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魏韦一见来人竟是“关胜”,登时大吃一惊、心中止不住的盘算: 不料我魏韦与这“关胜”竟一同落于面前婆娘之手,看来若想保存性命,非得说服这婆娘相信我是梁山中人不可,可如何说服呢?若不然?魏某以男色诱之? 不行不行,魏某虽是风流倜傥、远胜一旁的“关胜”,然我老魏至今为止……还是个黄花大汉,焉能为了保存性命,做出这等事来,这岂是大丈夫所为? 这魏韦一面思量、一面忍不住在青衣女子面上瞧着,时而摇头叹息、时而露出一脸色相,看得青衣女子不由满面绯红,又羞又气。 两步欺近前来,抬手就是一耳刮子,扇得魏韦眼冒金星,顿时清醒许多。魏韦甩甩头,眨眼问道:“你这婆娘、无端打我做甚?”
青衣姑娘咬牙道:“谁叫你这般无礼。”
魏韦一脸无辜,心中却是暗想:这凶婆娘端的不讲道理,向后谁娶了你这厮当真倒了大霉了……也不知这厮出阁了也无? 说话间一旁“关胜”悠悠醒来,一对懵懂大眼正四下里胡乱打量。魏韦一见:不得了。乃抢先对那姑娘道: “姑娘明鉴呐,末将当真是梁山好汉,反观这厮,他可是鸟官军里的大将,此番专为剿灭我梁山而来!”
青衣姑娘心头一凛:“你说话当真?”
魏韦一面真诚:“魏某句句实言呐。”
青衣姑娘转头看了看“关胜”,“啪”一声响,抬手也是耳刮子,魏韦听了偷笑:打得好,这姑娘当真个天生一副侠肝义胆。 “你是官军?”
那“关胜”亦教她扇得一愣,恍惚片刻、这才朗声道:“我乃朝廷征剿梁山领兵指挥使‘大刀’关……” 言未必,又是一耳刮子扇来,打得“关胜”面上红漆也落,重枣色的面皮上扇出一个黑色的巴掌印来。 青衣姑娘满面错愕,抬手一看:不敢再打了。 怎的呢?粘了一手糖色。 “官军便了得?本姑娘专打官军,教你今后还敢猖狂?再有,本姑娘生平最恨他人假扮关老爷,你这厮非但红面皮上作假,更脏了本姑娘的手,不得不狠狠教训。”
魏韦到此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厮本就不是关胜,乃是关胜教人假扮的。 却见那青衣姑娘一番痛斥罢了,当即分付侍女把蜡泪伺候,亦烫得那“关胜”口里“嘶”“呼”“咿”的乱叫,另一面取来一柄短刀“唰唰”两下,把魏韦麻索都割断了: “看来这位大哥人虽生得貌丑,却真个是梁山上的好汉,恁地本姑娘这便放你自去。”
魏韦却对姑娘说他貌丑耿耿于怀、呆立当处:我若貌丑,世间还有好男子么? 姑娘见状一笑,恰窗上透过一抹斜光打在面上,一时红霞醉人: “怎的?舍不得走么?要不?再试试别个手段?”
魏韦闻言打个冷战:“使不得使不得,请恕魏某冒昧,不知小姐芳名?”
那姑娘瞧了瞧他面上,随即又看了看兀自乱叫的“关胜”,心中忽生主意,便拉起魏韦直出了闺房。 魏韦但觉手心里一凉,软软嫩嫩地,不由得老脸一红,脑袋里忽地浮现出年迈老魏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光景。 此时外面天早大亮,姑娘拉着魏韦三转两转,不一时,来在庄内一处。 魏韦四下看去,两壁上许多牌位、好似是她家家祠。目光扫到正中对面两座神龛中,其中一个供奉着一位顶盔掼甲的使枪将军、另一座中…… 则看得魏韦登时脊背发凉:那神龛中所供奉的,乃是一位面撒长髯、手提大刀的将军……赫然是一座关公的神像。 魏韦早知晓“大刀”关胜是关云长的后人,如今见女子家祠中亦供着关公,难不成这两个本是亲戚、只一时不曾相认?幸好姑娘擒获的关胜才被揭穿是个冒牌的,若不然…… 老魏岂不休矣? 却见姑娘松开玉手,转过头微微一笑,这才道明自家来历: 原来姑娘本姓陈,双名雪娥,祖籍蔡州人氏,先祖曾是季汉时昭烈帝身边近臣,白毦兵统领永安都督陈到子嗣。后为避祸、举家迁至此处。 因她喜着青衣、轻功又好,是以江湖上都唤她作“青衣灵狐”。平生最讲义气,尊崇关羽,是以供在家中,善使一对柳叶双刀。 如常有心入伙梁山,家中父亲一者顾虑没有门路;二者担忧一个女儿家、落草不便,是以屡屡搪塞。 魏韦听罢她的来历,长舒口气:不是关公后人便好。 这时陈雪娥又道: “既晓得魏大哥是梁山上秦统制麾下,正好又拿了官军仇人在此,不如把这厮一道解上梁山,魏大哥再替小妹说情,就此入伙,不知魏大哥意下如何?”
魏韦当即点头:“恁地最好。”
雪娥便分付将那“关胜”堵住了口,解上一辆马车,她将亲自在车中看顾,又教几个庄客扛来魏韦的开山黑铁斧,牵来马匹,两个辞别了庄主太公,径直奔水泊梁山方向赶来。 陈家庄本就相距梁山不远,众人只行了半日,便将到梁山水泊前面不远。 魏韦一骑在前,眼见前面林子方向隐隐似有杀气升腾,细听分辨,果听得林后金鼓大作,心中不免一凛:此必是关胜两度得胜,复引兵前来攻打。我既偶然来在他大军背后,不若就埋伏在此,随机应变。 思量到此,魏韦当即回马分付一众庄客就树林内隐蔽,自个则撺到林子一头悄悄张去。 却见前面旌旗摇曳、战鼓齐鸣,官军后队里明晃晃一杆大旗,上书“浦东关胜”四个大字,前面队里左右亦各一杆大旗,一面书“浦东郝思文”、一面书“浦东宣赞”,其余猎猎旌旗却皆是些队头小旗。 魏韦暗暗思忱:这个才是正主。 再望更远处眺望:两军阵上正有两员将校放对。 魏韦一眼认出:阵上正斗两人,一个乃是自家山上马军头领之一的“摩云金翅”欧鹏,另一个则是前者与自个乱战中交过一回手的“丑郡马”宣赞。 却见好个“丑郡马”:金盔凤翅披肩,抹绿云靴护腿。身披一件青石色蜀锦征袍,着一领银花鱼鳞铠甲,腰系鸾带,手里一柄秋水钢刀舞得是上下翻飞。 再看“摩云金翅”欧鹏:范阳大笠头顶,皂角乌鞋脚蹬。外披一件秋香色缎子征衫,着一领钨铁连环铠甲,腰系布带,手中一杆镔铁滚刀耍得是往来腾踏。 这两个掀开金鼓声、搅动征尘影,来来往往、翻翻滚滚斗了三十余合,兀自难分胜败,魏韦在后头见了喝彩:好斗! 这时梁山军上先有一将见欧鹏战宣赞不下,策马挺枪来助欧鹏,官军阵上见了,亦有一将出阵来助宣赞。 梁山上出马的乃是“铁棒”栾廷玉,而官军阵上相助的却是“井木犴”郝思文。 郝思文怎生打扮?头戴龙鳞耀日盔,身披一件吴锦簇花征袍,着一领七星龙鳞铠甲,腰系狮蛮宝带,前后掩心镜护胸,手中提一条太宁笔枪。 这两个都使长枪、那两个各用长刀,两军阵前捉对杀在一处,端的好看。 栾廷玉、郝思文斗了有二十余合,郝思文势力不佳;另一面欧鹏则渐渐力怯,转身拨马便走,后头宣赞奋起直追。 栾廷玉舍了郝思文来截宣赞,郝思文则恐宣赞有失,催马欲来并他,口中更是大喝提醒:“宣赞留神身后贼将。”
他可不想栾廷玉乃是佯装截住宣赞,侧目正偷瞧郝思文中计,早暗拽流星锤在手,心中冷笑:还是关切关切自个罢! 说话间飞也似一锤打去,正中郝思文右肩,翻筋斗落马。 宣赞闻声回头,见折了郝思文,不敢复追,却取弓在手,一面拈来一支药箭,觑着以枪尖抵住郝思文咽喉的栾廷玉正要射时,猛听得耳后恶风不善,再欲躲闪,左肩上早中暗器,翻身落马。 挣扎着转头看去,肩上正插着一柄—— 柳叶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