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福独个出将院来,隔门问道:“是谁?”
但听得门外有人应道:“山东来的客人,有事求见蔡家二位节级。”
蔡福一听是山东客人,心中惊疑不定:莫非是梁山上人? 匆匆去开了门,却见门外头立着二人: 左面那人,生得十分标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皂角乌巾,身穿一领紫绣棉袍,腰系一条蹀躞带。 右面那人,也生得好表人物,两眉入鬓,凤眼朝天,淡黄面皮,细细有几根髭髯。戴白范阳遮尘笠子,茶褐纳袄,腰系绯红缠袋,背了衣包,提条短棒,跨口腰刀。 两个人入将门来,看着蔡福便拜。蔡福急忙还礼:“官人有甚么话,且入屋里再说不妨。”
便掩了门,四下张了,见都无人,这才引着二人入将屋里。 蔡庆、燕青见状纷纷起身,各自警惕。那两个人也皆皱眉,都是忌惮。 蔡福指着蔡庆、燕青道:“这两位都是俺的自家兄弟,二位官人有甚话可以直说。”
众人便都分宾主坐定,那个着紫绣棉袍的官人开言道:“节级休要吃惊,在下便是沧州横海郡人氏,姓柴名进,大周皇帝嫡派子孙,人称“小旋风”的便是。 只因遭到那高唐州高廉迫害,得梁山公明哥哥打了城子救下,在梁山泊坐把交椅。身旁这位,便是原蓟州两院押狱兼充市曹行刑刽子、人称“病关索”的杨雄。”
“我二人今奉军师吴用哥哥将令,差遣前来打听卢员外并几位失陷兄弟消息。不想卢员外被赃官污吏淫妇奸夫通情陷害,监在死囚牢里。 想我那几位兄弟,一命悬丝,尽在足下之手。是以不避生死,特来到宅告知: 若是留得卢员外几个性命,我梁山泊好汉向来重义,定然不忘大德;不过倘或出了半点儿差错…… 他日兵临城下,将至濠边,打破城池,玉石俱焚!久闻足下是个仗义全忠的好汉,无物相送,今将一千两黄金薄礼在此。 如是要捉柴进,就此便请绳索,绝不皱眉。”
蔡福三个听罢,便都纷纷拜倒在地。蔡福道:“实不相瞒,小人们正商量要劫牢城,只恐势单力薄,既是梁山好汉亲至,便请一道救人。”
柴进扶起众人,大喜道:“‘铁臂膊’果然是个好汉。”
蔡福乃与柴进引见了“浪子”燕青,这才把几个商量经过备细告诉柴进。柴进点头道: “恁地,柴进也不再瞒各位。军师哥哥此番教我前来,一者为打探消息,求蔡节级暂保诸兄弟性命无恙;二者便是为了里应外合,破他城池。”
原来“智多星”吴用自前者用计不成,走了水火二将不说,反折了许多人马,一时懊悔不已。幸者那日把大名府李成的接应兵马杀了个大败,大名府里军汉不足,便都退在了城中死守。 吴用也不相逼,只在大名府东面三十里扎寨,是此两面多日无事。 只是时辰越久,隆冬天气便愈发寒冷,大名府里渐渐听得梁山军军粮不足传言,近日更打探的梁山军已经陆续撤军之消息,是以梁中书这才一面教水火二将出城扎寨,准备趁梁山军退兵之际,乘胜追击;另一面则把卢俊义等都打入陷车,意图押解上京。 梁中书并不曾料到,此皆是“智多星”欲擒故纵之计也。 是吴用一面差细作放出消息,一面教各营故作粮尽撤军,暗中却分付“青衣灵狐”陈雪娥,乘空潜地入城。要她在十一月五日初更一到,便在城中翠云楼上,放起火来为号。 又差柴进、杨雄,率八名步战牙将,扮作员外、打行,来寻蔡福、蔡庆。说动两个入伙,十一月五日初更,翠云楼火起,便就牢城内外杀将起来。 差解珍、解宝,率八名铁叉锐卒,扮做猎户。去北京城内官员府里献纳野味。十一月五日初更,只看火起为号,便去留守司前截住报事官兵厮杀。 差杜迁、宋万,率八名精锐滚刀手,扮做行脚商人,推两辆车子去城中宿歇。十一月五日初更,也看号火起时,却来先夺东门。 差宣赞、郝思文,率八名精英弓弩手,扮做仆者,去北京城内牢城望东门街上二楼歇宿。只看楼前火起,便于二楼使弓弩接应。 差雷横、刘唐,率八名精英猛士,扮作公人,直往北京城中牢城附近寻客店安歇。只看楼中火起,便去牢城营前策应。 差祝汉长、陆远,借得关胜麾下八名武圣义从,扮作玩蛇、喷火卖艺的,去留守司驻军处歇宿。只看号火起,便把毒蛇都撒入营中,四下里放火。 差陈秋时扮作云游道人,刘霆扮作随行道童,直去北京城内净处守待。只看号火起时施放。径奔卢员外家,单捉淫妇奸夫。 又分付关胜、秦明、李应、欧鹏诸将,教如此如此,活捉他水火二军。 …… 且说十一月初五这天,虽正值隆冬时节,天气却是比如常暖和。是以便到晚间,大名府各条街上亦显颇热闹。却见大名府望东门主街之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主街两侧,玉楼高耸,金屋林立;周遭商铺鳞次栉比、张灯结彩。 街心的翠云楼上,一窈窕女子腋下挟着一个篮儿,里面都是硫黄、焰硝,放火的药头,篮儿上插几朵玉梅、雪柳、闹鹅儿,遮的紧了。正踅入翠云楼后,走上楼去。才上楼来,只见阁子内吹笙箫,动鼓板,连说带唱,好不热闹。 女子凭栏远眺,却见东面十余个行脚商人,各个身子精壮,推着两辆车儿,上头满是货物,自远处缓缓行来。路上有客人来问那车上猪头价钱,为头的大个把两条眉毛一竖,裤裆一挺,撇嘴骂道:“猪头不卖,猪鞭要不要?”
吓得客人一道烟走了。 女子抿嘴偷笑,又望街西看去,却见好一簇人围住一伙卖艺的。 中间一个汉子面前摆个竹篮,里头一条小白蛇煞是可爱,探出脑儿来左瞧右看,汉子笛声一响,便就抬高了身子翩翩起舞。只是这般精彩,周遭竟无一人喝彩。 原来他身后一个文质彬彬的汉子,正手中拈住一细杆火把,手里打个指响,便把火把放在口边,猛的一吹,喷出丈余远一条火焰,把那弄蛇汉子须发也都烧着,只剩下光秃秃一张无毛肉脸。 “俺真不是有意的,谁知这玩意能喷恁远!”
弄蛇汉子大怒,两个就人丛中厮打起来,文弱汉子不敌,片时便就求饶。周遭吃瓜看客大呼过瘾,这才各自喝彩,纷纷掷来铜板在地上。 女子正看得笑,只见十几个猎户拖着钢叉,叉上挂着兔儿,上得楼来,都在阁子前踅。是解珍、解宝兄弟。有心搭话,却听得楼前发起喊来: “梁山泊人马已到东门。”
“梁山泊人马已占了四门。”
不一时便有人嚷道:“李天王战死,胯下宝贝已教挂在城头;水火二将被擒,已遭剁成肉泥,做了馒头馅,名唤‘狗不理’。”
“中书相公见势不妙,已入伙了也,晁天王见他颇有姿色,将其纳为小妾。”
李成正在城上巡逻,听见满城谣言飞起,气得大怒,策马来到留守司前,教点军兵,分付快闭城门。 另一面梁中书本在衙前闲坐,初听报说,尚不以为然,只道是:“谣言止于智者。”
向后不稍半个更次,流星探马接连报来,吓得肝儿也颤,慌忙快叫备马备车,举家逃走。 这时楼上那女子见状,再不敢耽搁,便踅至楼上,点着硫黄焰硝,放一把冲天大火来。那烈焰好似一条火龙,直冲霄汉,火光夺月,十分浩大。 城中潜伏好汉见了,都点火发作,闹将起来。 梁中书顾不得搬取家小,直望西门逃窜,后头数百亲兵保着。行了片时,马匹惊吓,驻足不前。梁中书教手下虞候使火把仔细照时,却见满地密麻麻都是蛇儿,花的、白的、青的,都吐出口里信子,面上更挂着阴森森诡谲笑容。 梁中书正魂不附体。天空中忽传来一声怪叫: “狗官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