言语不敬,蛊惑上听,着杖责八十,剥除军籍。”
听到耳边石梁嘶声力竭的求饶声,郭召只觉得如芒在背,渐渐生出冷汗来,他知晓今夜过后,他郭召于军中将再无半点威信。 看着渐渐远去的众将,赵翌侧身走出书案,拍了拍李慎的肩膀,颇为器重道:“好小子,没有让我失望。”
李慎闻言粲然一笑,也不推辞,只转而看了眼软帘处道:“未曾想郭召竟真的会铤而走险,看不清前路——” 赵翌闻言一笑,没有说话,郭召并非看不清,而是被求胜欲迷了眼罢了。 “此番回京,你便在此留守,代为掌管军务。”
听到赵翌叮嘱,李慎当即抱拳应声,随即笑着道:“您若是早些天,指不定能赶上长安喜事。”
“哦?”
“太尉府的长安郡公就要和那弘农的表娘子结亲,太尉府嫡长子的婚礼还不得是盛世之礼?”
赵翌闻言眸中微动,转念间便又平静无波。 杨延都结了亲, 那他传言多年的未婚妻,永宁郡主算着年纪,也该到了定亲的时候了罢。 待到深夜,交河城已是万籁俱寂。 纷繁的大雪中,荒无人烟的城北破庙里渐渐行来一人,伴随鞋履踩在厚实积雪上的“吱呀——”声,来人身披黑色斗篷已至庙宇内。 “郭公——” 等候在此的人影恭敬而沉稳地拱手脱口而唤,郭召默然不应,只冰冷看着眼前人道:“说罢,你想如何?”
一听郭召开门见山之语,此人也不意外,只笑了笑,随即冷然出声道:“我家主上与郭公一般,只想与您联手,将那赵翌拉下马来,这安西都护府不就是您的天下了吗——” “哦?”
郭召闻言反笑,眸光阴恻道:“你家主上这般好心?”
“郭公心知,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