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童年纪是小,但是平日里无量观没少接待京中的王宫贵胄,他若说是贵客,那就真是贵客了。 “人在何处?”
玄诚真人整了整宽大的衣袖,“贫道这就去迎。”
小道童喘了口气,忙又道:“观主,人已经领进来了。”
他也不必再说下去了,玄诚真人和顾家三兄妹都看到了所谓的贵客。 十几丈外,一道道绣着龙纹的旗帜以及红罗纱账随风招摇,二十几名銮仪卫护卫着两人朝这边走来,浩浩荡荡。 最前方的是坐于轮椅上的女童,她身边的青年配合着轮椅的速度,步履放得相当缓慢,一袭杏黄的蟒袍,气质清贵,只这么徐徐走来,就将这道观衬得宛如云岚缭绕的仙境般。 这是皇子出行的仪仗。 玄诚真人哪怕从来没见过大皇子也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便携几个道人上前见了礼: “贫道参见大皇子殿下、大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
楚翊单手负于腰后,另一手虚虚地一抬,示意他们免礼,“我今日是来给顾侯爷上柱香的。”
他说的“顾侯爷”指的当然是顾渊与顾燕飞之父——顾策。 顾渊:“……” 顾渊静静地与楚翊对视了一眼,眼神变得相当复杂。 只静了一瞬,他就恭敬地对着楚翊抱拳行了礼:“谢殿下。”
他一向冷峻自持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罕见的拨动,眼神中也有动容之色。 楚翊是大皇子,他行事代表着皇帝的态度。 他今日与大公主一起在銮仪卫的护卫下来此,便意味着此行不仅仅是他个人私底下的行为,而是光明正大地对朝中释放出了一种信号。 一种为顾策平反的信号。 “……”顾渊瞳孔翕动,眼眶略有几分酸涩,很快就将汹涌而起的情绪压了下去。 玄诚真人也有些意外,若无其事地说道:“殿下且随贫道来。”
众人簇拥着楚翊与安乐一起返回了三清殿的后殿,銮仪卫的人留在了三清殿外,其他闲杂人等也都被屏退。 后殿内,静悄悄的,香烟缭绕。 楚翊和安乐神情肃然地对着顾策的牌位上香。 当安乐上前插香时,楚翊忽然低声说道:“我在越国时,也查过当年的事,事有蹊跷。”
他的声音低缓,语气相当肯定。 “殿下查到了什么?”
顾渊双眸猛地一张,失态地变了脸色。 父亲战死的事是压抑在他心头九年的一个心病,他做梦都想为父亲洗清冤屈,想为父亲报仇。 楚翊凝眸望着前方的那道牌位,望着牌位上“顾策”这两个字,徐徐道:“九年前,越国派十万大军突袭扬州泗水郡,顾侯爷以五万兵力苦苦支撑,勉力守了三个月,最后开了台陵城城门。那一场战役我大景从将士到百姓死伤惨重,越军大获全胜,不过折损两万人马。”
“可我在越国时却发现那一战中越军折损至少近三万人马……” 顾渊:“……” 顾渊的瞳孔翕动了一下,思绪忍不住就转动起来:那剩下的一万越军又死在了哪里?是越国圣人为了鼓舞士气,故意不报,亦或者…… 楚翊手持三柱香对着前方的牌位又躬身揖了一礼,跟在安乐之后也将手里的香插入了香炉中。 退回之后,他才又道:“想要查也不难。”
烛光氤氲在他玉石般皎洁的面庞上,勾勒出清隽鲜明的线条,散发出雍容淡雅的光泽,目光如一潭深水,让人看不透摸不透。 顾燕飞从他的只言片语一下子想到了夏侯卿。 九年前,夏侯卿还不是天圜司尊主,但以他如今在越国的地位,爪牙遍布越国,恐怕知道不少越国秘辛。当年的事,他就是不知道,想要查也更容易。 不过…… 顾燕飞挑了下柳眉,凑过去与楚翊咬耳朵道:“他还没回去?”
“没。”
楚翊摇了摇头,原本高深莫测、波澜不兴的眼眸瞬间柔和生动了起来,就像是一幅高高地挂在墙上的名家之作忽然间活了过来。 明明顾燕飞没有指名道姓,但楚翊显然知道她在说谁,两人之间的那种默契令顾渊心口莫名地泛酸。 顾燕飞还以为夏侯卿早就回国了呢,轻声又嘀咕了几句:“越国圣人不是让他监国吗?!”
“他不赶紧回去监国,一直待在大景干什么?!也不怕他一走,就被人夺了位了。”
夏侯卿若是离开几个月就会保不住地位,那他就不是夏侯卿了。楚翊失笑地心道,眉目柔和,喜欢她对他这般不见外的感觉。 他也朝她凑了过去,附耳道:“他在等……” 楚翊也没说夏侯卿到底在等什么,而顾燕飞也没再问,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地说悄悄话,顾渊的表情复杂极了。 不过…… 顾渊再一次朝前方父亲的牌位望去,眼神柔和了几分,心道:父亲在天有灵,应该会为妹妹高兴的吧。 香炉中插的那几支香袅袅地飘出一缕缕白烟,消散于殿内,香烟味更浓了。 上了香后,众人就离开了三清殿,玄诚真人亲自率领观内的道士们把大皇子的仪仗送出了无量观,又站在观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无量山脚比顾燕飞她们来时热闹了很多,銮仪卫的仪仗还等在那里,自带一股皇家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楚翊一下山,就吩咐随行的銮仪卫指挥佥事道:“你们先回宫去吧。”
指挥佥事犹豫了一下,就看到小拾驾着一辆黑漆平头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銮驾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无量山,护卫着大皇子与大公主回京,可外人却不知道两个正主悄悄地留下了。 安乐从小就是乖宝宝,难得像今日这般,觉得有趣极了。 “姐姐,我们去甄氏银庄挑首饰好不好?”
安乐乐呵呵地捏着顾燕飞的袖子提议道,兴致勃勃。 他们那天说好的! “好。”
顾燕飞爽快地点头。 她想叫上顾云真一起,可顾云真先她一步道:“二妹妹,我有些累了,就不跟你们去了。”
“大哥,你先送我回去吧。”
顾云真也不是没眼色,从楚翊与顾燕飞的眉眼官司中看出了端倪,故意找了个理由。 不待顾渊反应,顾云真先上了自家的马车。 顾渊暗暗叹气,飞快地给顾燕飞塞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叮嘱了妹妹一句:“想买什么就买。”
“谢谢大哥。”
顾燕飞一愣,不由失笑,坦然地接受了兄长的好意。 直到顾燕飞上了小拾驾的那辆黑漆平头马车,顾渊才上了马。 一行车马很快上路,目标明确地往着京城方向驶去。 入了西城门后,他们就分道扬镳,顾渊与顾云真回了顾府,小拾则驾车去了位于城南的甄氏银庄。 上一次,安乐来此是在一众禁军的护卫下,声势赫赫,而这一次,他们也就这么一辆马车,由小拾驾车,一行四人而已。 马车停在甄氏银庄的大门口,无人围观,也无人多看一眼。 安乐的轮椅是由楚翊亲自抬下马车的,楚翊已经换了一身竹月色的常服,清极雅极。 “大哥,那你在……”安乐本以为楚翊要像上回一样留马车里等她们,不想自家大皇兄又亲自推着她的轮椅往铺子内走。 安乐有些懵地眨了眨眼,转头问他:“你今天是要陪我们一起进去吗?”
小丫头无知无觉间再一次把自家皇兄给卖了。 顾燕飞又听出了安乐的言下之意,原来上回楚翊陪安乐来此,甚至没进门。 这人原来是这么哄妹妹的啊! 顾燕飞似笑非笑地斜了楚翊一眼,目光流转,潋滟生姿,一直映到楚翊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