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碧莹小产一事自然惊动了南宫彦。南宫彦到时，柳碧莹已经睡着了。面色苍白如纸，带着几分哀伤的神情。稳婆说，孩子没有保住，还说，柳碧莹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没有的，想来受了很大的打击。柳碧莹一直不寻常，南宫彦是知晓的。可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开，纵使有天大的心也该是会难过的。她总是这样倔强，像极了自己以前，像极了有白雪鸢的以前，那是自己最不齿的以前。他将她的长发挽在耳后，露出她皎白的脸颊。她很白，白得像是冷冷清清的瓷俑，看来不就是脆弱易碎的么，为何不愿意在他的羽翼之下呢，南宫彦不懂，却也一直没有机会问出来。“为什么，阿染。”

南宫彦轻声说道，“在我羽翼之下不好么？”

他声音很轻，生怕会吵醒了她，生怕她会用陌生的眼光看着自己，生怕她再次离开。说来也是可笑，他明明是帝王，却被一个女子弄得团团转，手足无措的像是个毛头小子，说出去定是会被人笑掉大牙的。柳碧莹的睫毛微微一颤，南宫彦以为她要醒了，不想她只是轻轻呢喃了一个名字后又陷入甜睡。她说：“彦郎。”

一颗泪自她眼角滑落，南宫彦本冷硬的心瞬间被击得粉碎。她还是喜欢他的吧，为了他们的孩子这样难过。可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南宫彦的心思乱七八糟的理不清楚。柳碧莹是醒着的，她听清楚了南宫彦说的每一个字眼，可如今的情势装睡才是上策，她也未想好该如何去面对南宫彦，索性先蒙混过去再做他想了。南宫彦似乎并未打算离开，反倒是叫了陆惟山将奏折取来了粹玉宫守着柳碧莹看折子。他的背影很好看，即便是做着最无聊枯燥的事也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端着帝王的姿态，丝毫不敢怠慢。她认真端详了许久，终于还是起身取了一袭大氅来为他披上。见柳碧莹醒了，穿着单薄的衣衫还赤着脚，南宫彦连忙将她打横抱起抱回了床上。“怎的就下床了，好生在床上养着。”

他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像是极尽缠绵之意，温柔得叫人无法不心动。“臣妾便是在床上久了才下床走走，皇上这般着急作甚。”

柳碧莹笑他，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沉沉的看着柳碧莹，“阿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柳碧莹静了一瞬，听见了窗外的雪落在窗棂之上的簌簌之声，空远幽静，满室只剩下他话尾的余音，掷地有声。许久许久，她才近乎嘤咛的“嗯”了一声，脸上的浅淡笑意亦是半分也无。他有些心疼她的单薄，伸手将她揽入自己怀中。柳碧莹鼻端绽开龙涎香的味道，一分一分几乎要渗入肌理之中，要刻在身体里头似的。南宫彦的怀抱真是温暖啊，柳碧莹这样想，这样的严冬若是有这样一方温暖依偎，岂不是人间美事一件了。“阿染……贵妃的孩子没了，然后是你的，为何我留不住自己的子嗣，可是因为我先前坏事做尽，变成了福薄之人。”

他的声音自她的颈窝出响起，闷闷的，说不出的哀伤。柳碧莹伸手抚上南宫彦的背，温温柔柔说道：“皇上说的是什么话，皇上是九五之尊，怎得会是福薄之人，只不过是这两个孩子与我们无缘罢了，皇上身子康健，子嗣环膝是迟早的事。”

似一声轻叹在柳碧莹耳边响起，像是历经了无数的岁月蹉跎终究看淡了红尘一般。“可皇上忘记了，还有一人在皇陵处等着皇上接她回来呢。”

柳碧莹这样说道，“臣妾不知姐姐究竟如何冲撞了皇上，可终究是侍候过皇上，皇陵地偏难免孤冷，姐姐若是冻坏了身子伤了孩子才真真是皇上的错了。”

想起祁官尔，南宫彦的脸色便有些沉了下去，他生冷的开口说道：“朕早就叫人好生照顾着怜昭仪了，她若是喜欢留在皇陵便随她去。”

南宫彦还在生气，柳碧莹便也识趣的不再多言。“朕已经叫人查清楚了，是萧才人做的手脚，朕已经将她杖毙了，虽是这样依旧难解朕心头之恨。”

她闻言，突然从南宫彦的怀中脱出，直视着南宫彦。“皇上，便是这样糊弄了臣妾与臣妾的孩子么？”

床边的红烛突地迸开一朵灯花，在静谧的沉默中显得格外响亮。“阿染，有些事不是想如何便如何的。”

南宫彦细心劝道，他怎么会不知晓一切的祸端来源于沐嫣，那萧才人不过是个替罪羊，可如今沐家在朝中权倾一时，他即便是不顾忌沐嫣，也依旧忌惮着沐嫣的父亲——朝中丞相沐则。所以他只能委屈了柳碧莹了。柳碧莹哪里会不懂这个道理。沐嫣虽是跋扈，可分寸掌握得宜，柳碧莹这样久了都未发现沐嫣的任何弱点，可她不信，沐嫣会是这样完美的存在。她早早的就让桐镜去监视沐嫣了，不日便会有消息，她只消耐心等待便可。可她不甘心，以前便一直被沐嫣压着，如今以为可以借此机会便可能扳倒沐嫣，虽是觉得机会渺茫，可贵在一试。沐嫣未曾扳倒，柳碧莹又从南宫彦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是啊，他顾忌着沐嫣的背景，所以便宁可委屈了自己。是无可厚非之事，可这般想来却仍旧觉得心里针扎似的疼。南宫彦，向来便是一个认为权力高过一切的人。那些甜言蜜语说得极是轻巧，想来已经极是熟稔了。柳碧莹不觉心中冷笑，此行不扳倒沐嫣誓不罢休，她不甘心一直被沐嫣压制，木兰香辇是开始，以后便是更多。倒是南宫彦提醒了她，只是从后宫中去打败沐嫣太难，需要撼动了沐家的根基才有可能将沐嫣连同沐家一起打倒。一场前朝后宫的较量便这样拉开了序幕。日子不经意见又到了年关，由着管理后宫事务的是沐嫣，所以今年的家宴也便格外热闹繁华些。各宫嫔妃为了能家宴中一展风采而在私下偷偷准备着，柳碧莹虽是不喜这样的趋炎附势，可若是与他人背道而驰还不知会被如何诋毁。柳碧莹便索性学了一曲白鹤舞，届时便献舞于皇帝与太后便罢。青宵看罢柳碧莹的舞蹈后赞不绝口：“小姐身姿曼妙，跳起舞来像是水做的似的，好看极了，若是在家宴中定是能大放异彩的。”

柳碧莹思绪飘渺，只是淡淡回道：“不过是随便一舞罢了，比不得他人。我嘱咐做的衣裳可做好了？”

“回小姐的话，奴婢已经叫人去取了，估摸着一会儿便回来了。”

天又开始簌簌落雪，柳碧莹觉得有些凉意便取了斗篷披上，“这家宴上指不定又有多少人想着献媚争宠呢，我本就无心掺和进去，你也切莫再说了这些话出去，免得叫人眼热徒生是非。”

青宵应了，扶了柳碧莹进去了。不过半晌，小路子便将衣裳取来了。柳碧莹做的衣裳极为简素，不过是一袭月白色广袖长裙，点缀了些许点眼的红色，比之其他妃嫔的衣裳真是太过朴素了。可柳碧莹对这衣裳很是满意。“这内务府做事是越发得我心意了。”

柳碧莹赞道，这样的衣裳不失身份也低调，在家宴上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青宵颔首，忽然低声在柳碧莹耳边说道：“小姐，方才小路子说经过萝玉宫的时候，发现舒妃娘娘的婢女在扫洒萝玉宫。”

护甲轻轻碰到茶盏的边沿处，发出汀然一声轻响，柳碧莹抬眼看向青宵，不觉露出一丝笑意来：“舒妃终于忍不住了。”

“小姐知晓？”

“桐镜来说过，说是舒妃有一日夜里偷偷前往了养玉宫见了太后，与太后聊了许久，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意。我大抵便知晓了一些了。”

“舒妃娘娘谋害皇嗣，若不是身后有东夏国做靠山，早早便一命呜呼了，即便是想要复宠，也并不容易，小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青宵分析的头头是道。柳碧莹只是抿唇，沉着脸将茶饮尽方才继续说道：“这次舒妃是去找了太后，太后可是在宫中浮沉过那样多年的人，若是能在太后处讨了甜头，复不复宠便一眼就见分晓了。”

青宵深深锁眉，口中仍旧有些迟疑：“可终究，舒妃娘娘的戴罪之身。”

“你也说了，舒妃身后是整个儿东夏国，皇上不会轻易动了她，哪怕是看在东夏国的面子上，至少在明面上，也不会对舒妃多以苛责的。”

“难不成小姐便这样眼睁睁看着舒妃娘娘复宠夺了娘娘的恩宠么？”

青宵口吻中有些焦灼，生怕自己的主子再过上之前的日子。柳碧莹将自己发间的白玉珠钗扶了扶，眼里闪过一束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且等一等吧，既然有了太后在后撑腰，在舒妃复宠之前，我们是近不了舒妃的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