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梁山义军自出东平府、兖州地界,一路沿泗水继续东进,不日便来在了忻州地界。 这日辰牌时分,大军来在一个所在,吴用抬头张去,但见前面一座大山,延绵望不到尽头,正好可以扎寨。吴军师微微点头,当即传令大军都住,且就原地休整,接着先差哨骑探查了山中地形,又教向导官前来问话。 据向导官答说,原来此处名唤蒙山,地处兖、忻二州交界,方圆五百里,南行百余里,乃是忻州第一个上县,费县。过费县继续东行不远,便是治所忻州。 哨骑去了多时,终于姗姗归来,回报说山中并无异常,吴用这才教大军依山脚当道安营扎寨,及扎得营寨,便唤诸头领都到中军大帐。 吴用立在厅上,手捧令旗,扫视诸将,见悉数到齐,满意点头,乃缓缓道: “诸位兄弟听了,前面过了费县,便是忻州,此乃我梁山军攻占山东全境要啃的第一块骨头,能不能打个开门红,便看诸位兄弟了。”
厅下好汉们听了,一个个士气高昂: “小弟愿为先锋。”
“踏平忻州。”
“攻占山东。”
吴用点头,接着一摆手,底下诸将立时安静。 “兄弟们稍安勿躁,我等初到忻州,不知高低,不便交战,因此眼下小可欲差几个头领潜入忻州,一者探其虚实;二者以为内应,此乃极其凶险的勾当,你等谁人敢去?”
说犹未了,只听一汉子大叫一声: “魏某愿往。”
众好汉循声视之,是“六臂豭熊”魏韦。 吴用见是魏韦,微微一笑:“只你一个,怕是不够。”
魏韦摇头道:“诶,怎会是俺老魏一个?雪娥妹子,臭算命的,还有宗霆妹子,总够了罢?”
人群中陈秋时见魏韦说起自个,不由老脸一红,把嘴一撇道: “你这蠢熊,说自个便是,如何带上俺与宗霆妹子?”
魏韦笑道:“你这厮休在爷爷面前装蒜,你巴不得与宗霆妹子一路出寨,当俺老魏不知么?”
史进也笑道:“小弟自上山来,每见他四人如常扮作夫妇踩盘,几乎毫无破绽,这几个莫不是早早假戏真做了罢?”
石秀则道:“史大哥差矣,岂不闻熟能生巧?”
众人再忍耐不住,哄一声都笑。 陈秋时见好汉们取笑,登时觉得两耳发热,侧目去瞧耶律宗霆,但见她早把面儿垂下,原本白净面皮此刻已红透半边,只觉煞是好看,心中既喜又痒,其状难以尽述。 陈雪娥则是又羞又怒,嗔怪众人道: “众位哥哥休取笑小妹,哪个妹子会与这笨熊假戏真做?若非军师哥哥将令,小妹才懒得与这厮一道,平白教旁个误会。今番要去忻州,军师哥哥只管教他去罢,小妹是万不敢去了。”
众好汉见雪娥嗔怒,一时强忍笑意,纷纷相劝。吴用也道: “雪娥妹子勿怪,兄弟们都是粗人,言语得罪,并非恶意。须省得众人之中,只你轻功最佳,更兼深得潜入之道,最是适合内应人选。因此今番探查忻州,可以少了屡闯大祸的笨熊,却少不了屡立大功的灵狐。”
陈雪娥面儿微红,轻咬薄唇道:“恁地,不教那厮去了,小妹便去。”
吴用正色道:“这个容易,便命你与秋时、宗霆三位一齐上路。”
魏韦一瞧当真不教自个去了?登时急的跺脚:“军师哥哥,是俺先请命的,如何不教俺去?”
吴用把脸一沉,令旗一摆,喝令散帐,雪娥三个自退下收拾去了,其余好汉一面退去,一面哈哈都笑,大帐中只魏韦一个等着吴用,迟迟不肯退去。 吴用偷眼观瞧,见他又羞又怒,心觉好笑,待帐中除他两个再无旁人,这才招了招手,唤魏韦走近前来…… 言归正传,且说陈雪娥、耶律宗霆、陈秋时三人领了将令,便各自归在寝帐,拾掇了包裹、盘缠、陈秋时提杆朴刀,耶律宗霆、陈雪娥皆暗藏短刀,三个人出了辕门,策马向忻州而行。 一路无话,赶了半日,来在费县城中,眼见天色已晚,三个只得寻个客栈下宿。 次日拂晓,三个收拾停当,吃了早饭、添了干粮,喂了马匹,继续启程赶路,约略将过午时,行到一个所在,只见人烟辏集,市井喧哗,却是一座热闹市面,三人大喜,便策马奔入镇中。寻人打听方知:原来,该镇乃沂州辖下一个大镇,名曰蜚狐镇,近处有座堡寨,唤作蜚狐寨。 三人行得急,已是半日水米未进,肚中正饥,忽见前面路旁挂一酒旗,却是个偌大酒肆。三个商量数句,便径直入来,栓了马匹,入到店中。 寻几个干净座头坐了,放下包袱,倚了兵刃,急唤过卖的上来。连喊了七八声,未见小二出来。 三个正疑,只见门外一汉子大笑着入来: “三位行得辛苦,别来无恙呼?”
三个循声一瞧,陈雪娥直叫“晦气”,原来来的不是旁个,正是那“六臂豭熊”魏韦。 陈雪娥故作嗔怪问道:“军师哥哥说了不教你来,如何又跑来寻俺们?”
魏韦毫不客气,大巴掌把陈秋时赶去对面坐了,自个却凑在陈雪娥身边,笑着道: “军师哥哥说你们两个女子,陈秋时这厮又没甚本事,是以教俺老魏来保护你等。”
对席耶律宗霆偷笑,这厢陈雪娥心下则是又喜又气,有心不理会魏韦,又恼于没甚道理,因此也只得作罢。 正说话间,店里小二终于上来,却不招呼,瞧了四人,只把眼来将四人直上直下的相。 四个人中两个都是女子,如何吃他这般打量?魏韦心中气恼,当即喝道: “你这撮鸟只是瞧人做甚?快打一坛酒,熟牛肉、嫩鸡、菜蔬只管上来,有面做二三斤下去,少顷一并算你钱。”
说犹未了,只觉腕上一紧,低头一瞧,是陈雪娥微微拽了拽他衣袖。两眼却不看他,只是与小二道:“我等有事在身,饮不得这许多酒,且打两角酒来!”
魏韦大叫附和:“听俺婆娘的。”
接着又道:“哎呦……掐俺作甚?”
小二口里答应,却又斜睃两眼,对四人只管看,神色好生尴尬。耶律宗霆也教他瞧得气恼,禁不住喝一声道:“你这店家,只顾瞧我等做甚?还不将酒肉来吃!”
小二微微一愣,应了一声,仍旧迟迟退去,及到柜台,只见掌柜立在里面,与他附耳低语几句,那小二这才唯唯称是…… 四个人尽收眼底,不由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打鼓,陈秋时低声与二女道: “这厮这般拖延?莫不是暗地里知会了官府?要来拿咱们么?”
陈雪娥道:“还须仔细他的酒菜……” 说着话,小二终于陆续把酒菜上齐,各类酒肉摆一桌子。 四人腹中正饥,见了这许多酒菜各个两眼放光,奈何却不敢吃,直待小二复缓缓退下,陈雪娥乃把包裹中银针取出,挨个尝试,见都无异样,这才放开肚皮,狼吞虎咽吃了一遭,便如风卷残云一般,片时吃得磬净。 方才吃罢,但见小二缓缓来在近前,赔笑道:“几位,这也够饱了,吃了便赶紧走罢。”
陈秋时愈发惊疑,便问道:“这天底下哪有店家只顾赶客人走的道理?你这厮好生奇怪!”
小二转身,口中叽咕着道:“你等好生不识好歹,若吃官府拿了,且莫怪我!”
魏韦闻言,忿怒难禁,不由大骂道:“你这撮鸟,我等又不吃白食,为何要报官拿我?待俺性起来,放起一把火,烧了你这鸟店!”
小二早便心焦,见他这般说时,当即大步赶近座前,沉着脸道:“客人休得胡说,若是晓事的,赶快便走,若教官府拿了,小人与掌柜怕也少不得吃挂落。”
魏韦跳将起来,将酒杯向地上狠狠一掼,骂一声:“直娘贼,哪个敢拿我等?”
说话间,蒲扇般一掌早出,正掀在小二面上,打得“蹬蹬蹬”倒退十几步,跌坐在地,后面桌椅也都打翻、碟儿盘儿碎了一地,口鼻迸出血来,半日做声不得。 掌柜一见不好,连忙出得柜台,赔着笑脸上来,抱拳道: “几位好汉息怒,这廝倒是一片好心,只是不会说话,这才冒犯了好汉。 须知离此地界东行直走三十余里,有座山冈,名唤截云岭,半年前,岭上出了一伙强人,为头的却是个女子,武艺好生了得,盘踞那里,只打劫来往客商,虽不曾坏人性命,却也闹得周遭人心惶惶。 被劫之人告到州里,忻州府行移文书到此,责成村坊里正,行家铺户,凡遇生脸,一律不得容留买卖,违者重办。 这里的知寨官人,分拨三四十名军健壮汉,每日在镇上分头巡逻。前日有个拿朴刀的外地壮汉途经此地,吃军士撞见了,硬说他是强人眼线,不由分说,直拿住了解往府里去,也不知生死如何。 方才你几位进来,小二见你等眼生,又各持兵刃,不敢便卖,经我说了,才大胆卖与你吃。后恐巡逻的撞来,须连累了小店,故而催你快快吃了赶路,并无歹意,还请几位好汉体恤则个!”
几个听罢,终于晓得其中道理。魏韦蹙眉道:“你这厮倒是个会说话的,早说如此,何必闹得这般误会。”
掌柜连连赔话:“是小人招呼不周。”
陈秋时先瞧着掌柜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又瞧了瞧地上小二,微微摇头,随即掏出一块碎银,拍在掌柜手里,道: “我这哥哥性子爽利,误伤了小二,这点银钱,权当赔礼,掌柜且收下。”
掌柜偷眼瞧那魏韦端的凶恶,哪里敢收,连声推却道:“银子多哩,银子多哩!”
陈秋时瞧着好笑,把他双手一推,向后正色道:“无妨,收下罢!”
魏韦这时道:“叫你收下便收下,是嫌少么?”
掌柜惧怕魏韦,这才把银子收了。 四个人再不废话,拽开脚步,径直取了马匹,出酒肆望忻州行来。 四人离了蜚狐镇,继续策马东行,行了约略两个时辰,正是天色将暮、夕阳玉坠。但见前面一座大岭山高入云,丹崖削壁,中间一条羊肠小道,迤逦蛇行,深入隐隐吞吐哭号般风声,山坡下一带树林,巨石顿挫、怪树横生,端的是个险恶去处。 陈秋时谓三人道:“却是个剪径的好去处,此时天色将晚,岭上恐无宿头,我等还宜尽早过岭才是。”
三个微微点头,齐声应是。 接着再不多话,都牢牢拽定缰绳,快马加鞭,沿路疾驰。 四个人一路东行,下得一处山坡,转过此间山坳,只见山巅处一轮皎月初升,洒下满天星斗。行了约略一个时辰,并不见甚么异样,魏韦冷哼一声,转头与三人大声道: “我等行了多时,不见甚么强人,想那强贼毕竟女流,定是见我等都持兵刃,恐不好相与,这才放行过去,却是个识相的。”
魏韦此话一出,陈雪娥、耶律宗霆都不乐意,雪娥正要反驳,忽听得前面林中一簇锣响,紧接着惊天动地呐声喊,林中四下火把乱明,杀出一彪人马。 火光之下,约有五六十个喽啰,喽啰兵头上皆系红巾,手擎刀枪,竟大半是女子,为首一人,亦是个女子,身长七尺,二十上下年纪,怎生模样? 但见:雾鬓云鬟,头戴碎红凤翅金冠,银渗红罗抹额,身披猩红连环锁子黄金甲,凤头鞋宝镫斜踏。骑着一匹枣骝马,纤纤玉手,紧握梨花古定枪,上撒一撮红缨。 待四人看清那妇人面庞时,俱是目瞪口呆! 这女子形容竟与扈三娘别无二致。 惊呆半晌,魏韦方才开言问道:“嫂嫂,你…你何时到了此处?这截云岭上强人…” 话音未落,但见女子啐一声道: “呸,你这贼子好生无理!哪个是你嫂嫂,休乱认亲戚,当我容易放过么?”
“教你等晓得,只我便是这截云岭上大当家,晓事的,留下钱财,自会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