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喝声“且住。”
随即又道:“莫伤了老爷身子,招便招了,值得甚么?”
蔡九见如此,也省却了一番工夫,乃教取了招状,将一面二十五斤死囚枷枷了,直押赴死囚牢里来。这时戴宗早省得此事,暗中一力维持,分付了众小牢子,都教好觑此人。又自安排饭食,供给刘备,不在话下。 再说蔡九知府退厅,邀黄文炳至后堂: “通判妙计,算无遗策,这厮今番定是必死无疑了。”
黄文炳急急趴在地上,屁股撅起老高,倒似一只埋住脑袋的羊驼: “小人拙计,不过是道出恩相所想。”
蔡九捋着胡须笑道:“通判快快请起,本官还要请教于你,接下来,又当如何?”
黄文炳收了神通,起身说道: “恩相如今可修一封书,差人星夜上京师,报与尊府恩相与令兄知道,显得相公干了这件大事,既为令兄报了家仇,又替国家捉了反贼,可谓一箭双雕。 至于那死囚宋江,尊府恩相若要活的,便着一辆陷车解上京;如不要活的,恐防路途有失,就于本处斩首,以除大害。其间须得大张旗鼓,好教今上得知,到时官家一喜,必赏赐于恩相。”
蔡九频频点头,两眼放光:“通判所言极是。本官眼下也要使人回家送礼物去,书上就荐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贵城池,去享荣华。”
黄文炳拜谢道:“小生终身皆托于门下,自当衔环背鞍之报。”
…… 闲话少叙,且说蔡九知府当日安排下两个信笼,打点了金珠宝贝玩好之物,上面都贴了封皮。次日清早,乃唤戴宗到后堂嘱付道: “这里有些许礼物,一封家书,要送上东京太师府里,庆贺我父生辰。日期将近,只有你那神行法能干去得。院长你休辞辛苦,可与我星夜去走一遭,讨了回书便归,我自有重赏。切不可沿途担搁,有误事情!”
戴宗听了,暗道果不出哥哥所料。当即领了家书信笼,便拜辞了知府,挑回下处安顿了,却未着急上路,乃先寻来薛弼,两个又同去见了刘备。 刘备听得分明,分付道:“果真如此,你两个即刻便上梁山,此处只留铁牛一个照料便了。”
两个拜别刘备,戴宗临行,又嘱付李逵:“兄弟小心,不要贪酒,失误了哥哥饭食。”
李逵道:“哥哥你自放心去,兄弟自今日始戒酒,待你回来却再理会。我早晚只在牢里伏侍公明哥哥。”
戴宗大喜,便与薛弼两个一同上路。李逵果真不饮酒,殷勤伏侍刘备不在话下。 且说戴宗回到下处,换了腿絣护膝,八搭麻鞋,穿上杏黄衫,整了搭膊,腰里插了宣牌,便袋里藏了书信、盘缠,挑上两个信笼,与薛弼一道出到城外。 身边取出四个甲马,去两只腿上各拴一个,又与薛弼腿上各栓一个。肩上挑上两个信笼,一手拉住了薛弼,口里念起神行法咒语来。怎见得神行法效验?有《临江仙》为证: 一体轻如飞絮,两人快似追风。登萍度水过江东。涛声才退却,山色已相逢。 驾雾无非只此,腾云些许雷同。金钱甲马踏枯丛。何须乘宝骏,缘起是神通。 戴宗薛弼两个离了江州,一日行到晚,投客店安歇。戴宗解下两人甲马,取数陌金钱烧送了。歇宿至天色微亮,两个醒来,吃了素食,离了客店,又各拴上两个甲马,挑起信笼,放开脚步便行。 但听得耳边风雪之声,脚不点地。路上略吃些素饭、素酒、点心又走,如此行了两日,将到水泊梁山。 这日巳牌,两人约行过了三二百里,正汗雨淋漓,满身蒸湿,饥渴难耐,早望见前面树林侧首一座傍水临湖的酒肆。 戴宗拈指间走到跟前看时,干干净净,有二十副座头,尽是红油桌凳,一带都是槛窗。 戴宗挑着信笼,与薛弼同入到里面,拣两副稳便座头,歇下信笼,解下腰里搭膊,脱下杏黄衫,喷口水,晾在窗栏上。 早有酒保来在近前:“两位客官,打几角酒?要甚么肉食下酒?”
戴宗道:“我却不吃荤酒,只须与我做口饭来,若有素汤下饭便也来些。”
酒保去不多时,熝一碗豆腐,放两碟菜蔬,连筛三大碗酒来。戴宗两个正饥又渴,一上把酒和豆腐都吃了,才要再添饭时,都觉地砖天旋,头晕眼花,便一同栽倒地上。 酒保笑道:“倒了。”
正这时,只见店里走出一个人来,生得臂阔腿长腰细,双拳骨脸,三叉黄须。头戴深檐暖帽,身穿貂鼠皮袄,脚着一双獐皮窄靿靴。 “且把信笼勿动,先搜那厮身边,看都有甚?”
那人分付一声,便有两个火家来,要去他二人身上搜看,一个火家正要去探那薛弼怀里,岂知他忽地睁开眼来,一把攥住他手,随即将一把短刀抵住那火家咽喉: “你等何人?怎地要害我等?”
原来薛弼虽腹中饥渴,然见这酒店前后没个着落,心下犹疑,便故作吃下酒饭,实则并不下咽,都暗暗吐出在地,所以未曾遭他麻翻。 穿貂袄的汉子急道:“好汉莫动手,我等无意加害。”
“俺这里是梁山泊外作眼的酒店,在下梁山泊好汉旱地忽律朱贵的便是。”
薛弼听他说罢,又惊又喜,忙将短刀收了,放了那火家,一边道: “你果真是梁山好汉?我等正要上山,寻那天王晁盖哥哥。在下‘小周郎’薛弼,我的伴当是你家军师吴学究的至爱相识,江湖上都唤他‘神行太保’戴宗。”
朱贵也吃一惊:“这位便是戴院长?你那火家,快把解药救醒他来。”
朱贵分付一声,火家便忙不迭取出解药,教水调了,扶起戴宗灌将下去。 不稍片刻,只见戴宗舒眉展眼,挣扎起来:“是哪个鸟人麻翻了我?”
朱贵面皮一抖,心说这厮好不像话,怎地醒了就骂人。 他心下虽说如此,手上可不敢耽搁,忙上前将戴宗扶起,一面道: “戴院长担待则个,小弟旱地忽律朱贵,专在这里看顾梁山水泊外酒店。方才火家见两位哥哥身上物事不凡,有心查看哥哥来历,这才将哥哥麻翻了,却是无心加害。 自从秦明,花荣等好汉来在山上,教晁盖哥哥知公明哥哥的意,晁盖哥哥便责令下边兄弟,各寨喽啰都不许平白害人性命。”
薛弼戴宗听到这里,都不由得点头:暗道非如此不足以称一句好汉。 戴宗道:“我等闲言少叙,快带我去见晁盖哥哥,迟则公明哥哥性命难保。”
朱贵听罢吃了一惊,公明哥哥的性命是甚么分量他怎会不知?当即向那水亭上,觑着对港放了一枝号箭。 响箭到处,早有小喽啰摇过船来。朱贵便同戴宗薛弼带了信笼下船,到金沙滩上岸,同至大寨。 吴用见报,忙亲自下关相迎。见了戴宗,叙礼道:“戴院长许久不见!今日甚风吹得到此?且请到大寨里来。”
二人与众头领见了礼,朱贵说起戴宗来的缘故。众人听得是刘备身陷囹圄,一各个都跳将起来,聚义厅中登时好似池塘里炸了锅一般,哇哇哇叫成一片。 晁盖道:“我宋三郎吃的甚官司?这般利害?”
戴宗便把刘备教黄文炳题反诗陷害一事、并刘备薛弼两个定下计策,都与众人说了。 众人听罢,先是咬碎钢牙,后头却都哭笑不得。 晁盖笑骂道: “好你个黑三郎,此计妙则妙矣,却何苦要独个以身犯险?”
不知刘备当初定下甚么计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