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背后漫无边际的乌云开始倾覆下来,将又橙又紫的地平线吞没,在那暗色背后,隐约浮现着一轮苍白皎月,时辰已是临近夜晚了。破旧街道两头零单走着几个路人,深巷之中,偶尔传来谁家小车爆胎的杂响,很快,楼上的窗户里伸出颗布满发卷的脑袋,冲着底下大声呵斥,几个小屁孩哄笑着逐渐逃远。每家每户的厨灯开始亮起,用餐时间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佐治亚人特有的菜肴蜜露味,空中一群斑点鸽子各找各妈,纷纷回到老巢。
好一派南国风光,多么令人怀念,充满着慵懒与倦怠的气息。我知道自己所见的人与物,绝大多数都已作古,但魔魇里能有各种感触,花香味、油烟味、以及八声道的清晰碎音,幕幕入眼,丝丝入耳,却是始料未及的。骁鸷究竟是什么,今天算是让我开了眼界。 Krys发一声喊,让我俩别再磨磨蹭蹭,应该起身为她办点实事了。我也知被拖进魔魇来本就为了这个,但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实在叫人恼火,其他时空线里的我,究竟是什么品味?怎会找这种母老虎当爱妻?我为这个倒霉的自己深感可怜。被催得急了,我只得起身,忽感手臂提不起劲来,半扇身子软瘫瘫的。Krys闻听我喊叫,走上前来。 “你干嘛带着谵妄手镯?瞧瞧你的胳臂!”她撸起我的袖管,见手环已侵入皮肉,小臂变得乌黑透青,忙抓过丧妇的短刀挑断线绳,恼道:“刚才我说了那么多,你只顾着抽烟么?拖人进来的叫做魔魇,被人拽入的名唤恶魇,两者是不同的!在恶魇里你其实就是幽灵!带着这种东西自身就被限制住了,天晓得你是如何成为骁鸷的?”
拆除谵妄手镯后,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忙让我俩将一身挂雷和各式特制弹丢弃,只留下飞镰、短刃以及钢钎之类的冷兵器,并说但凡压制妖魂类的所有武装,在轰击出去之际,同样会烧伤烫死自己,她本以为我明晓此理,谁知我啥都不懂。 “那我们岂不是毫无胜算?为了冲击鬼烈,这些弹药都是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现在你说扔就扔,居然什么理由也不给?”
我卸下防刺服,掏着各个口袋,翻出几只前些天遗漏的熟爪,问Krys道:“那这些东西呢?是不是也得一并丢弃掉?”
她伸手接过白瓷公鸡,端在手中打量,似乎不知所谓何物,当闻听那是追踪懂得隐藏痕迹的妖邪时,便向我摆手说留下无妨,嗤笑起来:“这谁搞来的玩意儿?模样超可爱的。”
“就是我们里的侦探,他是布罗韦克家族的直系后裔,属于泛世界。”
丧妇耸耸肩,答。
“不认识,听都没听过。”见我正向她讨要,Krys舒展手臂,将我拢到身边,用胳肢窝夹住脑袋,说:“之前会那么说,是我以为仍会在涡地间,但很显然的,其实我们是被羵羊拖进了它的记忆中,那么主动权也就掌握在丽姬娅手里了,我来告诉你完整的骁鸷是什么。”
假设说,一个人从城东到城西,需要慢慢行走,身体会经历从体力充沛到疲乏,头脑中出现分秒流逝的感觉,天色也会随着地球自转而变化,这些都是三维生物的体验。而实际,时间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它是人为了计算而特别设计出来的一个循环困局,将自身束缚其中。因为低等,所以人类只能按部就班,去领略生老病死。然而,这些平凡的生命中,不知是上苍开了个玩笑,还是冥冥中造物主有意为之,某天出现了一种叫做骁鸷的特殊生物。在她们的视野里,是不存在时间这个概念,只因骁鸷高于人类,属于寄魂在三维肉体中,实际意识抵达了五维空间的高等生物。因此骁鸷的视野,普通人难以理解。 那她们看出去的世界又是怎样的?这就不得不用通俗易懂的举例来加以说明。你总玩过电脑游戏吧?那么你也因琐事打扰而储存过章节吧?有了这个认识,那么就变得容易理解多了。当骁鸷进入仿梦空间,可以从自己或他人的记忆中,去选择节点,它们如一帧帧水灯镜花浮现在你眼前,挑选感兴趣的点,以某种叫做踩着星光跳跃的办法,就能轻松闯进这片陌生世界。在此期间,骁鸷能够任意带入或者带出物品,以期达到改变未来的格局。 正因为这份能力,从古至今小鸟们都在被追杀,不论现实世界、还是其他世界的高层,知道有她们的存在,故而竭尽所能减少骁鸷的数量,维持在十只以内,并加以笼络为己谋利。 “骁鸷就是这么来的。而你想要找寻不存在的另一半,是痴心妄想。”
Krys嬉笑着揉弄我的乱发,说:“你是个意外,有幸或不幸获取了它,但说到底你的本质仍是个凡胎,骁鸷既不是华盖也不是炫彩,更不是宝钻,它是靠血脉或者传承而得以延续的。”
“你所说的意外难道是指阿辽硫么?可给我的那人是AC,她自称是名黑水仙。”
“那是你说的,而不是我。许多事光看表面,再加以人类固有的狭隘理解方式,很难还原出本质。”
她这才松开我,将手中烟蒂掐灭,说:“然而,骁鸷既可以拖人进入魔魇,也会被别人带同进入噩梦,自然就有了主次场之分。现在的我们就是那样,仍是老妖的主场。”
当她说完这些时,夕阳一丝余晖正巧打在她背面,我正侧着身,方才见到Krys的身子起了些变化。首先是那张脸,在原有基础上变得愈加精致,充满了挑逗的意味;其次是发丝,似乎又长了许多,显得色泽更淡也更柔滑;最后是身板,比起过去厚实了些许,那不是少女们骨感的身型,只有女人过三十五后才能拥有的匀称。这种岁数的女性,各方面发育到达了极致,骨架明显变重。哪怕不常训练,随便做些体力运动,也会出现肌肉线条,力量也比年轻时增大了一些。就算过去身形单薄,到那时也会变得丰腴,愈加显出女人味。 这幕情形,我在黑枫隧道扶她起身时见过,至少长相是接近的。现在不知何故,她逐渐变得通透,已难以维系虚假容颜。这亦表明躲在Krys背后的女人,是个大我许多的老货,难怪口吻和行为都那么放肆。见我看得移不动眼,她有些暗暗吃惊,低下头去方才见到自己暴露痕迹,忙抓过我和丧妇的腕子,朝着前方疾驰。眼前再度出现一蓬黑烟,我等三人往里一扎,当回过神来后,已离开了公鸡散步的草坪,而站在一条陌生的十字路街头。 “这里是桃树角市内的某个角落吧?”
女招待东张西望,很快在巷底瞧见一家叫唐顿的书店招牌,问:“咱们不从速找出那只老妖决战,跑街上干嘛来了?我已做好了准备。”
“引灯的镂属是你啊,我们只是随着神行而神行,要怎么来索敌,只有你这个酒家女才能和老妖对上眼。”
Krys一口气说出许多陌生名词,见我俩面面相觑,便开始解释起来。
骁鸷作为一个独立于其他势力之外,没有正式署名的人群,自然有着独特的切规。引灯就是在指引魂人,形容为魔魇中的向导;镂属原是指阳光落在金属器皿上的反射,表示这名向导具有他人不具备的特性;至于神行则是说移动方式,骁鸷是没有肉体的意识,因此无需步行,她可以在节点间跳跃,故而就像一阵风般来去自如又速度奇快,不落下半点痕迹。 我们三人之间,只有女招待成为过半妖,故而身上留有了刻印。不论妖魂还是尸鬼,都是不同于人类的邪物,彼此间能够感应对方的存在。羵羊见自己被人拖出涡地,正气急败坏,它必须找到我们,全部斩杀干净方能回去。那么它会在自己主场中索捡,自然就会盯上阴气四溢的半妖。每一次搜索成功,就会拉近彼此间的距离,直至最终狭路相逢。 见我俩充满好奇,Krys终于不耐烦起来,她粗鲁地打断提问,说这些常识对我而言足够受用了,而且她这辈子也不太可能再来纠缠我们。与此同时,她开始嘲讽起女招待来,说暗世界的机密都被高层掌握着,底下徒众们蒙昧至极,连什么是骁鸷都搞不明白,其情其景可怜到,她不由得想开个学习班为众人解惑。正这般嬉笑着,她忽而脸色一沉,急急看向远方。 “怎么了?那女鬼追来了么?”我倒握手中短刀,做好厮杀的准备,也随着她一起眺望。
“不,这不合常理。”她挠了挠头,伸手牵住我俩衣袖,躲入边上的巷内,探出半张脸继续观望,口中喃喃自语:“这附近怎会徘徊着拾骨人和黑阶士?他们又是哪跑来的?”
她的目光所及,是个街心花园,里头跑着三个孩童,正相互追逐打闹,还有几个平头百姓,坐在花丛中彼此攀谈着。如果视野再放远些,就是两座平地而起的大楼,侧面画了个血红色的撒旦人像,手中端着个破碗,底下写着再来一碗。总之,我没瞧见任何穷凶极恶之辈。 “天敌,你俩别再打听了!”
她一把将我揪了回去,开始朝巷尾而行,打算将自己完全隐蔽在暮色之下。我们自是随她的慌张而深感恐惧,沿途不断发问,Krys架不住骚扰,只得撇撇嘴道出。手段如骁鸷,既神秘又猥琐,并且是时空线里的漏洞,照此发展下去岂不是无敌般的存在么?以上所提到的拾骨人和黑阶士,就是上天赋予的天敌。
十七世纪,是骁鸷们的昌盛时代,曾一度并存着十五个名冠天下的高手。除现实世界外的地底世界,都对这种出入后门的小偷毫无招架之力,并深恶痛绝。既然有贼自然就会有条子,这两种人就是这么应运而生的。拾骨人和黑阶士跳出五行外不在三界中,既没有野心也不为利益所驱使,犹如暗世界里的圣维塔莱,是追求公义和维持平衡的公共警察,时常会在魔魇里缉捕骁鸷,倘若不幸遭上他们,那么大事去矣。 拾骨人通常笑容可掬,他们会用一句你能不能请我理发为由,反复询问骁鸷,你如若应答他便要不停追你;至于黑阶士,是闭目养神手中捧着黑暗圣经的神甫,只要骁鸷从眼前走过,就会被他枯柴般的阴爪擒下。正因他们自认代表正义,所以丝毫不加掩饰,有着明显的特征。目的就是告诉骁鸷,此处是我们的领地,不知好歹的你,该选择跑路了。 听闻Krys一通形容,我忍不住再去观望一番,果然在街心花园苗圃前坐着个枯瘦神甫,另有一个胖子站在附近水岸前。不过他们如此寻常,倘若交手,年轻气盛的我,理应能将俩人打得满地找牙,又有何可惧。想着,我走回Krys身旁,问:“看下来好似没什么威胁嘛。”“你知道个屁,拾骨人根本不屑与你交手,他随随便便就能释放出猎狗Besasa,每个靠入眠寄魂吃饭的家伙,碰见就只有死!”
她胆战心惊地开始疾走,道:“至于黑阶士更加可怕,不幸遭遇的寄魂者全部死亡,无一幸免,因此我也不知他的手段究竟能去到哪里。”
丧妇听闻柏沙莎,也是面色如土,显然知道那是什么。她的老板博尔顿,就是能释出猎狗的那种人,这套邪术过去曾在吕库古小姐身上用过,目的是为了掏走万渊鬼的锐眼。 柏沙莎,巫毒里的蛇形女妖,经常出现在梦境之中,当人昏迷时也会遭上,实际并不存在。经典恐怖片榆树街噩梦,也叫猛鬼街,电影里的鬼王弗雷迪,原型就是柏沙莎。她是传说中的控梦之王,无敌且不可战胜的,不管你是污鬼还是人,只要遇上必死无疑。 “咱们不得不逃了,你发什么愣,赶紧打个水灯镜花,带我们离开吖。”
因我的莽撞,街心花园前的俩人,浑身剧烈一抽,缓缓站起身,开始朝着巷子步步走来。Krys满脸浮着豆大的热汗,她呵斥说过会儿再来找我算账,恼怒地踢了女招待一脚,嚷嚷起来。
见被一个表质年少我几岁的女流叱责,又推又打,我的暴脾气终于忍不了了,刚想挑逗挖苦她几句,眼前又是黑烟蓬起,许是丧妇见对方俩人已转过拐角,情势迫人。她再度跳跃,牵着我俩手腕落定在另一处陌生街头。此地好似刚开过洒水车,路面湿漉漉的,最后的余晖映在水洼上,成为黑夜来临前一抹暖色。顺着它视线往上,楼阁板屋尽头,端的是个雪白外墙的钟楼,撞响了声声催人归家的晚钟。我一下子记起了这座建筑的原貌。 这个鬼地方,正是魔魇里英格拉姆蹬车而去的教堂,他在某个午后出了门,将一包书本在行李架上捆扎,然后扣响了建筑大门。换言之,我们所处的角落,实际就徘徊在这个家伙阁楼的周遭。随着左右环顾,越来越多的熟悉景致纷纷浮现,探出墙外的海棠花;深巷里的铁锈破门,邮政局的绿皮大门。是的,这个街角就在拖尸蟊贼家边上四十米外。 “莫不是,咱们中计了?一头扎进的不是丽姬娅的噩梦,而是英格拉姆的?”我暗自吃惊,背倚墙头,开始竭力找寻起印象里那个灰蒙蒙的阁楼。俩人见我神色慌张,便开口发问缘由,我已没了情绪找Krys斗嘴,只得一五一十将我的观察吐露出来。
依我之见,那个穿着破牛仔服的平头男人,最终应该是投湖自尽而了断了生命,他在临终前最后去见的人,就是那间教堂的神甫,俩人颇有些交情,英格拉姆仿佛是向他交代完全部的后事。如果此时像飞艇广告条幅写着的是1950年,那么恶性事件还未发生,他或许还没遇上丽姬娅,自然也没去到地鸣车站。邀我们三人闯入魔境,难道要面对的是他么? 此人与女羵羊不同,满手的茧子,智商不太够用的模样,不啻在说明是个耍横的主,而且极其擅长用刀,他早年间就疯狂爱上了丽姬娅,并步步紧跟其后,害杀了许多条人命。正因此女人感到无比恐惧,死活也要远离他。我想起前些天老戴在汽车旅店里谈论2201档案时,就曾说这类恶德之人,横死后沦为恶鬼的基数很大,并且极度难缠。 “现在不好说,具体要看下一幕跳跃的地点是哪里,才能辨析对手。”女招待也苦着脸,但她烦恼的却另有他事,只见露娜迟迟疑疑,伸手推了把Krys,问:“你我能聊几句么?”
Krys并不答她,正焦虑地找寻四下里显示时间的钟表,不耐烦地点点头,算是应承。 “我们率众进来的目的,除了带你出去外,主要是奔着次级钻而来。现在尤比西奥在异世界里鏖战格兰特,那么顺利的话,多半那颗炫彩是被他夺了。可是,原本我们两家谈好的条件是各取其一,这样的话,我就显得很为难了。”
丧妇瘪着嘴,思虑片刻,叹道:“而我听完美丈夫说过,你的本意也是为了夺钻,那么一会儿不管遭遇的是谁,丽姬娅也好英格拉姆也好,血战是免不了的,而最终一定会出结果,到那时你还有我,咱们该怎么办?”
我一拍脑门跳将起来,瞬间明白露娜在指的是什么了,那就是炫彩的最终归属权。博尔顿安排那么多世界之子赶来,是给她下了死命令的。而小苍兰的动机也是同样,自然就会产生矛盾。总不见得解决麻烦后彼此再打一架吧。看得出丧妇有些怕她,并且也拉不下脸。 而且,这之中还有个起先我不曾思考过的困惑,那就是她该怎么夺?夺了后又要如何带走它?骁鸷是游走的意识,实际肉身活在遥远的过去或未来,其架构是完全不存在的。Krys是她盗用的工具,即便拿获炫彩,也是得利于其人,与小苍兰一丝一毫关系都没有。 “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么?”
谁知,当听完丧妇的苦衷,Krys竟噗哧一下笑出了声,她象个大领导般拍拍女招待肩头,宽慰道:“我从头至尾,都没说过要带走它呢!”
“诶?那你究竟图的,又是什么?”
我俩面面相觑,颇为不解地望着她,问。
“骁鸷是一种意识,这点没意见吧?她既能带入物品也能带出物品,只因她本身拥有收纳的加持。而收纳却是一种华盖,属于肤浅技能之一,是骁鸷与生俱有的才干。所以在寄魂他人的同时,也能分享走被寄者获取的炫彩,我的目的仅此而已啊。”Krys指着我的鼻尖,咯、咯笑道:“我一开始就是这么回答他的,难道这小家伙没对你们说全么?”
“完美丈夫被你弄晕了两次,本就思维很混乱,他从不曾提过。那么,你是说咱俩之间,不必为了分赃而决斗一场,我是不是能这么去理解?”
露娜脸上方才露出血色,她摇了摇头,说:“毕竟你我相识一场,真要对决,我怕自己下不去手,如果真像你说的,我也就放心了。”
“不,放心这种事该我来说,你却说不得。”
Krys将茁壮的胸脯一挺,指着自己心窝,道:“只要拿获了炫彩,之后这具肉体就会奉还给你们。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许多年后的大战做准备,不想对手过于强大,以至于我连招架的份都没有,就莫名其妙被他们杀了。可问题恰恰又出在肉体本身,她过于平庸,没有华盖的基础,按理说送一颗次级钻入躯,等于种下定时炸弹,比起普通蛇胚危害大得多,而她又是我的故人,所以你俩要妥善处理才是。”
接着,Krys将这套暗世界菁英釐不清的提取方式,大概描述了一遍。正因华盖、炫彩以及宝钻是一个有着等级层次的排列,分基础类到至高层,所以凡人体质无法阶跃。这种东西一旦入躯,若无法压制它就会被反客为主,沦为炫彩奴隶,整个过程是极不稳定的。通常来说,只有一个月时间,只要在这段宝贵时间内提取并制成蛇胚带走,那么宿主不仅不会出事,而且能被动继承下一部分的能力,与此同时,她也不再是过去的自己,而成了虹息。 若是提取失败,或对她不管不顾,那么不出九十天,宿主就将被炫彩完全控制,自锻成人魔,真到那时,就什么法子也不必抱幻想了,只能以最粗暴方式毁灭肉体了事。 “我的本质带不走它,所以次级钻本来就打算留给你们。法布利诺圣战再起风云的话,暗世界固然很邪恶,但却是无害的一方,没准还可能成为进步力量的筹码。”
她竭力展露出高风亮节,昂首挺胸地望着天际,说:“所以你们要加倍努力了,别让我的故人出事。”
“我去你姥姥的!”
听到此,我怒不可遏地一把拧住她衣襟,叫骂道:“你就是这么对待过去的我们吗?我们不是工具!是有血有肉的人!同样有着七情六欲,会感伤、会痛心、会怀念往昔!你可知道吕库古小姐逃出生天后整天像掉了魂那般,直到今天也是萎靡不振,心头念着的都是重返异世界。我不知在那178天里,你都给她灌输了什么心灵鸡汤,她甚至跟我说,捞你回来的代价假若是失去家庭,她也愿意尝试。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回到72年时的雾龙牙,不也一样摆弄着别人的身躯,何曾替他想过将来?你的夸夸其谈改变了周遭全部人的命运,说回来你才是最初的恶性肿瘤,居然也有脸教训我?”
Krys将身压低,两条胳臂猛力一撑挣脱出来,在墙根前摆了个架势,怒道:“要不是你,我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现在是在替你擦屁股账,想打一架吗?那么来吧!”
“诶?72年,雾龙牙岛,骁鸷是团意识,在破晓前最初一抹阳光升起,三足鼎古币,沙洲泰尔银行!”
一连窜讯息快速穿行过脑海,我浑身打了个哆嗦,忙拖住露娜退出老远,失声叫道:“好个阴险至极的混账,我终于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了,这家伙的话半个字都别信!”
“怎么了?她不是你沦落在异世界的妻子么?”
丧妇不置可否,同时也忐忑起来。
“即便是,那也是曾经的她,眼前的这个女魔,早就不是当初纯真的小苍兰了!”想着,我将雨夜尾随迪姐去到南卡荒弃银行,随后在阴蚀道场遭陷害,接着是帕里斯山公路大战一系列事由说与女招待知道,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指着她,说:“那个操控Dixie的幕后之人,就能靠某种妖法隔空取物,让皮囊去背负磨难为自己牟利。此情此景,两者不是一样的么?”
Krys放下挥舞的拳头,退到墙根下,默不作声地点起一支烟,望着我发呆。 “这不太可能吧,魂镰没提过这事,”丧妇质疑地望着她,喃喃自语:“太复杂了。”
“怎不可能?从我们跑来黑枫镇的那晚起,她就找到了方式,在Krys身上反复比划。若只是为了图谋阴暗勾当也就算了,而她做了什么?利用这具肉身不停挑逗,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她曾为我考虑过分毫么?”
我将短刀一掷,抱着脸蹲下,说:“我走不下去了。”
“我的身份,是陀具罗,一种距离你们时代很久之后才会出现的人。Besson,让你这般误解,实在叫我很痛心,我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伙伴。你并未从我主观立场去看待问题,这种感受你自己难道没体验过么?在72年的罗密欧点拼杀出血路后,你看着那些一无所知的人们,展望他们的将来,是不是想将憋在心头许久的话畅快淋漓地说出口呢?”
krys朝我露出勉强一笑,缓步向我走来,说:“有过这种体会,你应该能比较理解我才是。其实,我恨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但却不能。正因你我今日一别,往后可能就再也遇不上了,所以贪图口头之快,想必你也知道后果。你问吧,至于怎么回答,我会作出酌情挑选。”
我望着Krys象征和解的怀抱,手臂缠上她的腰肢,将脸伏在她的秀发中连连点头。陀具罗来自遥远的未来,她是看透了全部的未知,在与蒙昧的我们对答时,心头常会显得焦躁,这点我当然能体会。至于适才的斗嘴,我也明知铁婆祭台的事与她无关,只是看不惯她那种呼来喝去,将我视若猪狗的态度。然而,我却不想180度一下子给她好脸,问: “拉玛什图盗取三足鼎,将Dixie化为地母这件事,当真非你所为?这个可以回答么?”
“这点无关紧要,并且我本就决定临行前打算告诉你的。那是一个比起横皇恐怖百倍的凶星,你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遇上它。同时,许多旧世界被遗忘的名片,会像坟茔底下的僵尸般苏醒,再度介入你们的生活里,并将带来一个骚动的时代,足以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你看,像这样好好说话,咱们岂不是会轻松许多?太过遥远的事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当下我最该回避些什么?你为什么会说,我们所有人早就死了呢?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全部死亡,无一幸免,太久远了,那些悲惨的画面我恐惧回忆,早已记不起来了。”
Krys抱着我的额头,亲吻了一下,笑了:“不久后,你也会突然化身成为一个女人。”
“诶?我吗?难道也是中了默环阵像吕库古小姐那样么?老实说,这点我倒是很期待!”
Krys嘴一张,刚想回应,我俩眼前又浮现起无尽的黑烟,随着屁股着地,感觉身下硬梆梆并膈应得很,当睁开眼时,我们无缘无故坐在一架木梯前,那是某间昏暗的大屋一部分。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丧妇懊恼地爬起身,踢着朽烂的楼板,问:“难道是跑进了谁的家里么?可这里也不像是阁楼,看着象个地窖呢。”
“这个地方,我知道是哪里,它在我的魔魇里出现过!”
放眼四周,楼梯下满是一排排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剥制的动物标本,体型小的有夜鸮、浣熊和狐狸,体型大的有狮子头部、美洲水牛和麋鹿。惨白的吊灯下是一张木桌,堆着许多刀具、书本和架在烟缸上的半截雪茄。在我们脚底五节台阶下,曾倒卧着一个老汉,他的金丝边眼镜被摔碎,胸膛让匕首刺透,呼吸困难想要爬走。然而却因伤势太重,手脚无力乱划,将流淌的鲜血喷得四面墙头斑斓一片,显然是没法活了。 由他的视野往楼梯方向看,在转角平台上,曾有过一个面无表情的平头男人,他冷漠地望着猎物的垂死,站得纹丝不动。而老汉与之四目相对撞见时,明显认出了他,便开始不断哀求手下留情放过自己,去为他叫辆救护车来,并发誓什么都不会说。至于老汉结局如何?我并不知道,因为很快就被拖拽到其他的魔魇里去了。正因来过这个黑沉沉的潮湿地窖,我才获悉男子的名字,此地正是英格拉姆所待过的凶案现场之一。 就这么想着,楼板上开始无端出现了血斑,逐渐延伸去了水泥地上,逐渐化出个模糊人形来。是的,老汉中刀后就倒在这个位置,眼前的诡秘一幕,预示着凶手就在咫尺之间。我猛然感觉四周的空气变得寒冷剔骨,忙一把拖起丧妇和Krys,连滚带爬下了楼梯,直直向破旧橱架深处而去。地窖面积抵得上标准起居室,外加堆砌杂物,腾挪躲闪的空间犹大。 哪知我等三人下到木桌前,顿时看傻了眼,这逼仄空间一下子幻变成无限大,两列橱架叠化出去好几百座,一眼望不到头。我想无可想,只得引着俩人随便乱钻,隐约间,瞧见有个灰色人形在墙根处窜行,当与之撞上,却是丧妇。这老女人不知何故竟跑我们前方去了。 “咱们究竟在躲什么?陀具罗、骁鸷外加我这只半妖,区区羵羊还怕拿不下么?要我说,干就行了!”
露娜一面整理面纱一面掏出象筋,端在掌心把玩,就打算去捅自己眼窝。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是我们里头最强大的,没必要那么莽撞。”Krys见状,忙一把擒下她胳臂,做了个噤声,道:“在辨清对手是谁前,先别轻举妄动!”
我刚想说自己也是这意思,忽听得耳旁传来歌声。那张木桌上的烟缸燃起袅袅青烟,半截子雪茄被点燃了,在堆积书本的角落里,无端出现了一台留声机,里头的男中音正在阴阳怪气哼唱着老式情歌。四下里传来脚步声,好似有个人正在那里忙碌。 半分钟后,楼上传来一声嘶哑的门铃声,那个看不见形体的人应了一声,开始噼噼啪啪上楼。当脚步声去远,原本楼上亮堂的壁灯,被一团漆黑身影所遮蔽。屋里又多出了个人来。 “这也许就是我所见到的魔魇前一刻,无形脚步声理应是屋主,而这团黑影,我怀疑多半就是凶手!”
我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匍匐前行,将身子紧贴地面。这个视野选得太糟,缓缓下来的人影全被杂物遮盖,很难看清全貌。这家伙既不是平头男也不是丽姬娅,我连它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只能模糊见到一个穿着黑袍的枯瘦躯干。
正打算换个角度去辨析此人,余光散瞳下又见得一条灰色身影在身后窜过,我刚想喝斥丧妇不要冒失,一回头便撞见一对滚圆的大眼,正浑身战栗紧贴在身后!当见全这张脸,我几乎惊得叫出声来,此人根本不是露娜,而是穿着灰色衣裙的女羵羊!它就像完全看不见我,正使劲捂着嘴大气不敢出,惊恐万分看着黑色人影下楼,将身继续往里躲了躲! 12:41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