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更二) “接不上就接不上吧,哭什么呢,”余舒把人逼到死角,仍不留情,嘲讽道: “就这点能耐,数都算不准,你也只能哭一哭鼻子,还学人家上门比斗,不知所谓。”
想当初她为学精算,八条螃蟹腿早一遍晚一遍,数来数去,整整三年,一口气数个五百轻轻松松,不是她看不起人,存心以长博短,假如这姓候的小姑娘平日多在算功上有下过苦功,也不至于连一百只螃蟹都数不够。 候渌婷被余舒几句话讽的无地自容,满脸羞愧,兴不起分毫倔性,掩面转过身去,不敢看几位师兄脸色,强忍着才没有夺门而出。 晋左瑢自己才输了一局,不好说这小师妹的不是,却也没心情安慰。潘名轻叹一声,上前拍拍她后背,深深盯了余舒一眼,沉声道:“我师妹不如女算子,如先前所言,仍是平局。”
余舒点了下头,看对面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题,便坐在椅子上静等。 这一等又是一盏茶后,那候渌婷好不容易镇静下来,两眼红红地转过身子,对余舒道: “女算子,该我出题了。”
余舒掀了掀眼皮,身都没起,“你说。”
她敬可敬之人,重应重之情,这是脾气,亦是傲骨。 她并不觉得以领先几百年的学术赢过这些古人有何沾沾自喜的,但她问心无愧,她今朝得以仰仗的,都是她曾经拿汗水一点一滴换取的。 候渌婷侧目看了一眼朝她点头的晋左瑢,咬咬嘴唇,操着鼻音道: “有、有二十个士兵列队,每一行只能站四个士兵,要你来排的话,你最多可以排成几行?”
她话音落,余舒手一抖,险些将茶杯摔在地上,好歹忍住没将惊讶写在脸上,低下头去记题,心中却是又惊又喜—— 这二十个士兵的题目,分明与她在现代见过的一道非常著名的“二十棵树”难题相同,只是将树木变成了士兵。 这可不是计算题,跟排列组合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与其说它是一道数学题,倒不如说它是一道绘图题! 一道不断被历史上有名的数学家寻求突破排列数字的题目,然而它的最终答案,却是一个问号。 如此相同的题目,分明不应该在这个朝代被人提出,可是却让余舒给碰上了,这难道只是巧合? 余舒眼神忽闪忽闪,转头吩咐小蝶去她书房里取来木尺和她的炭笔。 有了工具,她先在纸上随意画了几笔,寻找着记忆里复杂又模糊的图谱,与此同时,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老算子,升起一股浓浓的好奇心。 她当然不会蠢到以为这道实打实的“难题”真是眼前这几个人想出来的,能够让他们这么自信,一定是出自韩闻广之手。 * * * 余舒坐在椅子上,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手边堆起了一叠用过的稿纸,她却还在不停地画。 在场的酒客有的实在坐不住,才跑了一趟茅房,匆匆赶回来,就怕错过她解题的一幕。 这半个时辰,另一拨人明显放轻松许多,站的站,坐的坐,安静等着余舒解题,难得没有一个人出声催促,这是余舒之前用行动换来的尊重,可见不论是敌是友,实力才是堵人嘴的最佳对策。 辛六他们站的腿酸,早就各找了凳子坐,明处暗处,唯有薛睿一人陪着,余舒坐在那里多久,他便站在那里多久。 这个时候,刘昙身边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接近薛睿,传了一张字条给他,薛睿打开,但见上面一排小字写着: 平局即可,吾欲出面干涉,定不能使其如愿。 薛睿心说刘昙到底还是忍不住,他清楚他为何这样心急,实际上,韩闻广有一独子,娶的便是京城皇字名下第一望族尹家的小姐,也就是宁王刘灏的一位姨母,他岂能坐视韩闻广事成! 平局是好,可...... 薛睿侧头,目光越过开的五颜六色的花束,盯着余舒伏案的背影,心内却难取择。 少顷,他将刘昙的纸条捏在手心里,正色吩咐那名侍卫: “你去回禀,就说是我讲的,若不能赢,后果一切由我来负。”
支退了侍卫,薛睿将捏碎的字条收进袖中,不被坐在不远处的裴敬和贺芳芝看到,目光重新落回余舒身上,眼角泄露出一缕无奈,习惯真是个可怕的词语,他不知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然而心里已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帮她。 * * * 很快,太阳落山,一个下午就这么匆匆掠过,照在桌面上的阳光像幕布一样落下了,直到最后一角夕阳离开桌角,余舒终于放下笔,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吁。”
忘机楼外,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围观的过客,处处低语声,猜测着她是否解出来了。 潘名看着余舒嘘气,竟有些紧张,这次不等晋左瑢发问,便上前一步道: “女算子可有解?”
余舒将最后一张画纸反过来盖在桌上,抬眼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答我。”
潘名点点头,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结果。 “这第三道题,你们的恩师,韩闻广老前辈,是否解出过。”
潘名觉得这点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三道题目,骗骗外行人说是他们所想出也就罢了,他相信余舒早就猜到是出自恩师手笔,于是没理睬晋左瑢的眼色,坦白道: “家师解出了。”
余舒放心一笑,将桌面上的纸张揭开,举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楚上面的图形,声音明亮: “如你所见,我排出了二十行,不知韩闻广老先生,最多能排出几行。”
潘名和晋左瑢清清楚楚地看到余舒拿炭笔和直尺勾勒出的那幅图,先后瞪目结舌,听到她的发问,一时间竟无人作答,心中眼中只剩满满的惊骇—— 二十行! “二十行?!”
当场有人惊呼出声,这半个多时辰,不少人好奇跟着排列了,大多数列个四五行就再无计可施,怎能不震惊于她能列出二十行来! 有人不信,离席上前围观,细数了余舒手中那幅用细密的线条勾勒出的图形,一条一条数过,然后,全都傻眼了。 余舒手没有举得太久,等到靠近的人都看清楚,便放下来,闭了闭酸痛的眼睛,再次出声问道: “潘大算,晋大算,敢问令师能够解出几行?”
潘名不语,死死盯着余舒放在桌上的那张图纸,晋左瑢亦哑口无言,这个问题要他如何回答—— 若说他师父也解出二十条,岂不是说她为正解,赢了这一局; 可若说她少解了一行,她若刁难,要他们当场演示师父是如何解出二十一行的,他们又该如何瞒谎? 最让他们惶恐的是,师父解出的,分明只有十八行! 余舒冷眼看着他们唯唯诺诺的神情,将人逼到这份上,她才懒洋洋地站起来,活动着肩膀,道: “说啊,这有何不可告人的,难道说韩老算子还没有我这个小辈解出来的多吗?”
此言一出,楼内楼外登时一静,一双双怀疑或是不信的眼睛,扫向那师兄妹五人。 晋左瑢眼看着失态越来越超出他们所求,硬着头皮,狠狠心道:“休要胡言,家师怎会没有你解的多,他老人解出了——” “哈哈哈!”
恰在这节骨眼上,一连串沙哑的笑声从门外传进来,堪堪打断了晋左瑢的回答。 余舒眼皮一跳,视线跃向门口,便见堵在门前的人群被分开,两名护卫开出一条道路,从中步出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叟,身形低瘦,身穿着一袭玄青大开衫,一对长眉垂在眼角,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 “师父!”
“师父!”
潘名几人齐声叫道,各自躬身去拜,道明了来者身份,正是那赫赫有名的韩老算子了。 余舒同那老者眼神撞了个正着,盯着那一股无形的威迫,不低头,也不退缩,不行礼,也不问候。 韩闻广摆手让几名爱徒起身,撩着长袍走向余舒,一面打量,一面操着沙哑的声音道: “你便是今年出的那一位女算子,义阳余舒?”
“正是我。”
韩闻广上上下下地看过她,忽然眯起眼,严肃道:“你可知就因为你,让老夫名下少了个算子徒弟?”
“怪只能怪令徒学艺不精,与我何干。”
余舒说话风凉,当场就把潘名那几个人气的青筋直冒。 谁知韩闻广嘴角一扬,竟然“哈哈”笑了,点头道:“你这孩子,很好、很好。”
若在平时,有人被韩闻广亲口夸上一声好,还不乐的笑歪了嘴,奈何余舒对这老头只有记恨,全无好感,只觉他此刻是惺惺作态,便不领情,直接问道: “刚才令高徒出了一道题目给我,听说韩老先生也曾解得,不知您解出了多少。”
韩闻广挥挥手,谦虚道:“唉,老夫年纪大了,脑子不如年轻人好用,只解出了十八行,见笑、见笑。”
余舒挑了下眉毛,心说这老人倒是识相,若他敢和自己扯皮,她便要他今日名声扫地—— 没人知道她盖在桌上还有另一张图,那上头分分明有二十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