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地界五更天的夜色,依旧似泼墨般漆黑一片,寂静的山路中、却隐隐可以听得些许马蹄声响自远处传来。 一匹奔驰的枣红马上,一将军模样的汉子身前横着一位女子、手中倒提一柄棹刀,正一面催马,一面回顾身后,张了片时,这才长舒口气。胯下那匹枣红马,也好似知觉了主人的心思、竟随之放缓了脚步。 汉子转过头来,柔声对前面女子道: “娘子放心,韩五已救你出了魔窟,你我夫妻之间,不必道谢。”
女子挣扎道:“呸,谁是你娘子,淫贼五还不放俺下来,教你颠死也。”
汉子道:“请娘子再忍耐片时。”
说罢轻舒猿臂,将她身子只一翻,教她横躺在马背,接着轻轻一扶,扶将起来,使她侧坐在马背之上。 女子才一起身,便忍着痛抬手来打汉子。汉子轻轻一抓,握住她手腕,反手扭过背后,便使她动弹不得。口里更柔声道: “娘子休耍笑,伤势要紧。”
“……” 列位料的不错,这一对男女,正是韩世忠、梁红玉两个。 韩世忠自擒住梁红玉、一路杀来,也不知取了多少梁山士卒性命。好不容易杀透重围,深夜中也不晓得撞在哪里,只见二人所在这座山中,周遭皆是漆黑树影,道路都看不清楚。 韩世忠驮着梁红玉复前行片时,正饥饿疲惫,隐隐见前面下坡处一座破庙伫立在那里,心中暗道:当是此间土地庙宇,总算可以歇脚。 有心望那里行去,猛然间胯下小红马失前蹄,把马上一对主人“扑通”一声,一同望山下掀翻了去。韩世忠后背才一落地,不由跌的闷哼一声,顾不得自个疼痛,急忙一把将梁红玉头颅揽入怀里,两个人抱紧了一齐径直望山坡下面滚去,滚了片时,终于来在平缓处。 韩世忠腾地坐起,抱着梁红玉焦急道:“娘子有无大碍?可有摔伤?”
梁红玉勉强道:“新伤倒是不知,肋骨处当是断了几根。”
韩世忠紧张道:“娘子少待,这里有座庙宇。”
他抬头一瞧,两人正好滚在庙门不远,那小破庙仅有几层台阶,腐朽庙门兀自敞开着。 “我且扶你入庙中歇息。”
梁红玉一时想起方才韩世忠舍身相救,当下不由关切问道:“你这厮只顾护俺,没受伤罢?”
韩世忠闻言一愣,一手擦了擦面皮,一面忍不住欢喜道:“娘子是在关心俺么?娘子关心韩五?哈哈哈……娘子关心韩五?”
梁红玉自知失言,立时便不承认:“谁关心你,你只死了才好,我正好提你这颗鸟头回去献功。”
韩世忠充耳不闻,吹了个唿哨。那匹小红马正独自在山坡上吃草,闻声耳朵一竖,“呱嗒呱嗒”自山坡上跑来。 韩世忠依旧嘿嘿傻笑,手上却不停歇,自马背上解下马鞍拿在手里,接着忽地一把抱起梁红玉,望庙门里拔步便入,任她一对小拳头雨点似打在胸膛。 两个入来庙中,韩世忠乃先小心放下梁红玉与马鞍,教她扶墙而立,随即由百宝囊中取来火镰、火石,打起火来。 “扑”,火光闪动。 却见庙里周遭皆是灰尘、蛛网,正中一座数丈高的泥胚塑像,顶盔掼甲,手中提一杆大铁枪,是个将军模样;前面一张腐朽供桌,上头别无他物。 韩世忠将马鞍摆正在一根石柱旁,扶梁红玉倚着石柱坐定,梁红玉这才借着火光看清,韩世忠额角、面皮早便磕破,所幸伤口不深,上面血迹大多止住。 梁红玉心中一动,正要感谢,却见韩世忠翻身出了破庙,掩了庙门,只留梁红玉一人在破庙之中。 梁红玉左顾右盼:门外风声正紧,呜呜咽咽,打的腐朽庙门扑拉拉响个不停。她有些惧怕,有心喊韩世忠回来,却又碍于颜面,咬着牙心中咒骂:杀千刀的淫贼五,方才还那般怜香惜玉,只这会儿便撒手不管老娘。 梁红玉独自倚着石柱,既冷又饿兼乏,胸前断骨痛楚渐轻,捱了半晌,不觉睡意袭来,迷迷糊糊眼瞧着睡着,猛听得门外马蹄声响。 梁红玉顿时清醒:韩泼五出门时好似并未骑马。 但听一阵马蹄声响来在庙前,有个公鸭嗓道: “呦,这里果真有匹枣红马,正好有马肉吃。”
另一个粗嗓门道:“这马儿看着怎的有些眼熟?”
又有个威严儒雅的声音道:“你两个都与我低声些,保不齐庙里有梁山泊的强贼在内,若惊动了,我等须不是对手。”
“是极,二哥此话有理。”
…… 梁红玉心吃一惊:此必是官军走失的败军,若是自个落入这伙败军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梁红玉急忙四下里张去,数丈方圆一间破庙,只塑像后可以躲避,梁红玉便强忍疼痛,起身撺入塑像之后。 几乎同时,破庙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梁红玉背倚塑像,不敢探头:却见对面墙壁上几只高大黑影,正张牙舞爪自门外蔓延入来,直扑当中塑像。 梁红玉一颗心儿狂跳不止,急忙闭上双眼,只听庙里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这里好似并无旁人来过。”
“想是已走了罢,虚惊一场。”
“又也许……只是去弄吃食,尚未归来。”
“咱们走罢,若是梁山泊的强贼归来,可不是耍子。”
“好。”
脚步声渐渐远去,好似出了庙门,接着“吱呀”一声,庙门重新掩好。 梁红玉听到此处,微微舒一口气,不想喘息时带动胸前断骨,疼得几乎哭了。她定了定神,忍着痛扭头去看厅下,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唬得她头皮也炸了。 却见厅下石柱后头,自个前者坐的马鞍依旧摆在那里。原来适才自个躲避匆忙,竟然一时忘记收起,恁地说来,这几个官兵怕是早便知觉…… 梁红玉只觉背后似有人紧紧盯着她看,一股气息压得她喘息也难。 “小娘子、被俺抓到了也! ……躲猫猫么?嘿嘿…… 俺最喜欢了……” 梁红玉猛地转头看去,却见背后一高一矮两个官兵,相距自个不足半尺远近: 高个的官兵身长丈余,一张大饼子脸,面皮上十数道殷红伤疤过眼透唇,一对小灯笼般大眼狰狞可怖。 矮个的官兵身长五尺,一张驴长脸占据几乎半个躯体,面皮上细眼长眉、挂着一丝看似和蔼的微笑。 “小娘子,躲猫猫被俺们捉到……” “可省的将受到甚么惩罚么?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