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书生急了,先去了一趟医馆,接好了脱臼的右肩后,就急匆匆地去了书院。 第二天,他去了诗会。 第三天,他去了茶楼…… 这三天内,他四处跟他所遇所见的人都倾诉了他对他自己的的衷肠,又告诉别人他有多优秀,多出色……却换来了无数轻蔑的目光以及嫌恶的谩骂。 薛书生气愤急了,觉得谁都不懂他。 这事上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懂自己了! 薛书生憋着一肚子火,气冲冲地来到了河边,对着河面抚面自怜。 清澈的河面上倒映出他自己的身影。 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如星辰。 他的鼻子是那么挺拔,像刀刻般。 他的嘴唇是那么饱满,似蜜桃。 他真是越看越美。 俊美如画中仙,云中月,高不可攀。 水中的自己,微微一笑,让人不禁目眩神迷,不可自拔。 他目露迷恋之色,柔情款款,口里喃喃道:“你这么美,世上无人能及,无人堪配。愿你我生生世世长相守。”
一阵微风拂过,水中荡起阵阵涟漪…… 眼看着另一个自己如镜中花、水中月般要消失于无痕,他大骇道:“不,你别走……” 他急切地倾身想要抓住水中的自己…… 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尖锐激动的声音:“小心……” 薛书生也只听到这两个字而已,下倾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就这么从河岸上摔了下去。 可是,他并不觉得惊慌,目光依然痴痴地看着水中的自己,他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扑通!”
男子的身子直直地坠入河中,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河面上溅起了高高的水花,往河岸飞溅开来。 河边的路人也注意到了,一个个都朝落水的方向望去,妇人激动地喊着:“有人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 等薛书生被人从河里捞起的时候,人已经断了气,给他收尸的是书院的几个同窗。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闻所未闻,被当作了一则异谈,在京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了开去。 没过半天,几乎整个京城里,都在谈论着薛书生得了失心疯而跳河的事,一个个说得绘声绘色。 有的人说薛书生是因为没能被举荐入朝才疯了;有的人说薛书生这几天发了疯地在京城乱跑,逢人都说他喜欢他自己;还有的人说,薛书生在落水前脱下了衣物,说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他曼妙的身姿…… 下方大堂的各种议论声清晰地传入二楼的雅座。 一袭橙色直裰的樊北然如释重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唇角勾出一抹痛快的笑意。 那一晚,顾燕飞说让他们离开那间旧屋的时候,他其实还有些慌的,只是因为顾渊让他听顾燕飞的,他就听了。 结果就真像顾燕飞说的那样了。 “便宜他了!”
樊北然轻嗤地撇了撇嘴。 否则,他就让这姓薛的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顾燕飞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饮了口香甜的桂花糯米酒,懒洋洋地说道:“这情蛊说是‘情’,其实是‘痴’。子蛊为母蛊所痴,姓薛的同时中了子母蛊,便自己痴恋上了自己。”
她的眼睛明亮澄净,透着一种自信飞扬的神采,又带着一种如骄阳般逼人的秾丽风华。 顾燕飞又饮了一口甜甜的糯米酒,含笑道:“别脏了手。”
“说得是!”
樊慕双频频点头,乖顺地笑着,一派以顾燕飞马首是瞻的做派,一会儿殷勤地给顾燕飞的杯里添糯米酒,一会儿又让她试试这家的蜜饯海棠。 白瓷碟子上,那金黄色的蜜饯海棠颗颗皆知指头大小,色泽清亮,极为诱人。 樊北然关上了雅座的窗户,将外头的各种声音隔绝在外。 “不过,”他想到了另一个罪魁祸首,蹙了蹙眉,犹有几分不甘地恨恨道,“只可惜没找到那个叫‘云丘’的老道。”
因为樊慕双的这件事涉及蛊虫,顾渊也怕这情蛊与大公主之前中的血蛊相关,那晚他们离开那间旧屋后,先把两个姑娘送回了府,接着顾渊、樊北然两人就进了一趟宫,私下里把前因后果都跟楚翊禀了,当晚楚翊就亲自带人跑了一趟无量观。 结果,无量观那边说,那个挂单的云丘道长三天前就已经走了,不过观里记录了云丘道长的度牒。 按照律法,任何一个云游道士云游挂单都要凭借度牒,这度牒就相当于出家人的户籍路引,牒上详载僧尼道士的籍贯、俗名、年龄、所属寺院道观等等、传戒师等等。 凭借度牒,官府就可以查明僧道的来历。 无量观那边相当配合,还令观内擅作画的道士画出了老道的样貌,那幅画像也呈给了皇帝与楚翊。 “大皇子已经让锦衣卫去寻了。”
顾渊嘴角轻扯,眸中寒芒乍闪。 但凡这云丘是个正经道士,度牒是真,总能有线索的。 樊慕双压根没在听樊北然与顾渊又说了什么,难掩崇拜之色地看着顾燕飞。 那晚她回府后,一夜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一开始脑子里还想着自己中了情蛊的那些天干的蠢事,越想越觉得实在是羞耻万分,可等到了后半夜,她心心念念想着的只有顾燕飞了。 顾燕飞从自己的身上取下那条子蛊; 顾燕飞三两下就掀翻了姓薛的; 顾燕飞用一道燃烧的符箓就吓退了子蛊…… 她实在是太厉害了! 前两天双亲拘着不让自己出门,就连去顾府道谢都是二哥领着双亲去的。 直到今天姓薛的死了,双亲才松了口,让二哥带着她出来了。 樊慕双的眼睛像宝石似的闪闪发亮,声音软糯地与顾燕飞搭话:“燕飞,你那晚用的那道符是什么符?”
“它为什么会自己燃烧?”
“那些蛊虫是怕火吗?还是要符火才行?”
小姑娘俏皮可爱,说话时,发髻上的华丽的嵌红宝石金燕发钗轻轻摇曳,映得她明眸生辉。 樊北然看着妹妹前几日蔫蔫的,也心疼,此刻见妹妹又恢复了往日的乖巧可爱,暗暗地松了口气,唇角弯了弯,利落地抛了粒糖霜花生入口。 “明火符。”
顾燕飞看着玉雪可爱好似一只雪貂般的樊慕双,轻一挑眉,屈指托腮笑问,“想学吗?”
“嗯嗯。”
樊慕双连连点头,小圆脸上写满了期待,“那明火符我也能学会吗?”
有了明火符,以后那些个什么蛊虫就再也不敢接近她了吧! 她越想越是振奋,一双眼睛更明亮了。 “你可以先试试其它简单的符,复杂的符就需要有……”顾燕飞本想说灵根,话到嘴边,又及时改了口,“天赋才行。”
“嗯嗯,我从简单的学起。”
樊慕双一脸乖巧地说道。 她白皙的脸颊圆鼓鼓的,五官清纯可爱,笑起来甜甜的,好似那杯中的酒酿,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看得樊北然心都要化了:他家五妹是最乖巧不过的! “那我教你画一道祛病符,你看仔细了。”
顾燕飞把之前教过韦娇娘的那种祛病符也教了樊慕双。 一道最最简单的祛病符。 顾燕飞把祛病符画在了小姑娘的掌心,且特意放慢速度,耐心地演示了三遍,然后道:“你试试。”
樊慕双乖乖地“嗯”了一声,跃跃欲试地以食指沾了点酒水,在桌面上练习起了画祛病符。 可画了一半,指下那蜿蜒如蚯蚓的符文莫名地断开了。 她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心底有种微妙的感觉,就仿佛她明明知道符文该怎么画,却又画不下去了。 第一次失败了。 樊慕双并不气馁,乐滋滋地以手指又沾了些酒水,在桌面上重新又画了一遍,这第二遍终于磕磕绊绊地画到了最后一笔。 “这里错了。”
顾燕飞以指尖点了点那半段符文的某个转折点,“我再画一遍,你看仔细了。”
她也用食指沾了点酒水,把樊慕双画错的地方,又演示了一遍。 樊慕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得目不转睛,那可爱的小脸微微低垂,专心致志。 顾渊与樊北然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眉眼含笑,彼此敬了杯酒。 雅座内,淡淡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樊慕双慢慢又画了第三遍,笔势依然生涩。 “这里画得头重脚轻了。”
顾燕飞再次指出樊慕双的错处,耐心地又示范了一遍。 樊慕双兴致勃勃地继续练习着祛病符,四遍,五遍,六遍……画得越来越顺畅。 一旁的樊北然默默地给妹妹添了点桂花糯米酒,又把酒杯往她那边推一推,示意她歇会儿再接着练。 樊慕双喝了两口糯米酒,润了润嗓,圆圆的大眼眨巴眨巴,期待而又好奇地问道:“燕飞,这祛病符能治什么病?可以治疗外伤吗?”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后脖颈上那个芝麻大小的红点,这是那天顾燕飞以银针勾出子蛊时留下的伤口。 看着樊慕双可爱的五官纠结地皱在了一起,顾燕飞忍俊不禁地笑了,心想:看来这情蛊是成了她的心病了。 顾燕飞轻轻颔首,笑语晏晏道:“这么点轻微的小伤口当然能治,等你把祛病符练熟了,可以自己见证符效。”
“不过,像开肠破肚那样的重伤就不成了,重伤需要用上止血符,还得酌情搭配使用其它符箓。任何一道符箓都不能包治百病。”
顾燕飞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樊慕双歪了歪小圆脸,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若有所思地问道:“比方说,重伤的人常常会发烧,一旦发烧,就还得用别的符?”
顾燕飞道:“重伤后,脉络破裂,离经之血瘀滞体内,郁久则必生热,若有外邪入体,瘀血和邪毒相聚为热,阴不制阳,易致高热,重则身死。”
对于修真者来说,哪怕是开肠破肚,断肢残腿,也不过是外伤,不算什么,外伤好治,但对凡人来说,这种程度的重伤往往是致命的。 “原来如此。”
樊慕双煞有其事地叹道,其实顾燕飞说的这些什么离经之血、郁久则必生热云云的,她有一半没听懂。 不行,她回去后,得买些医书药书才行,否则以后燕飞说的话,自己都听不懂,那还怎么当手帕交?! 樊慕双在心里暗暗琢磨着,面上依然笑盈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