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下来的时候,韩心怡坐在副驾驶瑟瑟发抖。 韩彦把车门打开,对这个受到打击地女孩子道:“到家了,下车吧。你要看看院长奶奶吗?”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用看有趣事物的眼神看着韩心怡,似乎在等着看女孩会有怎样的反应。 韩心怡狠狠瞪了他一眼,在座位上缩了良久,韩彦耐心十足地等着她,直到近十分钟后,她才闷闷地回答:“看。”
说不定这男人是吓唬她的呢? 于是,男人了打开了后备箱,幼小的韩心怡第一次看见尸体。 尸体瞪着眼睛,嘴巴也大张着,银灰色的发丝上染着一片一片血红的污秽,双手捂在脖子上,却挡不住那一圈深深地割痕,狰狞,丑陋,有带着一种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恐惧感,令人窒息。 这是平日里总是满脸笑意与韩心怡说话的慈祥奶奶。 “呕……”韩心怡感到一阵恶心,却因为到了午饭饭点还没来得及吃东西,根本吐不出什么来,只能捂着胃干呕。 “唔,这位老奶奶有些碍事,所以我必须把她带回来处理掉,你能理解的吧,心怡?”
男人摸了摸韩心怡的头发,蹲下来捧着小女孩儿的脸,“我的女儿应该有好好继承我的基因才对——哈哈,现在跟你说这些还太早,饿了吧?走,我们先填饱肚子哦。”
韩心怡心想,喜欢的院长奶奶死了,她怎么还吃得下东西! 可肚子在这时咕噜噜叫起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真的饿了。 后来,韩彦究竟把院长奶奶怎么处理掉了,韩心怡并不知道,她就这么在突然出现的爸爸身边生活了五年。 这五年里,她时常能看见韩彦往家里带回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候是人体的残破器官,有时候是染血的刀,而每隔一段时间,韩彦就会消失一次,大多数时候只不见几分钟,她突然发现家里除了她自己就没有了别人,而韩彦总会在几分钟后出现在家里的某一处。 偶尔,韩彦消失的时间会长一点,最长一次他足足离开了半个多月,那一次,韩心怡还以为爸爸又抛下了她,都已经做好一个人生活的准备了。 除了这些古怪的事,韩彦对她很好,可敏锐的韩心怡能感觉到,与其说,韩彦拿她当女儿养,不如说是把她当成了什么还没有成长起来的东西在豢养。 她一开始想过逃离这个可怕的危险人物,可不管跑到哪里,这个男人都能准确地找到她。她一次一次被韩彦笑着带回来,韩彦只会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尖:“宝贝女儿又想出去玩了?想去哪,下次爸爸带你去。”
渐渐的,韩心怡习惯了。 她猜自己患上了一种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病,可她无法抵抗这种逐渐依赖的感觉,她和别的同龄人一样正常上学,由于可爱的外表,她总是被周围的人喜欢着。 而放学后,她就会回到家里,期待着爸爸今天又带回来什么好玩的东西。 她开始喜欢上听韩彦讲“睡前故事”,一个个真实发生的血案成了她的哄睡秘诀。虽然她的人格被韩彦逐渐带歪,可是直到十五岁,她的手上都没有沾过一滴血。 直到有一天,韩彦对她说:“你长大了,可以自己生活了对吗?爸爸该走了。”
她拉住韩彦的衣服问:“你去哪!?”
韩彦道:“你也知道,爸爸在为别人工作。现在,大老板在召唤我呢,我必须过去帮忙做事。”
韩心怡能感觉到—— 韩彦觉得她已经被“豢养”完毕,不需要他再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她问道:“所以,以后就由我一个人生活了是吗?”
“不,我会让你一个远房叔叔过来,以后在任何一个地方的记录里,都会显示你是由叔叔养大的,而我,并不存在。”
韩彦来得突兀,走得果断,留下一句话,就彻底从韩心怡生活中抽离出去,再也没出现过。 韩志勇代替了韩彦,成为了韩心怡的监护人。 她其实知道,韩彦有一个大秘密,韩志勇也一样,他们好像都时不时会去往某一个地方。 她不喜欢这个叔叔,因为叔叔和爸爸比起来,长得太普通了,得不到她一丁点的好感。好在,韩志勇只是名义上照看她,事实上她的生活节奏完全由她自己决定。 韩心怡有时候能看到韩志勇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不是那种带着欲念的,而是一种看待什么物品的眼神。 …… 虞幸沉默地听着,一边将这段信息量颇大的回忆全部记住,一边捕捉着重点。 听起来,韩心怡的人格扭曲,起源于基因。 人格异常的韩彦将疯狂和负面的基因传递给了韩心怡,只需要稍微的刺激,或者一个恰到好处的崩坏场景,就能使韩心怡放弃从院长奶奶那里学到的善良,堕入深渊。 所以……那个韩彦…… “你听出来了吧?韩彦是推演者,一个完完全全的变态堕落者,他接走我之后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为组织培养一个有潜力的新人罢了。”
韩心怡双手环胸,提起“爸爸”这个人物却只叫名字,似乎没有一丁点父女之情留在心中。 虞幸把匕首当笔一样转着,唔了一声:“后来呢?”
韩心怡看了他一眼,对虞幸的平静态度感到些许遗憾。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韩彦,他就像人间蒸发了。十八岁那年,我找到了一个长得和韩彦很像的男孩子。”
她嘴角勾起,不同于甜美的笑,这个笑里带着一丝嘲讽,“我天生就容易让别人听我的话,那一次,我也成功的把他变成了我男朋友,可是几年之后,他变心了。”
“在这之前,尽管每天都在被韩彦诱导,但是我坚守住了那可笑的善意,从来没有害过人。可是,他变心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愤怒,所以……我杀了他,并且在他死后形成的厉鬼手中活下来,阴差阳错的完成了资格测试,又费了点功夫成为了推演者。”
“嘛,这大概就是转折点吧?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什么的……我是不想再当假好人了,不如干脆当个魔?”
最后,韩心怡掰着手指总结道,“你看,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是受害者啊。爸爸不要我了,男朋友也不要我了,哦对了,叔叔也——在我成为推演者后,我如韩彦所愿加入了组织,我相信你早就查到了——就是单棱镜。叔叔他一开始对我热情了很多,后来我慢慢强过了他,在组织里地位比他高,可以命令他,他就暗戳戳存着杀了我的打算了。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
虞幸从靠着的石像上站直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有点可怜,不过,你对男朋友的愤怒那么大,真的是因为你喜欢他……而不是你把他当成了韩彦的替代品,觉得自己第二次被韩彦抛弃了吗?”
这话问得十分有水平,一针见血,杀人诛心,韩心怡一下子愣住,面色阴晴不定。 她一直……都有意避开这种想法,因为承认这一点,就代表着她在韩彦这个恶魔面前输得彻底。 “我没有,我只是喜欢好看的。”
于是她辩解道。 虞幸嗤笑一声。 没错,他是故意这么问的,显然,韩心怡对韩彦的情感,不是女儿对爸爸的,而是一种无法简单归类的扭曲感情。 这,才是韩心怡真正的软肋,他不趁机戳一下,那可真是太善良了,都不像他。 言归正传,故事听下来,韩心怡的确有可怜的地方,因为一个不属于她的错误,她造成了后面更多的错误。 可说到底,无论怎样,且不论立场与否,这个错误的延续,到那位变心的男朋友死后就该终结了。 可韩心怡还是没有忍住已经控制不了的嗜好,杀了四个无辜的人,更别提在推演游戏中,她到底杀了多少“队友”。 悲剧的主人公向来都是从抗拒压迫到接受压迫,被命运击垮后造成的落差,才是悲剧的核心。 虞幸见识过的悲剧够多了,他自己也算得上半个——有段时间确实很悲剧,不仅仅他自己颓废,甚至伤害到了一些罪不至死的人。说来也好笑,其实要说杀人偿命,他自己才是最该偿命的那一个,现在却成了“正义使者”,偏偏还死不掉。 真是荒诞。 不过,他对此接受良好,毕竟,他可是人格异化度52%的人,自私这一点在他性格中明目张胆地存在。他现在反正死不掉,那就正好要让罪魁祸首伶人付出代价,而在这期间,遇上韩心怡这样的堕落者,顺手权衡着解决掉似乎也没毛病。 其实韩心怡所说的内容当中,最让虞幸在意的,还是韩彦。 光是听着,他都能感受到韩彦恐怖的情绪控制力,对方对于如何将一个人引诱向深渊,简直驾轻就熟。 更何况,无论如何,韩心怡都是他的亲女儿啊! 毫无心理负担地把亲女儿拖入罪恶之中,这个人,心狠,冷漠且狡猾。 还有韩彦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大老板在召唤他做事。 大老板指的会是伶人吗?从韩心怡回忆中所表现出来的韩彦的地位无疑是很高的,他可以提前为组织培养新人,哪怕这个新人是他的亲女儿。他还可以随随便便支使韩志勇,让韩志勇代替自己待在韩心怡身边,这样的人,在单棱镜中,职位绝对不低吧? 就算是说可以直接接触到伶人,也不是不可能。 但那已经是大约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中,韩彦一直没有再来找过韩心怡,就连韩志勇都敢对韩心怡动手了,是不是意味着,韩彦出了事? 死了,亦或者,藏起来了。 虞幸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果韩彦还活着,一定是个单棱镜需要的人才,能做到组织上层是必然的事情。 呵,借助韩心怡,他终于是得到了单棱镜更高等级成员的线索。 大概是虞幸沉默的时间有些久,韩心怡已经调整好情绪,凑上来戳戳他:“虞幸,想什么呢?我发誓,我对你是真的喜欢,瞧,你和韩彦长得一点都不像,但我还是喜欢你。”
“现在,你能告诉我答案了么?我们之前说好的。”
虞幸回神,看着重新挂上甜美笑容的韩心怡。 哪怕是这个时候了,韩心怡仍没忘记对他使用精神干扰,试图影响他的决定。可惜,被当作背景音乐的人偶娃娃礼赞曲正在卖力飘散着,那“啦啦啦”的吵闹声响让人想忽略都很难。 对待韩心怡这种附加在她祭品上的灵异力量的攻击,虞幸其实没有太好的抵挡方法,也不具备抗性,在这一点上,娃娃真是立大功了。 因为就在韩心怡使用着针对虞幸精神和心理的能力时,她竟然微微错开了虞幸的脸,仿佛看错了一般,对着他身后的空气说话。 “这是……视力受损?”
虞幸往旁边让开,“人偶的能力是造成精神损失,难不成是让韩心怡某根神经打错了,压迫到了视觉神经?”
这也太扯了吧! “啦啦啦……她脑子坏了!啦啦啦~”远处的人偶像是知道他在心里想什么,歌声中突然插进来一句嘲讽。 虞幸没理会人偶,他听到“脑子坏了”这么笼统的词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摄青梦境】在手里转动了一下,对着韩心怡就刺了过去。 既然韩心怡有一次免死能力,那就先把这个能力给废掉就好了,大不了杀两次。 要知道,这半个小时内,进入雕塑展览馆的人只能进不能出,哪怕韩心怡离开原地获得了复活,复活点也只会在展览馆中,对虞幸而言,想再次找到她轻而易举。 韩心怡的确又遭遇了视觉偏差,她走上前想抱住面前虞幸的胳膊撒撒娇,却抱了个空,顿时反应了过来。 她心中警铃大作,下一刻,一把匕首就在青雾的包裹中,刺穿了她的心脏。 冰冷从心脏处蔓延开来,伴随着冷意的是一种很丧的情绪,韩心怡不知道这是不是虞幸这把匕首的特殊能力,她脸色阴沉下来,知道了虞幸最终的选择。 她这一条命给了虞幸,就当作把喜欢一并给了吧。既然虞幸一定要她死,那么她也就只能……把虞幸做成死的纪念品了。 “吧嗒。”
滚烫的鲜血随着伤口滴落,韩心怡咳出血丝,心很痛很痛。 她苍白着脸抬头看了一眼虞幸冷淡的眼睛,随后倒在地上,飞速化为了一摊黑色污渍,污渍四下逃窜,很快消失在虞幸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