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八年。初春的长安，醉在花香里，亦醉在酒香里，还有阵阵脂粉绮罗之香。李承欢遇到那个遍身珠光宝气的妇人，是在西市一家波斯人开的香料铺子里。他刚从苗疆归来，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面目虽显疲惫，精神却还好，粗略看了遍柜台香盒中摆放的各色香料，目光被一个悬挂在小巧鎏金货架框上的香囊吸引。那是一个纯金打制的镂空雕花香囊，通体葡萄藤蔓并花鸟纹饰，精致华美，粲然夺目。自来香囊钗环之属皆是女子的爱物，他拿着看了许久，想起那个爱赌气的美貌少女，不由的眉眼含笑，暗暗道：“也不知她会否喜欢？”

恍似回应他心底的疑问，身侧一个清冷矜持的女声道：“好漂亮的香囊！”

李承欢侧目，见是一个年轻妇人，容色虽艳，眼神却比冰花还清冷几分，丝绸宫装端丽华贵，发上金钗宝钿，连腰间也带着翡翠玉佩，“这个香囊你买了也无用，平民百姓不可逾制，还是让给本夫人吧！”

按照彼时的唐制，金银香囊只有皇宫司珍坊有制作，妃后等级的女子才可佩戴，寻常百姓只能使用丝帛锦囊。波斯人的金银器驰名大唐，故而在这里也能见到仿制品，而香囊除了可以戴在身上以外，亦可悬挂在室内寝帐四角，是以富户私藏者也不少见。这妇人想必是位卿贵家的主母，既然她也看上了，李承欢倒不好与她争抢，只是厌她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轻笑道：“这香囊式样倒是不错，只金灿灿的有些俗气，倒与含儿不大相配！”

说罢又放回货架上。美貌妇人听出他言带讥讽，取过香囊拿在手里，冷笑道：“你这样的市井小民本夫人见多了，吃不到葡萄却说葡萄酸。金香囊，就算给你也买不起！”

李承欢懒懒回道：“葡萄本就有酸有甜，夫人手里那一颗正好是酸的也说不定！”

“你……”美貌妇人柳眉倒竖，却无话反驳，怒瞪他一眼。此时店家自货仓返回，打开手里的红木盒子，里面放置着一对打造精美的西域夜光杯，其色碧光粼粼宛如翡翠，又杯薄如纸，一看即是上品，“这对酒泉郡夜光杯是用产自祁连山的墨绿玉石雕琢而成，客人可还满意？”

李承欢轻颔首，以百两黄金的价格买下。美貌妇人暗吃一惊，没想到他一身平民百姓的装扮竟买得起如此昂贵货品，偏偏店家不知他二人方才的冲突，说道：“夫人，这个香囊价值黄金十两！”

几个时辰以后，佳人阁中，李承欢躺在叶含章膝上，啜饮着杯中的葡萄美酒向她讲起此事。叶含章听罢思忖道：“这么说你之前就见过宝钿夫人？”

“宝钿夫人？”

李承欢琢磨片刻，只觉那妇人倒也当得起此称呼，“她很有名么？”

叶含章水眸轻眨，笑道：“长安贵妇虽多，却也没有几个能被叫出名字的，宝钿夫人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与她一手制作钗环首饰的技艺有关，目前长安城卖的最好的金钗花钿大多出自她手；除此之外，她的出身也有些不凡，之前在月神祠你也听到了，她以一介宫女罪奴的身份被皇帝赐给嗣岐王做侧妃，也是一桩奇事。”

李承欢手指在杯壁轻击几下，喃喃道：“皇帝将自己宠幸过的宫女赐给侄子，究竟只是一时兴起还是有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