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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锦梅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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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礼典,第二日,灵殿没有什么事宜需要我了,我便去了一趟太后的慈熙宫。“哦哟,我的好琳琅啊,快起来吧,来,让老身看看,怎这般憔悴了。”

太后心疼我,叫人看了座让我坐在她床前说话。提及昭沁公主遇害,太后也是难过,嘱咐了我一定要照顾好我的母妃。太后抚着胸口,慨道:“唉,昭沁还没有一岁,可怜就这样去了。你的母妃怡妃,是个多好的孩子啊,做事利落,端庄贤淑,天公这番又是为何来辛苦你们母女呢?老身不明白,那老天意欲何为,为何又如那年一般,收走了她刚刚出生的骨肉。”

“其实啊,琳琅,”太后轻轻唤我,握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那些岁月留在太后手心的痕迹,“对于老身而言,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老身的孙儿,老身疼爱着你和你的三个皇兄,每日都在望你们成龙或是成凤,此生平平安安长大,不舍得你们出半点差池,受半分委屈。琳琅,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宫闱深深,要居安思危方能久远啊。知道吗?”

太后甚是语重心长地说,望着我,抹去了我未察觉到的泪珠。“太后,孙儿懂,孙儿会的……”我擦了擦眼角,暗里怪着自己这双不争气的泪眼。太后又道:“老身是老了,精力不济。若年轻时,必不能容下这样的恶毒之人在宫里滋生祸事!必不能让孙儿你有如今这般遭遇。”

太后半是花白的头发长长披散在枕上,脖子上显出了青筋,苍老的样子真是惹人感慨岁月不饶人。红颜凋落得这样快,想父皇那样俊朗,太后当年也必是风华绝代。女人啊,真是禁不得老。一老,再好的容颜也全没了样子。在这宫里,能这样平安富贵活到老才是最难得的福气啊。多少红颜,还没有老,便早早香消玉殒了。太后见我有些发愣,哪里晓得我在转这样的心思,以为我累了,便慈爱地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道:“孙儿,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快回去好好休整一番吧,我的孙儿这般脸色可不好啊。”

我见太后也是疲惫的神态,便告辞了。方行到门外不远,却见隋锦柯正巧从眼前路过。我缓步下了台阶,她转身看见是我,笑着招呼过来,欣喜道:“方才正想着姐姐呢,这里便遇见了,真是有缘。不知琳琅姐姐今日可有闲暇,去我堂中玩玩?近日新得了些好本……”“锦柯!”

我向她使了个眼色,她慌忙捂了下嘴,咳了一声。在这宫中,父皇是不许任何人讨论民间本子的,无论是画本子、戏本子还是其他什么本子都是不行。究其缘由,似乎是因为父皇年轻时候的一段过往。那时候,父皇还是一个皇子。那时的他,曾经喜欢过一名唱神仙戏目唱的极好的女子,然而,那名女子只是一位身份低贱的宫女。先皇帝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狠心将那宫女在还是少年的父皇面前处死,让父皇眼睁睁看着那女子咽了气方才罢休。那件事情之后,父皇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整日不沾欢愉之事物,精进自身,废寝忘食,苦学治国安邦之要义。父皇原本不是他诸位兄弟中最为出色的一个,因此费了好大一番心血,才从他的几个兄弟之间脱颖而出,重新被先皇肯定。先皇于弥留之际,将继位的资格给予了他。自从父皇登基开始,便严命后宫,除宫廷戏本外,不得有任何民间的胡乱本子,违者是要问罪的。幸亏有木狸,我才能看得那本《牛郎织女》。“姐姐,快,随我来吧。”

我闻言,跟了上去。行进之间,想起昨夜木狸的那番怀疑,当下正是验证之机。我略一转头,隋锦柯悠然地走在我的身侧,没有露出半分烦恼的样子。兴许,如我所想,是木狸误会了锦柯吧。锦梅堂中,烤着一处火盆。锦柯是非常爱花的,她曾说不太喜欢庄严肃穆的寒冬。每到冬日,她便和我抱怨,说这冬日最是无聊,不但天气甚是寒冷,而且这世间也苍白无色,只有坚忍的梅花,染得灰白一片的寒冬还算是有些鲜活色彩。我想,可能,这也是她最爱梅花的原因吧。许是和太后相处久了,锦柯和太后一样,有了个挂赏花图的爱好。太后喜爱锦柯,也总请宫中画师为她画些她喜欢的花草图,挂在锦梅堂中,若是看得厌倦了,就会再请人来绘一两幅,时间久了,存的画便也越来越多。以往多年,锦柯还总会送我一些。坐在花梨圆桌旁,侍候的女侍为我们各倒了茶水。锦柯对服侍的宫人们道:“都先下去吧,我和公主暂不需人从旁侍候。”

待他们退出堂中,堂门吱呀吱呀地关上之后,锦柯凑近我一些,语气神秘地说:“等着,琳琅,这本子,你定会喜欢。”

说罢,便走向放着几册书籍的案前。借着她去拿本子的功夫,我将这堂中的摆设陈列环顾了一圈。除了所挂的花草图如往常来时一般总有变化,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与往日不同之处。正冲堂门的那面墙上,挂着左右两副花草图,右侧那副所绘之花,我倒是从没有见过,我的目光不由停在那花图之上,为了看得更加仔细,我便起身走到画前欣赏,仔细一看,画上轻轻盖着一层透明的薄纱。透过那层薄纱望去,在那副画上,是落雪纷纷的一处枝头,空落落的枝头上绽着点点红色的重瓣花朵。不愧是宫廷画师的画作,笔上画功卓然,用墨也很是适宜,轻重缓急十分利落,不过是几道墨色落在纸上,那些花朵就仿佛此刻正在盛开,似乎能够闻到香味一样。凑近去看,那黄色的纤细花蕊刻画得也很是清晰生动,纱层微微地起落着,为这画平添了几分雾色朦胧。画的一旁,题着一句诗:多情枝上云苍雪,风挡羞扇露彤颜。倒是与画中之花甚是相配呢。“咦?”

锦柯将一只写着《四经集选》的书盒抱来,轻轻放在圆桌上,见我往正冲着门的那面墙走去,疑惑地问:“姐姐,在看什么?”

“锦柯,此画绘的是何种花卉?我还是第一次见呢,真是好看。”

我指着面前墙上的画。“哈哈,你不知道了吧,此花名唤雪颜,可是我们隋家于元景山的园子中新培育的品类呢。”

锦柯望着沉醉在画作之中的我,柔声道:“去年临近腊月的时候,元景山曾给太后来信报喜,说是育出了一种绝美动人的雪颜花,美若天降之物,太后阅后很是欣喜,皇宫也曾派人从元景山移植了几株。可惜此花甚是娇嫩,只能养在水养充沛的地方,而大魏都城的气候并不适宜,不出半月,那些宫中的雪颜花就纷纷凋谢了,失去了生机。太后闻之,甚是心疼,为让太后能够长久赏玩此花之容,皇帝便命画师去往元景山采风,画师回来之后便出了此张《雪颜图》。”

“那,此画该是太后所藏之宝贝,你又是怎样得到的呢?”

我好奇道。“这就要感谢太后的慈爱了。”

锦柯语气之中带着些骄傲,“太后呀,曾经与我一同观赏过这《雪颜图》,第一眼我便甚是喜欢,可我硬是苦苦地求她求了好几次,才让我拿来挂赏的呢。”

说到这里,见我离画越来越近,忙匆匆跑到我身边,轻轻拉着我向后道:“哎呀,琳琅姐姐,可务必离远一些,这幅画可不能有半分差池,出了元月,我是要将它原样还给太后的,要是有半分闪失,便是不好交代了。”

听闻此画对于太后而言竟是如此珍贵,我马上离那画远了几步,转身和锦柯一起坐回到圆桌前。我抬手拿起一盏茶,抿了一口,目光落在书盒之上。只见那书盒上,端正地题着四个字,我仔细一看,微微一愣,轻笑道:“嚯!四经集选?不会吧,锦柯,这里面难道,就是你方才所说的新本子?”

“哎呀,姐姐别急嘛,可仔细瞧着,这书盒里面是什么。”

说话间,锦柯在我面前打开了书盒子。只见那书盒里,摆着好几本封装略显粗糙的书册,我拿起一看,原来盒子里并不是什么与《四经》相关的书,而当真是几册话本子,我有些佩服她的小机灵劲儿,她竟能想到正经书籍盒子掉包的藏法,真是有些“平安险中求”的意味。“《三梦朝曦》……《白花情月谱》……《燕女风华》……《落星塘记》……锦柯妹妹,你这,这都是从哪里得到的宝物,我当真是一本也没有听说过,但看起来,当真是好本子!”

从书盒里将那些本子拿出来,看得我忍不住惊喜万分地感叹,一个抬眼,很是佩服和惊异地望向她。“嘻嘻,姐姐,那是自然啦!这些呀,可都是宫外最受好评的话本子!”

锦柯说着,压低了声音说:“不过,姐姐,可要替我保密才是,这些话本子,你知我知,莫要让他人知晓了去,不然日后陛下或者太后怪罪下来,可真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放心吧,好妹妹,姐姐我定帮你保守秘密。”

却见她好像还有些怀疑我,忍不住道:“怎么,这还不相信我了?还想没想着之前那次,你曾有的那本《千鹤录》,险些被人揭发,要不是我帮你挡着藏着,你呀,早就受罚了。”

“哈哈哈,姐姐,锦柯知道,姐姐待锦柯最好了。”

她依偎着我,“姐姐真是,没听不懂我是开玩笑呢。不信姐姐,那是从来没有的事。锦柯一直很信任琳琅姐姐的。”

她说罢,顿了顿,往窗口和门的方向看了看,挪了一下身下的木凳,凑近我的耳边,用一种神秘的语气对我耳语道:“这盒子里的,可都是我让人偷偷带进宫来的。姐姐,切莫声张出去才是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闻她此言,我点着头,很是真诚地承诺道。要是没有她,我怎有机会见得如此多的民间本子?当然要替她保守这个秘密了。“姐姐真好!”

锦柯见我答应下来,松了好一口气,一脸轻松悠然道:“姐姐,且拿去一本吧。日后姐姐想再看哪本,来锦梅堂找妹妹便是啦。”

“可是,妹妹,这几部都是讲的什么呢?”

闻言,锦柯可来了兴致:“这《三梦朝曦》,是东朝神君和洛曦神女的故事,这《白花情月谱》呢,讲的是一位修道者和一个小妖女的故事,这《燕女风华》我还未读完,至于这《落星塘记》嘛,也是有些趣味的神仙故事哦。”

见我望着桌上的四本本子,迟迟难以定夺,锦柯托腮想了想,问我:“姐姐,是想看跌宕一些的?还是想看很多恩爱的呀?妹妹给你推荐推荐?”

“唔……”我思考了一瞬,道:“那便选一本跌宕些的吧,倒也有趣。”

话音刚落,一本《白花情月谱》便被塞到我手里,我抬眼望向锦柯,撇了撇嘴:“这样俗气的名字,真的好看么?”

“哎呀,姐姐,你收着便是,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更何况是这民间的本子了。”

闻言,我倒是提起了些兴趣,应了她一声,欲把那本子塞进衣层之中。锦柯见状,忙叫住我。“哦对了,别这样带回去,给你个书盒装着。”

说着,锦柯从那书案上拿了一只书盒过来。书盒上写着《三典正论》。我心下暗笑,这个隋锦柯,把本来最为重要的《四经集选》和《三典正论》都用来装这些胡乱本子,也当真是不怕有人发现她的这些小心思。“正好,这里面有一本《花锦集鉴》,姐姐或许能够用到,一并借给姐姐好了。”

锦柯道,“我曾闲暇时翻阅过几页,这《花锦集鉴》里面,记载了好些花木的事情,若姐姐想查明关于花毒的事,这《花锦集鉴》或有用武之处。”

闻言,我心底一凛,从得了本子的欣喜中跳了出来。方才这段时间内,我并未向锦柯提起我将去探明凶手之事,可是隋锦柯是从哪里看出了我将会探案的些许端倪,难不成,是我方才去看了看那张《雪颜图》么?但我又转念一想,昭沁与我是出自同父同母,在锦柯眼里,我会想要查出凶手也是理所应该。心下警觉,若她再问些什么,可不能露出分毫了。“唉,锦柯,你的这番心意,姐姐心领了。”

我感激道,打开了那个写着《三典正论》的书盒子,将盒中的书连着目录一起翻了几页之后,送还给锦柯,又佯装灰心道:“好妹妹,你有所不知,颜令长那日曾经来过枫翠宫,他说,毒害昭沁的花并不是大魏所出。所以,这书,帮助不大,妹妹还是收好吧。”

锦柯闻言,失落浮在了面上。先皇在世时,曾网罗疆域之内的各色草木花卉,命典阁中的学士们编册成书,即为《三典》,分别是《百草新录》、《花锦集鉴》和《杂植通典》,至于疆域之外的事物,并不被列在其中。况且,锦柯给我的,是《三典正论》,较之原作又是缩减了好些记载。“那这样说来,昭沁妹妹被毒杀的事情,岂不是很难去查到真凶了么?姐姐可有什么打算?”

锦柯担心地望着我,那担忧的神色,倒像是出自真心实意。“放心吧,我的好妹妹,凶手定会落网,父皇已经下令严查了,相信很快就会破案。”

我笑道。又饮了点茶,我便与隋锦柯道别了。从昭沁住处走出后,我轻轻呼了口气,心里想着今夜定要将方才所发的种种事情与木狸说说,兴许我和他能够分析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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