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他?夏侯卿的眼眸眯成了狐狸眼,闪着危险的冷芒,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 “我们道医可不是只懂一些小戏法,符、占、签……面相,我都懂。”
顾燕飞笑眯眯地自卖自夸,微微地凑近了石桌另一边的夏侯卿几分。 她一手置于石桌上,一手藏于石桌下,侃侃而谈:“从你的面相来看,你出身显贵,却命运多舛,不仅家破人亡,年幼成孤,而且屡逢劫难。”
她不只是在看对方的面相,那只藏在桌下的手在飞快地掐算着…… 越看越心惊,越算越心惊,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掐算的结果说了出来,用一种随意的态度毫不留情地揭开了对方的伤疤。 这番话让夏侯卿那冰封的眼眸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顾燕飞一刻不停地继续说着:“十四岁那年,逃出狼窝又进虎口,将你推入十八层地狱。”
“你最珍视的亲人在那天死去,你的信念被碾碎,那一天你浴火重生……” 夏侯卿脸上的笑容裂开了。 眼神与笑容中涌动着一种极致的疯狂,连带身上猩红色的气运也像恶鬼似的伸出了魔爪。 忽然,他抬起了右手,修长如玉的手指犹如闪电般袭向顾燕飞的脖子,整个人美丽而又妖艳,如那致命的大红罂/粟。 原本悠然而坐的顾燕飞猛地起身后退,后方是亭柱,阻碍了她的步伐,对方的手毫不留情地掐在她柔嫩的脖颈上。 那只手像是从未受过任何苦难,修长漂亮,白皙高贵,干凈细腻。 顾燕飞的唇角勾出一抹笑,墨玉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星芒,藏于斗篷中的短剑早在她后退的同时出鞘,银色一闪,剑刃划出一道新月般的弧度,擦过他的袖口,稳稳地横于他颈部。 一片手掌大小的大红袖布自夏侯卿的左袖脱落,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 乍一看,就像地上多了一滩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姑娘!”
亭子外的卷碧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失声尖叫,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再次被那形容枯槁的老者拦住了。 老者的眼神冰冷如霜。没有公子的吩咐,谁也不能上前。 亭子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唯有寒风依然呼啸。 两人保持对峙的姿势,久久未动。 夏侯卿似是全不在意那柄架在脖颈上的短剑,他的右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脖颈掐得又紧了一分,直视着与他相距不足一尺的少女。 两人贴得很近,近得可以看到对方发丝与眼睫上的点点雪花,近得可以看到彼此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即便被掐住了脖子,顾燕飞也没有任何慌张或者恐惧,甚至脸上绽出一缕漫不经心的笑,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瞳孔漆黑漆黑,墨般的色泽,没有一点杂质,像是欲把一切吞没的深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咳咳。”
顾燕飞因为喉头的压迫感轻咳了两声,依然在笑,意气风发,笑容张扬,“我可以帮你夺下越国。”
“怎么样,这个交易值不值这一庄子人的性命?”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顾燕飞率先放下了那柄架在夏侯卿脖子上的短剑,以示她的诚意。 她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夏侯卿,一瞬不瞬,笑容笃定。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 似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决。 少顷,顾燕飞就感觉到脖颈上的压力变轻,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慢慢地松开了,最后收了回去。 对方那双深邃魅惑的凤目沉沉地看着她,从疯狂到衡量,再到平静,乌黑双瞳在灯光的照射下,又闪现了一丝兴味,目光在顾燕飞的脸上打了个转。 亭子里,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卷碧总算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那双惊魂未定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心道:果然,一切都在自家姑娘的算计中!姑娘说“放心”,怎么会有错! 顾燕飞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再次伸手做请状:“夏侯公子要不要坐下?咱们慢慢聊。”
也不等夏侯卿回答,她自己就先在原来的石登上又坐下了,顺手将她那柄短剑放在石桌上。 举手投足之间,镇定从容,洒脱坦荡,仿佛刚才的那场龃龉根本就不存在,又仿佛方才他们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可是,她白皙的脖颈上留下的那几道红色指痕是那么刺眼。 夏侯卿慢慢地转过了身,宽大的袖口与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舞起,翩然欲飞,别有种冶艳、招摇的气质。 夏侯卿也回到了原来的那把石凳上坐下,两人在石桌两边再次对坐。 两人都在笑着,笑容中各怀心思。 夏侯卿又从袖中摸出了一块素白的帕子,慢慢地擦拭起方才掐着顾燕飞脖子的右手,连手指缝都没落下。 “你说要帮我?”
他单刀直入地问道,那清越的声音淡淡懒懒,又带着低低的嘲讽。 当他的目光划过被削掉一角的左袖时,眸色阴翳,连那翘起的唇角也僵了一瞬,眉头直抽抽,嫌弃、烦躁之色溢于言表。 顾燕飞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么多的表情。 她只当没看到,正色问道:“现在越国的局势如何?”
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夏侯卿,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 亭子内静了一瞬。 两人之间的气氛霎时间又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气温陡然直降,变得如冰窖一般。 前一刻,夏侯卿还在慵懒地笑着,这一刻,笑容敛住,眼角眉梢透出几分冰霜般的凛冽。 “你不知道?”
他近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 不知道。顾燕飞弯着眉眼笑,半点不心虚,仿佛他们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 青年那张妖艳完美的脸庞第一次有了那种快要绷不住的感觉。 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跑来跟自己谈条件! 夏侯卿的凤目危险地半眯了起来,杀意再起,周身那猩红色的气也像沸水似的再次鼓噪起来。 面对对方逼人的眸光,顾燕飞笑容不改,依旧是那副悠然自在的样子。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这一世,她重生还不足三个月,上一世的她只待过淮北、丹阳城与京城这三个地方,到死都没有离开过京城。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关于越国的事。 就连夏侯卿这个名字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看夏侯卿右手的手指跃跃欲试地屈了屈,一副想掐死自己的样子,顾燕飞想了想,一脸真诚地提议道:“要不,我来算算?”
她摸啊摸,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 夏侯卿的笑容差点又裂了,眼眸弯出了一种说不上是邪魅还是扭曲的弧度。 杀心更浓了。 亭子外的风势猛然加强,似要把那几株青竹连根拔起。 西北方,几只黑鸦鸦的乌鸦不近不远地在半空中绕着圈子,呱呱乱叫,偶有几片黑羽被风吹了过来,恰好落在亭子里。 顾燕飞对于眼前的危机似乎毫无所觉,拿着罗盘拨了拨,念念有词地算了起来…… 罗盘的指针微微颤颤地转动着,几点雪花轻轻飘落在了罗盘上。 旁边那把短剑的剑光折射进夏侯卿的瞳孔中,映得他的眸光更冷,散发着幽幽的寒气。 指针停下后,顾燕飞凝视着卦象,掐算了一番,才笑眯眯地说道:“帝星黯淡,贵国圣人一个月后会大病一场,皇位之争将会搅得朝堂天翻地覆。”
说这句话时,她的神态与语气都太过随意,就像是信口戏说。 这关系到越国命运的一卦由她这么道来,非但不令人觉得肃然起劲,反而让人感觉她就像个坑蒙拐骗的神棍。 夏侯卿擦完最后一根指尖,将帕子揉在手心,淡淡道:“要不还是杀了算了。”
他的声音犹如夜风,冷冷的,飘忽的,唇畔似笑非笑。 他虽然口口声声言“杀”,但顾燕飞心知肚明,他的杀意已十不存三。 顾燕飞半点不惧,她伸手指着罗盘,一本正经地解释起上面的卦象道:“山风蛊,艮上巽下。《彖》曰:蛊,刚上而柔下,巽而止,蛊。”
说人话!夏侯卿把不耐写在了脸上,随手丢掉了手里的那方帕子。 洁白的帕子轻飘飘地落在了那片大红残袖上。 一个黑衣人轻盈地从不远处的墙头一跃而下,出现在那枯槁的老者身边,低语声隐约飘来:“戚老……” 那老者眸色一凝,快步走向了亭子中的夏侯卿,附耳禀了一番。 夏侯卿兴味地勾唇,气定神闲。 几乎是下一刻,庄子大门的方向就传来了一阵骚动。 几十个带刀侍卫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白衣青年朝这边走来。 侍卫们各司其职,有的负责开路,有的守着两侧,有的负责殿后,每一个侍卫都是目光凌烈,闪着杀伐之气。 他们的手中举着一个个火把,火焰灼灼的光芒把这个庭院照得亮如白昼,驱散了周边的黑暗。 与此同时,周围的墙头、屋顶、树冠间无声无息地冒出一道道幽灵般的身影,他们的手中或是执有弓箭,或是握着长刀,杀气腾腾。 两方人马就这么彼此对峙着,只要他们的主子一声号令,甚至是一个手势,双方就会即刻开战,血溅当场。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周身笼着一层浅浅火光的楚翊眉目含笑地徐徐走来,闲庭信步。 一袭无瑕白衣,比那周边的皑皑白雪还要洁白,衬得他一双眼睛清澈幽深,气度高华,仿佛自九天之上腾云驾雾而来,风采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