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扬子江尚自睡浓,看似风平浪静、毫无波澜。只是遥远天际里忽地划过的一颗流星,却仿佛预示着某个不速来客陡然到访。 位于真阳堰的宋军水寨,几百条各类战船静静的躺在栈道两旁,而这些由无数木板铺就的一望无际的栈道、更是笔直的狠狠插入了宋军水寨那漆黑神秘的间深之处。 水寨并不呐喊,仿佛毫无知觉,水寨中的水军军汉也都寂寂无声。除了寨门上两边望楼里的两个望子依旧瞪大双眼、抱着批判的眼光,审视着手里珍藏多年的春宫图画,整个水寨便只剩下栈道上每百步立着一只的炬燎、兀自随风颤抖。 其中一个望子手里拿的,乃是《熙陵幸小周后图》。 小周后您许是不大了解,小周后的主子您一定熟悉,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南唐后主李煜,不过这幅画中的主角,却不是李煜,而是宋太宗与那姿色绝佳的小周后***。 当然,望子手里的只是临摹本,可也足够教他看得津津有味。 这望子正一面看图,一面时不时的点头赞叹。 “这娘们当真不错,照近些照近些。”
“近不得近不得,方是这般火光朦胧,看着才有那若即若离的神妙之感。”
望子本看得出神,闻后边有人搭话,便不由应了一句,说罢才忽觉不对:这声音恁地生疏? 转头一看,怎不惊得他张口要叫? 只是身后那人盯了他这许多时辰,岂容他叫喊出声?只将左手里一只袜子塞进他口,右手去他腹部“噗噗”便是两刀,刀刀尽根没入,刺得极狠。 这望子一对眼瞪得老大,“扑通”栽倒于地,到死也不曾忘记伸手够了够地上那张图画。 好在身后那一双雪白大脚两步来在他面前,接着落下一只雪白大手把那图画盖在他脸上,望子这才得以瞑目。 且看那大汉:六尺五六身材,三柳掩口黑髯,头上撮发为髻,散垂馀髾儿于其后;上身脱得赤条条,露出一身雪练也似白肉;正是梁山水军头领之一的“浪里白条”张顺。 原来刘备率梁山南下大军早来在扬子江南岸。 初一到岸、各船将领便都分头依计行事。 张顺负责引刘傅、雷薄二人带着三十名梁山水军,乘前者缴来的蒙冲战船冒充宋军,先一步混进宋军水寨,一旦得手,便就寨中放起火来。 李俊、张横、武松、李逵、戴宗五将,则各引五百精壮士卒,水路并进,紧随张顺等人夜袭宋军水寨。但见他寨中火起,便就同时杀将过去。 刘备自个则亲率其余众将,引着大部人马,望东面润州宋军径直杀来。 先说张顺等人。当时张顺领了将令,便点齐水手,并引两条新入伙的好汉一齐摇着那蒙冲战船,自东向西直望官军水寨而去。 要说官船属实是快,戴宗、武松两人前者足足走了一个更次,张顺等乘这艘战船却是片时便到。 距那水寨望楼约有十里远近,便可瞧见那望楼上已隐隐有火光闪动,张顺再不敢冒进望前。乃教船上把灯都熄,自与雷薄都将衣裳脱去,各自口里叼一柄蓼叶尖刀,腰系飞钩,一齐赤着脚,钻下湖里去。 临行分付刘傅但见望楼上火光熄灭,便率喽啰们摇船进寨。 …… 张顺两个水底下摸将过来,偶有几条发光的鱼儿由脸庞窸窣游过。 潜了半晌,借着头顶微弱清辉,终于可以隐隐看得前面将到水寨墙下,那里黑黢黢一带城墙望不到头,当中却有一块方圆数丈的通透之地,中间似教铁栅栏拦住。 张顺料定此处必是水寨寨门,当下继续摸将过去,及到近前,忽见前面亮闪闪的,恁地寒气逼人。张顺二人不敢向前,都知此必是水寨守备之机关。 缓缓探起头来,定睛看去: 城墙面上皆撒渔网,上系铃铛、刀刃,月光下冷森森、明晃晃,密麻麻地。头顶上都拴着张牙舞爪的狼牙拍,好似那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人的野兽。 城墙当中则果真是水寨寨门,寨门上虽无那般渔网、铃铛,却由城墙门洞自上而下,一插到底,不开时,万不得过。 张顺一时犯难:似这般可不好上去,还是要另想他法。乃以手势对雷薄比划了几下,示意教他先在水上侯着,自个则复伏入水底,沿着城墙一面游一面观瞧。 游了片时,水底愈发明亮,想来将要天明,张顺深知时辰所剩无几,正心焦,忽见水底一条放着微光的鱼儿才接近城墙,便仿佛被吸走一般,消失不见。 自小生长在浔阳江里的张顺见此心中大喜:此处必有文章。 当即把两腿猛蹬,望那鱼儿入去方向游动,来在近前,却是一道铁栅栏水门,方才鱼儿便是从栅栏缝隙中钻入。 张顺略微打量,这栅栏足宽近一尺,孩童或许可过,张顺这等大汉却是挤死也难,张顺无奈,只得上下翻复查看,不稍片刻,又见一把铁锁锁住。 “真个糟糕、若是时迁在此便好了。”
他正这般寻思,忽觉头顶一片黑暗,竟有个黑影伏下。 张顺仰头看去,不由“咕噜噜”吃了口江水,冒出一串气泡,把那刀也掉了,竟是个水猴子飞也似钻将来。 张顺忙握住那刀,正要扎他,却见他浮在当处,两只手臂比比划划,张顺再细看时,原来是“落尸鬼”杨幺。 张顺见是杨幺,当即大喜,转念又忧虑起来:喜的是杨幺身材娇小,正可以从那门里过去,忧的是他年纪太小、武艺又差,便是过去怎个敌得住放哨的官军虎狼? 正寻思间,杨幺可没等他分付,竟兀自翻身钻入那水门门缝之中。 张顺呼喊不得,只能一面愿他平安无事,一面探头出来水面知会雷薄并做好准备。 才探出头,却见雷薄正在跟前等候,他低声道:“张顺哥哥定是未寻得办法。”
张顺失惊道:“你怎得知?”
雷薄嘿嘿一笑:“你如何瞒得过我,你方才上来之处,先自升腾起连串气泡,定是在水中急出鸟屁来!”
张顺恨得牙根直痒,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柄尖刀,手上紧紧攥了攥,到了还是松弛下来。 没奈何,复等了杨幺片时,终见水底下一个黑影嗖一下探来,扑通钻出水面,正是杨幺! 小杨幺极是老练,上水来也不说话,只冲着张顺、雷薄二人招招手,便先一步伏入水中,张顺二人则紧随其后,都入在水里。 及来在那扇水门,那水门早大敞开着。张顺这才想起:“我张顺恁地糊涂,这小杨幺初被捉时,不也是因盗窃公明哥哥财物么?敢情这厮与时迁本就是同行。”
三个人顺着水底暗道一路摸入,初时极窄,向后豁然开朗,原来竟是座地下水牢的出水口,岔道处连通着水寨里头。 几个人并无闲心参观水牢,片时来在寨中,探出水面看时,四下里皆是战船、栈道,所幸天光并未放亮。张顺转头看了看城上望楼,墙内侧自是再无渔网等物,便示意雷薄一人负责一座,教杨幺就守在寨门前。 …… 前情如此,说回当下,张顺、雷薄两个都杀了望子,便对视一眼,同时把望楼上火把熄灭,一面教望楼下杨幺打开水寨寨门。 远处刘傅早等得心焦,一见望楼里火灭,登时一声令下,那搜蒙冲战船飞也似摇将来,直入水寨寨中。 水寨里确有那不曾睡的军汉,只是远远看那来船,本就是自家官军旗号,是以不作他想。 一个官军军汉正立在栈道上望水中净手,见船到近前,正欲与船上水手耍子两句,哪想才抬眼一看,船上一白面大汉手提宝剑纵身一跃,已落在自个身后,随即复将宝剑插入背负剑鞘,潇洒离去。 军汉一颗头颅“扑通”落地,一对圆睁大眼兀自惊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