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周羽一见对面阵中猛将如云,便料得此番须是南国主力到了,向后又瞧见了石宝带队,心中慌乱这才稍定,当即骤马挺枪,出到阵前,把枪一指石宝,大喝道: “呔,对面石宝听了,我梁山义军受祖丞相相邀,南下与圣公结盟,你我两家理应共抗朝廷,剪除奸党,以清君侧,今日石将军忽率大军到此,却是甚么道理?”
周通在城头上瞧着,满意点头,随即回顾左右道:“我儿先礼后兵,问话有理有据,真个有大将之风也。”
且看南国阵中,石宝麾下诸将听了,各个忿怒,却是石宝拦住,当先出马,大声喝道: “周家小儿,你本不配与我南国上将答话,说与你听,是本将仁慈,教你等向后死个明白。”
“你家宋公明南下以来,已拿回常、润、广德、建康四州,这本就是我南国州城,我主屡屡使人来讨,你那宋公明竟是拒不归还,意图占为己有,当我等不知?真个欺人太甚,我主是甚人?真命天子也,如何受得这般鸟气?是以命本将为先锋,兴义兵伐汝。”
“你父子本是无名下将,更兼宜兴小城难守,何必以卵击石,顽固不化?本将有好生之德,劝你等快开城门,或可保留一条性命,岂不是好?”
周羽听得频频点头,不免暗自思量: “此话好生有理。”
俄而却把一颗大脑袋摇的如拨浪鼓相似: 石将军当是提醒我等,这区区宜兴,兵微将寡,城小粮少,要阻南国大军,怕是螳臂当车。那么既有石宝将军在此,想来公明哥哥早晚能胜,我父子两理应以大局为重,先退出宜兴,保存实力才是。 思量到此,周羽心下已有主意,方才抬起头来,望着石宝叫道: “呸,我等兄弟性命相搏打下州城,如何轻易给你?亏你偌大年纪,也不知休!大言不惭,要我父子献城?你当俺周家父子何许人?废话少说,有胆量的,放马过来,爷爷倒要看看你这干教童贯阉贼打的满地找牙之辈,有甚能耐。”
周羽此话一出,南国诸将无不忿怒,不等石宝将令,早有一人飞马而出,直取周羽。 周羽定睛看时,但见对面阵上飞出一人,头裹一字红巾,身着一领赤甲,腰系狮蛮带,胯下青鬃马,手中倒提一杆红缨枪。生得虎背狼腰,相貌凶恶。 周羽见他近前,把手中长枪一指,喝道: “来将先通姓名,本将枪下,不挑无名之鬼。”
那将大声道: “本将乃南国杭州二十四将之一,大将王绩是也,竖子焉敢小觑我南国英雄,今日定把你这厮生擒活捉,剖腹剜心方解我恨。”
说罢挺枪便刺周羽,周羽亦怒,骤马来战王绩,两马相交,兵器并举,斗了有十五六合,眼看便到分际,周羽忽地望王绩面门一枪刺来,王绩心慌,急切闪过,还一枪,却扎了个空,原来周羽只是虚晃一枪,卖个破绽,其人早先一步拨马走了。 王绩见状大怒,随即拍马赶来。 两员将一前一后,你追我赶,相距始终百步之遥,顷刻间,将到宜兴城前,王绩本以为周羽将回宜兴坚守,仔细看时,不想他却未入城,竟是绕过麾下队伍,直奔东面太湖方向去了。 王绩心下犹疑,恐周通父子伏兵在彼,因此不敢追击,拨马回归本阵去了。周通在城上见了,也是一愣,不晓得周羽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俄而便听周羽远远叫道: “父亲勿虑,你且率兵坚守城池,孩儿这便前往常州搬取救兵。”
周通恍然大悟:这厮急切出战,实是早已定下计策,只瞒过自个而已。 周通怒拍大腿:“直娘贼,老子玩了一辈子鹰,到了竟被雏鹰啄了眼,兔崽子休教为父逮着你这厮,抓住你非拔光你这一身鸟毛不可。”
周通无暇理会独自逃走的周羽,见石宝并未乘胜追击,只得先教鸣金收兵,高挂免战牌,坚守不出,也因此石宝得以趁机把大军分成四队,把个宜兴县团团围住。 单说周羽,这厮自绕过宜兴,望北一路奔常州而去,行了半日,看着日暮西垂、天色将晚。 周羽正人困马乏,肚里饥饿,在马背上不时摇桩打盹,忽地身子一栽,险些跌落马下,幸得清醒得急,手里攥紧了缰绳,这才未酿成大祸。 周羽复坐定了,自寻思道: “虽说战事紧急,然也不在一日,想俺父亲英雄,守个三两日,当不在话下,眼下应先寻个客店吃得腹饱要紧,何况即便本将忍耐得住,这匹马儿怕也难以撑到常州。”
思量到此,周羽把手里缰绳一勒,坐直了身子,四下瞧了一遭,但见花明柳暗,水绿山妍,西面不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 周羽微微点头,便策马直奔炊烟所在。 复行片刻,来在一个所在,只见一条大岭当面,一个粉板牌楼,上面大书着“坠金乌”三个大字。周羽暗想:“我几番来往宜兴、常州之间,如何不曾晓得此处有这个所在?”
“坠金乌?这山岭是甚么鸟名?”
不及多想,只见左侧一带房屋,有五七家小店面,带卖些杂货。东头尽处,有一座大客店。店门那边一颗大槐树,过去便是下岭的路。 周羽翻身下马,先把衣甲卸了,又教马儿在土道上滚了几滚,这才将甲胄驮与马背,一面牵着马儿,一手提着长枪奔客店走去。 上了几步,有两个火家迎将来,其中一个接过马匹牵着,另一个则接过周羽长枪,口里兜揽道:“南来的客官,北面宿头远着哩!就我家安歇,有干净房间,好槽道!”
周羽把嘴一撇:“有上等的酒肉么?”
火家道:“若是寻常客人到此,小人定说这般时辰,早卖光了,然似您这般使得长枪的好汉,小人如何敢扫了您的雅兴?上等牛羊鸡鹅、山醪佳酿,但有客人爱吃,只管够了。”
周羽微微点头:“你这厮倒会讲话。”
火家引着周羽入到客店,柜台里早有一妇人匆忙起身,笑盈盈出来接着,周羽看她模样,约略三十岁上下,生得柳眉白面、杏眼含春,头上挽个回心髻,身穿一件红春纺短衫儿,坦露着粉团样一对胸脯,走起路来颠簸得一颤一颤得。 周羽咽了咽口水,笑着道:“大嫂是店主么?”
妇人一面引着周羽来在一间干净客房,一面笑着道:“正是,客人打哪来?奔何处去?”
周羽道:“宜兴来,往常州去。”
“恁地,小店里正好将歇一夜,次日清早,可以启程。”
“正是,正是。”
两个谈笑之间,妇人面儿上嫣然一笑,甚是动人,然笑里一抹诡谲之意,周羽却半点不曾察觉。 说话间,后头火家早把兵刃、甲胄都整齐摆在床头柜上,一面问道:“客官吃甚的?”
周羽直勾勾盯着妇人胸脯,咽着口水道:“有上等酒肉只管将来,老爷有的是银两,若是有雪白的馒头更好。”
妇人噗嗤一乐,笑骂道:“饿死鬼,老娘的馒头可白么?”
周羽笑道:“白是真的白,好不好吃就不晓得了。”
“讨厌。”
说着话竟伸手来抓,妇人故作发怒,一把将周羽那大手打落,娇笑着与火家一齐退了出门去。 周羽只觉目眩神迷,缓了片刻,才复觉困倦得紧。 他瞧着榻上宽敞,顾不得许多,一头便倒在床褥上,口里直叫“舒坦”。 …… 不多时,火家把荡酒、肉食,只顾将来,摆一桌子,一阵诱人酒香扑面而来。 周羽早饿的眼花,见状急忙翻身下得地来,就桌边坐定,挽了挽袖头,甩开腮帮子,踮起后槽牙,先抓起一整只肥鹅,便大口朵颐起来。 吃了一阵,直吃得桌上狼藉一片,盘光碗空,腹内终于觉得饱足,周羽打个饱嗝,站起身来。他正要将歇,不想才一起身,忽地头颅间一阵天旋地转。 周羽心下一惊,不由暗叫: “糟糕,此间莫不是一家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