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过无痕，犹如庭花开落。秋千架下睡卧许久，叶含章悠悠转醒，她的脚上还系着一条红绫，微一牵动，金环与铃铛皆震响。“这是哪儿？”

她一脸惶恐之色坐起来，纱衣自肩头滑下，内里只穿着齐胸襦裙，露出一双雪白光洁的手臂。这也罢了，胸前竟也裸露了一大片，浅翠丝带勒出一痕雪脯，煞是勾魂摄魄。“我……我怎么穿这么露的衣服？”

叶含章几乎哭出来，虽说当朝仕女服饰大多如此，可襦裙的高矮多少也有些差别，眼下身上的这套衣服与她平日所穿，胸线低了不止一点点。她还记得自己醒之前是睡在李承欢身上，除了衣衫暴露之外，雪白的肌肤上布满深红浅红的痕迹，深浅相并，绮丽暧昧，直教人一阵意乱情迷。脚上又是什么？红绫、铃铛，脱开的金环，不远处一个奇怪的秋千！四周的围屏上面居然还画着一幅幅《藏春图》！“这秋千怎如此奇怪，做什么的？”

叶含章嗔怒，抬手去解系在脚踝上的红绫，竟也解不开。明知故问，画屏上明明画的很清楚！“唔，你昨晚游戏用的！”

李承欢懒洋洋地拆穿，一边替她解开自己亲手打的结。昨晚夜半实在是累坏了，睡的时候也没将四条红绫全部解开，反正剩下的这一条已从秋千上脱下，也不怎么碍事。“我玩儿这个了？”

叶含章抬手指着围屏，一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关于自己中了“魇魅”之术一事，几日前李承欢业已告知，至于她夜间会做出何等诡异之事，却是难以预料的，只不过与情事有关，这点已无需怀疑，就算不记得，狡辩似乎也有些苍白无力……李承欢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煞是有趣，竟也禁不住逗着她玩儿，双臂自背后将她抱紧，贴着她的耳垂轻声道：“要不要我一点点讲给你听？”

叶含章的脸颊红的简直可以与脚畔的红绫相媲美，这要她如何回答？若说不听，岂不是承认了自己确实玩了这种游戏？若说听，内容真的能听么？红烛荧荧，光线斜斜打在画屏上，画中男女“蹴秋千”的各种姿态时明时暗映在眼底，李承欢侧头在她面颊上轻轻一亲，并未对她讲起昨晚的绮艳情事，自己却禁不住回想起来。……相对而坐，叶含章情知自己昨晚定是做了画屏上的那些事情，羞怒之下抄起地上的红绫朝李承欢砸去，又举起拳头捶打他的胸膛，嗔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嘛，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东西？”

“春风笑意楼！”

李承欢抓住她手腕调笑道：“奇怪么，我倒觉得很有趣，你知不知道你昨晚的模样比现在还要可爱的多！”

“你……”叶含章气极，又想打他，却挣脱不开，正欲出声呵斥，忽被他压倒在地，还用手捂住了嘴。门外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接着隔壁的房门被打开。“朱老板，就在这里面谈吧！”

是那个老鸨媚娘。片刻沉默，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妙，果真是妙！”

老鸨嗤笑一声，“我这雀翎阁里面的东西也不比旁边秋千阁差，朱老板若是喜欢，大可带燕云上来享乐一番。”

“今日先不提这个，”朱老板捻着胡须，“上次跟媚娘提的事也不知考虑的如何了？我什么时候能将燕云带走？”

媚娘似听了笑话一样哈哈大笑，“朱老板你说笑呢，我春风笑意楼的姑娘可是只进不出，没有赎身一说，即使你拿再多的银子，我们也不会放人的。”

“你……”朱老板大怒，接着却冷笑两声，“之前我可是警告过媚娘，这楼里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燕云她们这些姑娘的来历我也都摸清了。皇上下令花鸟使在各处采选的秀女，有一大半没入宫，却进了你这青楼，如此欺君之罪，倘若捅出去，当心你头上的脑袋！”

如此声色俱厉的威胁，媚娘却丝毫不怕，反冷笑道：“朱老板这么有胆，不如去刑部告我一状，看看会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老板疑惑不解，本来他自以为握住了对方的把柄，却没想到对方反倒视他为一个笑话，根本不放在眼里。媚娘冷哼一声，“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不妨告诉你，你以为我这春风笑意楼背后是谁在撑着，便是贵妃娘娘的堂兄，当今的国舅爷杨国忠大人！这贵妃娘娘是皇上的心头肉，杨大人也是眼前的大红人，朝廷上下有几个官员不与他交好？你若真去刑部捅这个篓子，媚娘我怕你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朱老板面如土色，“杨……杨国忠大人……”天还未亮，朝露湿人衣。二人携手走在街头，皆是沉默不语。这春风笑意楼背后居然是杨国忠，那么当年胁迫月池之人是否也是他？只是恍似也说不通，开元十七年，杨贵妃尚是个稚女，杨国忠根本就未发迹，不可能参与其中。也就是说他可能只是个后来者，与花神咒蛊抑或是梵铃坠皆无关联，而春风笑意楼背后除了杨国忠之外，可能还有其他人。“承欢，你说向我下蛊之人是不是杨国忠的属下？”

叶含章突然发问，毕竟她被梦蛊引向了春风笑意楼，自然会有此怀疑。李承欢却摇头道：“杨国忠此人善于敛财，玩弄权术，可是巫蛊魇魅之事只怕他并不敢染指，毕竟朝廷有明文规定，以巫蛊惑乱害人者，可是要抄家灭族的，他未必有这个胆量！”

“那就是其他人了，操纵花神咒蛊或者梵铃坠的那个人？”

叶含章暗自思索，“只是那个人到目前为止还毫无线索，究竟要怎样他才会出现？”

晨雾之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弓着腰飞快向前移动。李承欢一眼即将他认出，“那个采花僧！”

二人目睹采花僧翻进十丈之外的一处庭院，对视一眼，携手追上去。那庭院甚大，种着许多樱树，因花期将近，枝头结满了花苞。灯烛燃起，屋内两个人的身影皆映在了墙壁上。采花僧跪倒在地，面前是一个身影颇高的中年男子。“青岚，我不是早警告过你不要为虎作伥，如今成了这般局面，你教我如何帮你？”

中年男子又气又怒，似乎无计可施。采花僧垂首道：“我不能不救雪子，她实在太可怜了！仲麻吕大人，青岚并不惜命，可是雪子，无论如何求你救一救她，你说过她也算是你故人之女，又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孩儿，难道她就真的没有活路么？”

安倍仲麻吕无奈叹息一声，“我虽与她娘有旧，可这母女二人皆是天生的狼性，并非我不愿相救，只是我如何救的了？青岚，当年的我也如你现在这般，想将樱市子从火坑里面拉出来，后来却发觉她那样的人只能待在火坑里面，救出来反倒会害死更多的人，你自幼便皈依佛陀，于世间生灵应该比我更有怜悯之心，如今却一心要救一个魔头，你说我该如何看待你？”

樱树上的露珠一颗一颗滴落下来，李承欢心下默念着这三个人的名字：“仲麻吕、青岚、雪子——西明寺里那个名唤雪子的白衣少女是否知道她一直相信着的情郎是个采花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