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皮被磕破,伤口流出的鲜血糊红眼睛,副厂长死鸭子嘴硬, “你一没挂衔的小盐务巡警,眼皮一闭,当不知道,就想往里头闯,但砸完盘子后,你们罩得住吗?”
“如何罩不住?”
出声的,却是一直作壁上观的施大海,他打着哈欠,散漫的很, “就道尹官大啊?谁家还没个简任大员当老总。我榷运局局长不比道尹官衔低,拿科长出来压?低了点。”
(老总:自乾末延续下来,新建官办机构总办别称。) 施海这是在说给吴青知。 将对将,兵对兵。 吴青施海的官阶不够,可他们二人,是给榷运局办差,办差中真要惹了人,有人会替他们扛回去。 既得了施大海的言语,吴青手上的枪口更使劲顶住了副厂长的脑门, “要么让路,要么让你说的那几人现在就蹦出来,保你脑袋不开花。”
副厂长心中惶急,董事们自然是蹦不出来保他,可自家厂长千叮咛万嘱咐,万不能叫外人进了他们这工厂,要不然,其中的景象要是叫人看去,可如何是好。 副厂长本早就有猜测,这两盐务巡警怎么油盐不进?现在一听施海拿自家局长出来压人,更是笃定。 怕不是因为工厂的红利,未分润到榷运局,才惹来这俩盐务巡警借题发挥。 须知,贫民工厂,相当一部分款项来源,便是社会上的善款善捐。 阔太太,阔小姐;有点余钱的小老板;自身不如意,却又看不得人间疾苦的平头百姓们。 他们挤着眼泪捐款。 是让工厂作善事的,问题是他们没做啊。 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非但如此,还让流乞们日夜不分的作工,源源不断地纺织品,火柴,五金制品从流乞工厂以一个低廉的价格流贩至市场,更有几小类,远销省外。为各董事们,赚回了丰厚的利润。 这事,闷在锅里,你好我好。但外人看见了,大事不妙。 说不得榷运局遣了这俩盐务巡警来,就是想揭一揭这盖子,拿点把柄回去交差,好让榷运局能插手到贫民工厂来。 所以才不要他匆匆备下的礼金,嫌少? 这就更不能让人进去了。 以为想透其中节窍的副厂长,又连忙道, “此中利益分配,哪里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可以插手的?小心你们二人给人做了枪使,事后再拿你们顶!”
吴青懒得理会副厂长的以己度人。 操使手中黑伞将副厂长从半坐姿态勾起,枪一收,右手将已经懵了的副厂长扇反过来,再拽着他的头发提脚震手,右臂好似撑杆,就把副厂长往工厂巡察们组成的人墙上硬撞过去。 吴青有更轻松的法子,譬如回去请队长常英批个条子。 但太麻烦,又拖时间。明知有鬼怪肆虐,吴青还回去先请个批条,再来办案。 外表不羁的,但颇有侠骨的施大海应该是不乐于见到自己这样做的。他之前出言帮衬,说明吴青猜的没错。 副厂长的面部轮廓被拽得变形,向后一掏手,被吴青刺出的伞尖刺回。 自家厂里的副厂长被人抓着撞过来。 虽持有棍棒步枪,巡察们也不敢动手,但先前有副厂长的命令,同样也不敢让。 人墙并不是平整一块,每人各有骨突粗细,肌肉松紧,跟别提还有想往身后藏,却完全没来得及藏起的硬木短棍。被大力掼进去的副厂长,时而似撞棉花,又时而似撞硬木,软硬不定。只觉得前后左右,全是劲,脸上都被撞出了血痕。 吴青在撑着他后脑勺按压的力劲,下得很足。 副厂长压抑不住痛苦,嗷嗷直叫, “痛痛痛……让开呀!”
巡察们面面相觑,一枪未敢放,一棍未敢出,通通侧身让路。 吴青打头,施大海跟入,陈小文末尾,从巡察们让开的甬道中,进了这流乞工厂的大门。 铁大门后。 一片空地上立着一根孤零零的旗杆,顶端大乾民国的国旗,青天十八星旗飘扬。 空地一直延伸到几排红顶砖砌的长条大棚前,棚里悬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里面忙碌的人影晃动。 大棚后又是一道围墙,后头耸立着两栋小楼的黑影。 才进了门,施大海一拍脑门,迷迷糊糊地,好似才从酒坛子里钻出来一样,从制服左胸口袋里掏出一红封小本,懊悔不已, “我怎么把这玩意忘了?”
“什么?”
吴青问过去。 “咱们南余道镇守使管春武将军亲笔签发,正式盐务巡警才有的特别通行证。除镇守使,道尹及县知事公署外的,其他所有官署,持证者,可自由通行。官商合办及民办单位,通通不得阻挠盘查持证者,还得予以配合持证者。”
想也知道,缉私二队办了这么久的案子,少不了和各种权势人物打交道。 鬼怪多由怨死者而生,豪门大家,官署工厂,腌臜事不会比占多数的底层民众少,他们手里的人命,恐怕比底层人之总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盐务巡警除鬼,可不得将他们的腌臜事一并看去,他们怎么肯? 而榷运局的缉私二队巡警,真要计较起来,也是为了各将军们,平稳后方。 想把消息捂得这么紧,没把尚方宝剑,怎么可能? 自己早该想到的。 吴青叹了声, “海哥,你话可是说的够顺畅啊,一点没醉酒的样子。”
施大海打了个哈哈,“怪我怪我,被夜风吹着了,才清醒过来不是。”
吴青看了眼被自己拽着,额头见血,一脸苦相捂着生痛腹部的副厂长,再看了看走后头,盯着副厂长不放,一脸快意的陈小文。 随手将副厂长丢开,从施大海手上将特别通行证取来,施大海也没抓着不放。 他拿出了,就是想给吴青用的。 吴青再将通行证在副厂长面前展开, “这玩意够格嘛?”
副所长看着通行证页尾,通红的镇守使印,和龙飞凤舞的管春武签字,那叫一个有苦难言, “您二位爷早一开始拿出这红本不就行了,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拦啊。”
吴青斜了施大海一眼,没好气地冲副厂长道, “甭叫苦了,你自个种的恶果,有人想教训你,我算是手轻的了。”
拿通行证给副厂长看,当然是为了加重自己的权威。 有这东西,许多事就简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