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乡。 方圆几十里,包括吴家村在内十几个村落法理上的上级行政组织。 之所以说是法理上的,是因为各个深藏山中的村落,为了抗苛捐避杂税,早便不再听从车停乡公所下发的命令。 人心不附。莫过如此。 车停乡公所也省了麻烦。只要没哪个村子公然造反,对各村听宣不听调的行为听之任之。 再上级的干城县知事公署也同样不在意,虽然收税是他们的主要职能之一。 但反正从这些小村手里,也收不来多少税捐,进山去寻这些村子,还要多费事。 真正的人头税,早便从食盐上收了上来。 食盐,生活之必需品。盐吃得不够,轻则夜汗抽搐,精神不振,重则患病疾亡。 所以无论穷富,每人每年定要吃掉几斤盐。 既然民众抗税,又有此等民众生活之必需品,历朝历代,乃至民国,无一不设立食盐专卖制度。 食盐作为专卖商品,由官署专购,专运,专卖。 寓税于盐价,取税于无形,使人不怒。 除了制盐困难之外,这也是民国以及之前历朝历代,盐价高昂,主要的原因之一。 一九一二年大乾民国成立,一九一三年,在大乾民国中央政府与中央政事院的要求下,各地整顿盐务。 于产盐地设盐运公署,辖购盐,运盐,销盐之责。 于销盐地设立盐务榷(音同却)运局。专管食盐运贩之责。 南余道,整个道都不产盐,于是设立的盐务机关,便是榷运局。 南余道的盐务榷运局有两个。 一是设立在南余道北段,扶金县盐务榷运局,管理南余道北段十一个县的食盐贩运。 二是设立在南余道首县,余江县的余江县盐务榷运局,管理南余道南段,包括余江县,干城县等十三个县的食盐贩运。 余江县榷运局,下设有缉私队二,着巡警制服,专办私盐运贩之案。 所以今天车停乡巡警分驻所新来的巡警杨二就纳闷了,他们车停乡,昨夜出了个妻杀夫的命案,今天从干城县里就下来了俩盐务巡警。 余江县盐务榷运局管理附近十几个县的食盐贩运,杨二知道,可是没听说自己正办着的这案子和私盐有牵扯啊。 更让杨二奇怪的是,这俩盐务巡警,刚来时,风风火火。 乡里备下的酒席,六大盘,四冷盘,一桌子好菜,吃了几口,便作罢。 但到现场看了行凶者及受害者,拿出了个小罗盘看了眼后,便自顾自地伫立在门口,对现场的血腥场面,视而不见。 走过场一样。 两名盐务巡警,都是如此。 杨二看着两名盐务巡警领章上的“盐务”二字,忍不住小声叨叨两句, “又是来抢功劳的……” “啪。”
话音没落,杨二立马被身边的车停乡巡警分驻所卢所长,拍了一下脑壳,杨二刚抬头,就看见卢所长瞪了他一眼, 意思很清楚。不要乱讲话。 杨二的牢骚只得埋在肚子里。 他不知道,他的卢所长之所以这样紧张,是因为这卢所长多少了解一点这两名盐务巡警下到乡里是来着干嘛来了。 只了解一点点,还是听前任所长所言。 余江榷运局缉私队的盐务巡警,除了缉私盐外,每逢余江及其周边十几个县,发生怪异案件,尤其是命案时,都会派出两名盐务巡警与案件负责的巡警,协同办案。余江巡警厅也有专发下饬令,各区县乡镇巡警分驻所,无条件配合。至于具体干什么,卢所长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铁定不是来抢功劳的,那就没必要得罪。 这起妻杀夫案,昨夜车停乡分驻所已经将案犯收押,且案犯对杀夫一事,供认不讳,人证物证具在,没什么值得一再勘察。 卢所长再来案发现场,也只是按两位盐务巡警的要求,带两人一观而已。 此时见两位盐务巡警,已然勘察完毕,征得两人同意后,便带着二人回返分驻所。 只是只现场看了一眼,不知是该说这盐务巡警二人武断,还是说胸有成竹。 拐过一街口,分驻所门口,三名青壮正在等候。 没想太多,卢所长上前一问, “怎么回事?”
三名青壮见着卢所长身上的制服,先喜后复忧,异口同声, “我们吴家村人,村里发了两件命案,村长命我三人前来报官。”
“命案?”
卢所长瞟了眼身后默不作声的两名盐务巡警,果不其然,这两名盐务巡警一听到“命案”,来了精神。 卢所长再问三名吴家村青壮,案发时间及案件经过。 三名吴家村青壮中最年长的一人,将吴家村所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先是前夜毛娃失踪,昨天上山寻人的吴兴业被人发现死在了山中。今天天没亮,村里又死了一人。 当讲到,死掉的两人死状非同寻常,都是脖子上有俩血洞,失血而死时。 两名盐务巡警对视了一眼,其中年老一些的盐务巡警,直接出言冲卢所长道, “卢所长,杀夫案已了,却不想吴家村命案新发,我二人劳碌命,差务压身,不得歇息,您看是不是,您遣个得力下属,我二人一同随往,好使我们早去,也好使我们早回?”
话说得客气。 被人催促的卢所长也没恼,直接指派杨二道, “你去一趟吴家村吧。”
杨二顿时面露苦色,谁不知这些山中小村山高路陡,进一趟山,要累死个人。但卢所长都直接指派了,他又能如何? 三名吴家村青壮领头。杨二同随。 两名盐务巡警跟在最后缀着。 这便进山。 雷厉风行。 走在后头的两名盐务巡警,其中一个年纪相对较轻,但也有三十来岁,一脸胡茬。他颇有些耐不住性子,走燥了身子,一掀大檐帽,粗旷的样子,不像巡警,更像江湖人士。他也确实刚从江湖中出来。 行在山路中,见和前头几人隔得有点距离,不必担心被听到,他便和同僚闲聊道, “老沙。那三个吴家村人说的似模似样地。你说这次是不是就能撞见真货?”
老沙眼皮都没抬一下,反问道, “怎么?听你话,你是希望撞见?”
满脸胡茬的盐务巡警抱赫一笑, “这倒不是。”
嘴上说着不是,可话里的期冀,老练的老沙如何听不出。 他见多了这种或是抱着好奇,或是因缘际会,才加入榷运局缉私队的新巡警。经历的少,还抱着江湖人那种刚搏出头的自负。沾沾自喜之余,殊不知他们交手的对象,哪里还是什么江湖人。 要不是实在人手紧缺,怎么可能让这种二愣子加入他们缉私队。 老沙心里叹息,板着脸回道, “既然不是,那就小心戒备,这等深山老林,别说真货,说不准从哪个疙瘩角落忽然冒出个山匪来。”
话中的轻视,满脸胡茬的巡警好似没听出,仍自追问不止, “老沙,我听其他同僚讲,你上一个案子,是同施队长一起处理的换口帮灭门案?说是,换口帮二十来号人死绝了?”
“是啊,按周边居民口供,应该是一大早换口帮内讧。而后按照现场痕迹看来,之后闯进来两人将换口帮人杀干净,最后闯进来这两人,又被另外一名高手杀死。真是此起彼伏啊。”
“最后活着走掉的这名高手,有多高?”
满脸胡茬的巡警拉住了沙坪光的肩膀, “你能是他对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