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假山石洞中来者是谁?正是卢员外之妻贾氏。 贾氏来在洞中,乃先将手里灯笼交与李固,随即于洞口四下里张了几张,见跟前无人,这才深入洞来。 贾氏娇嗔道:“死鬼不见我丈夫看我眼神,多半已有疑心,怎敢半夜造次?”
李固嘿嘿一笑,乃先将灯笼搁在洞里角落,接着拽住贾氏手腕,只一揽,揽在怀中,去她粉桃般香腮上便亲了一口,眯眼笑道: “便是死,也不枉做场风流鬼,怕他作甚?”
说罢一双大手tan将来,片刻间把个贾氏撩拨的满面通红。贾氏挣扎着勉强推开李固,道:“作甚么怪,这般时辰也要耍闹,不晓得妾身已怀了你这死鬼的骨肉么?”
李固听她这么一说却也恍然大悟,好似当头淋了一盆冷水,蓦地清醒了来,当即道: “娘子说的是,小人今晚唤娘子来实则也是为了白日里卜算一事。”
贾氏急切问道:“先生怎般说?”
李固摇摇头,绕过贾氏来在洞口,复张了几张,接着才翻身回来,低声道: “不敢瞒娘子,咱那孩儿将来最大的难关,便是我家主人‘卢俊义’也。”
贾氏闻言杏眼圆睁,脚底不由得“噔噔噔”倒退几步:“你待怎讲?”
李固也不隐瞒,便将白日里陈秋时所言复述一遍,是这么这么这么回事。 一番话直把贾氏听了个黛眉紧锁,眼含泪花,她颤声道: “我与卢俊义夫妻一场,他素来待我不薄,不想如今竟然成了我儿命中克星?真个是造化弄人。”
李固道:“无法,即便不是为了你我,为了我儿将来前程,也不得不做。”
贾氏问道:“恁地,你我将如何行事?”
李固笑道:“小人自有主意,只须如此如此。”
贾氏听罢不由大惊:“既是先生算出员外出门必有一劫,你我何必多生事端?做甚么两手准备?”
…… 两个人争执许久,前后商议了足有半个时辰,才自假山石洞里先后出来,且中间隔着一些时辰,不过即便这两个这般谨慎,出来时却依旧是教大树后头一个汉子尽收眼底。 汉子先是偶见得自家主母鬼鬼祟祟出得假山,心中犹疑,便躲在树后窥探,等待片时,果见李固探头探脑也出得假山。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此幽会所为何事? 汉子有心当即拿他去主人处,转念想此时拿去,手里半点凭据也无,若教他反咬一口,如何解释的清楚?只得是暗中盯紧了两个行迹,日后必见端倪,倒时再禀报主人不晚。 …… 另一方面,石秀、陈秋时、祝汉长三个离了大名府,不日归在梁山,一路无话,及到金沙滩上,早有吴用率着秦明、栾廷玉、柴进、解珍等一干兄弟列队迎接,都见了礼,同到聚义厅上。 吴用见石秀果带着“毒扁鹊”归来,一发又添了两位兄弟,心中欢喜自不必说,然天王屁股伤势更是刻不容缓。三个人并未多做停留,各把行囊放下,只在厅上歇息片时,便随着吴用径直望晁盖寝帐中行来。 临行前祝汉长还随身带了八哥大强,并嘱咐了喽啰不可靠近自个那竹筐,方才放心同去。 挑帘入将来,晁天王正撅着腚趴在榻上。 见众人入来,晁盖尴尬一笑,急忙把屁股放的低些,吴用则为他引见了祝汉长认识。 医术高明的“毒扁鹊”祝汉长经验丰富,见晁盖这般模样并不多言,乃先打发众人并八哥大强出帐,自个留下打算仔细瞧看晁天王患处。 毕竟梁山一寨之主,教一大群人围着研究屁股,属实有些不雅。 祝汉长慢慢掀起被子,将被角轻搭一旁,定睛这么一看:饶是这等用毒的行家,行医的妙手,亦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瞧他中箭之处,虽是箭头早已取出,然毒性早入gang肠,伤口早便溃烂,很显然,这只药箭箭头上并不仅仅是寖过乌头汁水那么简单,乌头汁中,更加了金汁在内。 单是金汁箭头,赵宋一朝便难寻几人可以医治,更别说乌头、金汁二者结合,祝汉长一时也并无十分把握,思量片时,还是出帐来与吴用众人商量。 祝汉长一见吴用,当即抱拳道:“军师哥哥容禀,天王这伤,确是不好医治,盖因这药箭上、并不只乌头一种寻常毒物,其中间杂金汁,端的利害、最是难医。”
刘唐、阮小七等好汉闻言登时急了,纷纷大呼小叫。偏等到吴用大声喝止,方才安静下来。吴用道: “神医有话不妨直言。”
陈秋时肩上八哥高抬着小爪子大叫:“准备后事、准备后事。”
一时吓得祝汉长魂不附体,急忙一把揪住大强,狠狠责备:“休得胡说,快说吉祥的。”
八哥扭了扭鸟头,乃大叫:“药到病除、药到病除。”
众好汉先是各个忿怒,一见这鸟儿改口倒快,各个乐不可支,啧啧称奇。 祝汉长把八哥复交给陈秋时暂管,接着一声长叹道:“眼下有两条道路,还请军师哥哥与众兄弟商议抉择。 一是力求晁天王顽疾根除,需要小生秘制毒药以毒攻毒,才能彻底化解天王体内箭毒。不过此法风险极大,若有闪失,恐怕天王性命难保。 二是只求保住天王性命,此法倒是不难,也极有把握,但代价是体内箭毒不能尽除。”
吴用听罢倒吸一口冷气,半晌才回过神来,眼中已是泪花闪动,他握着祝汉长双手,颤声道:“若是不能尽除,向后将会如何?”
祝汉长难为情道:“等闲并无大碍,旧疾复发时……疮口处反复流脓,或至瘙痒不止或使疼痛难耐,教人生不如死。”
吴用等一众好汉闻言,皆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梁山第一把交椅,秉性刚烈的晁天王若终身留下箭毒,每每受尽苦楚倒是其次,这般羞人之症却教他如何承受? 一干人吵嚷了半晌,最后还是“智多星”吴用力排众议“此事我等谁也不能做主,还是交由天王自个决断。”
众人各自沉思,都觉有理,吴用便与祝汉长复归在晁盖帐中,把方才祝汉长所说重叙了一遭。 晁盖听罢当即满面通红,腾地一坐而起,刚触碰到榻上立时疼得他面皮上青筋暴起,一仰脖躺在榻上,就势一滚,仍保持撅腚姿势。 晁盖勉力道:“晁盖宁死不受箭疮反复之苦,还请神医竭尽所能,将我体内箭毒除尽,若是晁盖命中合该有此一劫,不如教晁盖痛快一死了知。”
祝汉长心中暗道:“想甚么呢?痛快一死?听着便不像痛快得了吧?”
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转头瞧了瞧吴用,见吴用也对自个微微点头,祝汉长终于鼓足勇气,起身抱拳道:“既恁地,小弟便拼了性命,也要使尽解数,救得天王性命。”
…… 话分两头,晁盖这里怎的医治,能不能医得好,身处江南的刘皇叔自是不知,此际寝帐中的他正静静等待吴晋卿的那三个条件。 刘备向来对前世里二弟降曹时那三个条件记忆犹新,听得吴玠这么一说,他深恐这厮也提出一个将来借个由子就能一走了之的条件。 却听吴玠道:“第一条,我吴玠降汉不降贼,我降的是你宋公明、是天下汉家儿郎,非是水泊梁山,更不是晁天王。且将来但有一天梁山要打东京,吴玠决计不肯与赵宋官家对敌。”
只这第一条道出,帐中诸将闻言面色登时大变,颜色各不相同:有的道他是看不起梁山贼寇出身;也有的疑虑他是否要分化晁盖、公明两位哥哥,当然也有钦佩他忠义之心的,总之一时间帐内窃窃私语,都不晓得公明哥哥如何思量。 刘备微微沉思:这台词听起来恁地耳熟?这不我二弟当年对曹操所讲么?怎的教你说与我来了?真个是造化弄人也!不过这一条却也看出吴玠是忠义乾坤的好男儿,虽是投降,犹念旧情,再者我本就是以汉儿之名起事,这事却也无甚大碍。 罢了,我依你便是。 思量到此,刘备当即应道:“这个不难,我依你。”
吴玠点了点头,接着又道:“第二条,吴玠受王禀将军、老种、小种两位经略相公知遇之恩,对面阵中若有几位出阵,吴玠绝不对敌。”
刘备闻言大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好男儿知恩图报,这个我也依你。”
心中则暗自庆幸:这一条还算不大为难。 吴玠再度点头,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第三条,教我三日后起早回归无锡,取我弟吴璘同来,且休打主意教我赚开无锡的城门,我吴玠万万做不出这等事来。与其如此,不如趁早请来刀斧手,将我斩于帐前。”
吴玠此话一出,寝帐内当时大乱,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大声质疑:“教你走了?你不回来怎办?”
“你这厮打的好算盘,你当我们公明哥哥是撮鸟么?”
“公明哥哥万不可答允也!”
刘备听着众将劝谏,心中要说并无半点犹疑,却也是自欺欺人,但他抬头又瞧着吴晋卿面上盎然神色,实在不信吴玠是个无信无义的小人。 但有一点,刘备确实放心不下,他当即摇手,遗憾道: “前两条都可以应你,独这第三条—— 确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