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到午时,刘备窗中远远望见,岳飞正引着三个小兄弟望刘备所在客店赶来。 刘备自是欢喜,当即亲自下楼去迎,都见礼毕,复领众人归在楼上房中。 岳飞等方一进门,一阵美食香气缓缓飘来。 王贵当即闭眼,微微侧过头去,一脸享受之色:“让我猜猜宋大哥为我等准备甚地好吃食了。嗯……有了! 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此乃东坡肉也!是大名鼎鼎的东坡居士所创。”
岳飞几个都是抿嘴偷笑,刘备扈三娘等人却是略感惊奇,扈三娘当先道: “看不出王贵小小年纪,却还有这般本事。”
刘备笑道:“你们嫂嫂却也是个吃嘴的,只不过她只负责吃,对这其中门道,却是一概不知也!”
众人闻言都笑,扈三娘臊得满面通红,暗地里狠狠掐了刘备一把,复去他面上瞧看,见刘备兀自风轻云淡,心下气恼。 实则她却不知,刘备大腿上早教她掐得青了,只是兄弟面前,强自镇定罢了。 “劳烦小哥儿借过,莫烫了贵体!”
众人正笑,身后小二复入房来,手中自是又捧着一道美味。 刘备教大伙先都坐定了,小二乃满面堆笑、垂着首为众人介绍: “列位客官请看,这道菜名唤山煮羊。”
扈三娘杏眼圆睁:“怎地叫山煮羊?不叫水煮羊?草煮羊?”
店小二面皮上微微一抖,虽依旧挂笑,却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刘备本欲教小二不必理她,这时王贵嘿嘿一笑,可算是替店小二解了围: “所谓山煮羊,盖因羊肉尽切成块,形状如石,堆砌于锅中,成品自如山峦,是以有此名目。”
众人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由高看他一眼,小二忙谢道: “小哥儿真才学过人,这道山煮羊,确是将羊肉作脔,置砂锅内,且除葱椒等物,除此之外,另有一秘法,只用搥真杏仁数枚,活水煮之,至骨亦糜烂,味极鲜美。”
扈三娘使著夹来一块,入口既化,眼里顿时生出许多光彩,转头看着刘备笑道:“果真极品!”
小二介绍已了,自退了去,片时复来,似此三番五次,在扈三娘的各种盘问之下,终于将一道道匠心独具的菜肴次第摆上桌来。 待小二退去,岳飞这才举杯与众人道:“方才王贵所言,皆系信口开河,大哥嫂嫂切不可轻信,这厮向来如此,我等兄弟早已习惯。”
刘备几个都是诧异,刘备亦提杯道:“如此说,王贵兄弟倒有些歪才!”
王贵嘿嘿一笑:“保不齐真个是我讲那般。”
扈三娘点头附和,余者皆嗤之以鼻。 众人一边吃酒,一边耍子,席间刘备岳飞两个各叙两年来诸多经历,听闻刘备复归白身,重任押司,岳飞更是高兴,当即举杯道: “恭喜大哥复归白身,大哥素有大志,梁山军又是真正的义军,向后保不齐我兄弟二人有并肩对敌的一日。”
刘备闻言一乐:我还未曾劝说你辞了这队头来我身边,这小子已先拿话来拉拢我?要我为朝廷出力,不愧是我二弟。 只是你有无想过?我兄弟俩或许有并肩的一日,却也保不齐有你奉命剿灭梁山的一天。 “为兄也甚是期待有这一天,鹏举既如此说了,不如就到梁山上坐一把交椅如何?不强似你这里一个甚么鸟队头?”
刘备此话一出,岳飞当即无言,一旁的汤怀抢先答道: “经昨日一战,岳大哥已被提拔到进义校尉副部将也。”
王贵把嘴一撇,一脸的不屑:“无非是从领五十人提升到领百人罢了,依我之见,岳大哥当与汉初的淮阴侯一般,岳飞用兵,亦多多益善。”
岳飞当即叱道:“休胡说,兵仙韩信岂是岳飞可比?”
刘备一听黑脸一沉,摆手摇头反驳:“诶,鹏举此言差矣,韩信早年,也曾受胯下之辱,为执戟郎,又为治粟都尉。若不是得遇萧何、高祖这般伯乐,未必不泯然于众。”
“我二弟岳鹏举则与之不同,能文能武,既可挺枪跃马,上阵杀敌,亦可指挥若定,运筹帷幄,单凭个人勇武,斩将夺旗,鹏举便能立下不世之功,将来有了根基,调度大军,踏平胡虏,功名不见得亚于韩信。”
众人听罢他这一番言语,无不愕然。岳飞三个小兄弟精神都为之一震,王贵一脸得意,当即一拍桌案:“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张显转头笑骂:“宋大哥决计是英雄不假,你这红面贼算个甚么鸟英雄?”
众人都哈哈大笑,刘备却是心中一痛:玩笑归玩笑,红面贼是甚鸟话? 王贵不理张显,乃把个美味佳肴都只顾给岳飞碗里,堆了半尺多高,岳飞端在手里,碗里的饭菜左摇右摆几乎要倒,王贵一头劝岳飞道: “既是宋大哥相邀,大哥也莫推辞了,最起码,宋大哥那里,有鱼有肉有好酒,顿顿吃得腹饱,岂不快活?”
时迁虽与岳飞不熟,这时却也好心前来助拳: “岳飞兄弟,你若来在公明哥哥这里,公明哥哥定教你做大将军,到时梁山上十万大军,皆由你指挥调度,岂不美哉?”
时迁、王贵这一说,众人皆觉有理,岳飞的三个小兄弟,更是瞪大了双眼,轻咬着双唇,一个个都攥紧了拳头,齐齐看向岳飞。 岳飞垂着首长叹一声,把碗著都放在桌上,抬头看了看刘备的一双凤眼,见他细眼之中已渐朦胧。 此时岳飞的眼角也略有些酸涩,也许自己那对丹凤眼中,也不再如先前一般清澈。他咬紧了牙关,终是道出这样一句话来: “大哥,小弟何尝不想日夜相陪大哥左右,只无奈……实是父母之命在先……” 岳飞说道此处,当即起身一把将半边袄子褪去,露出一身精壮腱子肉来。 又把半边身子一转,教众人都看得分明,后背上几处新伤未愈,旧创却是历历在目,那旧创并非是甚兵刃所留,而是使银针刺罢,涂墨而成。 赫然刻着“尽忠报国”四个大字! 刘备见此,心下一痛,既心疼岳飞,又想起岳母,当下频频摇头,与岳飞、自己各满一杯,举杯道: “鹏举,安人之命,故不可违,不过兄长这尚有一言,也希望鹏举考虑一二。”
岳飞也提起酒杯,与刘备轻轻一碰,两个皆一饮而尽,岳飞道: “大哥但讲无妨。”
刘备放下酒杯,点了点头道: “你既不愿上梁山,好,为兄不勉强,那来为兄这里做个一庄庄主总依得吧?我这庄主,虽此际距边陲尚远,然向后不出数年,必有建功立业之契机,到时为民请命,保家卫国,为时不晚,亦不算违背安人之命。”
岳飞沉吟片刻,复举杯道:“请大哥容小弟思量两日。”
刘备点头,当下拉着岳飞手,继续吃酒。众人也都默契,席间再不提及此事。 刘备心里明镜:这个思量两日,往往是没下文了。 实则他是有把握将岳飞强留在身边的,但他决计不会如此。 他若如此,他便不是刘备,不是昭烈帝。 便如当年的徐元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