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拒绝南宫彦的,颜芷是头一人,就连胆大如柳碧莹都要看着南宫彦的脸色。可颜芷怀着身子,南宫彦便是对她千般的好,这一点点不顺也不会往心里头去。才这样说着,戏台上的锣鼓声便响了起来,众人皆循声看去。颜芷便趁着机会,将自己的手从南宫彦手中抽了出来。戏台上演的戏是戏班子自己做的,名为《银簪怨》。讲的是一个女子钟情一个男子,后命运多舛最后与情人两厢厮守的戏码。在场的,都是妃嫔女子,看了其中一出催泪的苦戏,个个儿掩面泣不成声,口中直叹那女子命苦与男子的痴情。可这戏才演到最精彩的部分时,男子与女子久别重逢相顾无言的时候,那青衣忽然落泪,掩面跪在戏台上啜泣了起来,一旁的戏子们都上前去拉扯,场面有些混乱了起来。陆惟山连忙上前将那青衣带到了南宫彦面前,那青衣泣不成声,脸上的妆都晕开了。“好好儿的戏怎得忽然哭了起来?”
颜芷如是问道,不由抬眼去看南宫彦的脸色。青衣几乎要哭得喘不上气来,好在一旁的丫鬟帮着顺气喂水才慢慢好转了些,意识到自己圣前失仪,她连忙便跪了下来。“皇上恕罪,娘娘恕罪,民女一时情难自禁,才扰了皇上与娘娘的雅兴,还请皇上娘娘宽宥一二,是民女一人之过与戏班无关。”
为了这些小事,南宫彦自然不会去兴师问罪,只是对她口中的“情难自禁”多有兴趣。“你说情难自禁,可是为何?”
青衣将自己脸颊边的眼泪拭去,脸上弥漫出凄苦的神情来。“民女本也可以与戏中的女子一般与情郎长相厮守,可他偏生就得了顽疾狠心抛下民女一人先行离开了人世。”
说着,青衣露出了手腕上的一枚翠玉手镯,玉色并不纯粹,品质极为一般,可看那戏子的模样却是将它放在心尖尖上喜欢着。“这玉镯是我家那口子的定情信物,我一直戴着,看见它便像是看见了他。”
青衣叹了口气,“都说戏子无情,可民女对他便是十足十的喜欢,他离开那样久,民女依旧记得他对民女说过的每一句话。”
说着,青衣缓缓笑开,似乎是沉溺于回忆之中无法自拔,“民女常常在想,若是自己也能活在戏文中便好了,好便一直好下去没个尽头那才是真的好呢,可生活哪有那么容易。”
青衣背后的故事,比之于《银簪怨》的故事不知让人唏嘘多少倍,南宫彦定定看住她,看着她脸上几乎璀璨的笑容。似乎意识到了南宫彦的注视,青衣微微侧过身子伸手将自己耳畔的碎发挽在耳后,不去看南宫彦,只是径自说完:“所以民女总是在想,若是心上人就在眼前,还是要好好儿珍惜,可别辜负了彼此才是。”
她的最后一句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泛起了巨大的涟漪,久久不能归于沉寂。时光易老,莫负韶华。许久,南宫彦只是一挥手,让青衣下去了。青衣起身整了整衣衫复又登台将那戏唱完,只是南宫彦的心思早就已经不在戏台上的嬉笑怒骂上了。见南宫彦愣神,坐在不远处的云皙华几乎快要将手中的帕子绞断,颜芷这招实在是防不胜防,自己也没有料到她没有在戏剧中做手脚,反而在戏子身上下了功夫,看来柳碧莹,她是一定会救得了。她几乎快要咬碎了一口银牙,忍了许久方才起身向着南宫彦婉婉一拜,“皇上,今日的戏果然好看,为何不叫了皇后娘娘一同前来,皇后娘娘也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有助于复原。”
南宫彦端起一盏茶,拂开碧绿舒展的茶叶,静静饮了一口,“倒也是,陆惟山,去请了皇后娘娘过来吧,这戏实在是精彩,若是错过了着实是可惜了。”
他的话里有话,云皙华装作没有听懂。陆惟山还显得有些为难,可见南宫彦是下了决心,无法便动身前往绛龙殿去请了白雪鸢过来。众妃翘首以盼,等待着皇后娘娘的到来。云皙华拈了一颗樱桃吃了,将婉儿颇为焦躁的神色看在眼中,也对这让南宫彦着迷的白雪鸢起了几分兴趣来。戏快唱罢的时候,外头终于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众人都不顾看戏纷纷看向御花园门口,就见一人被宫人们簇拥着进来了。颜芷对于白雪鸢兴致缺缺,也不随众转头去看,还是对戏台上的戏码颇为感兴趣。那个女子,如同画中走出的谪仙,穿着月白描金花淡色长裙,纤细得如弱柳扶风。肤白如玉,明眸皓齿,娉娉婷婷走入了众人的视线。在南宫彦起身去扶了她过来时,还是颜芷最先向着白雪鸢行了礼,众妃才如梦初醒。她墨黑的长发间有一枚云脚珍珠卷须簪微微的摇晃,光泽如同天上皎白的月亮,只听她的笑声清脆若铜铃。“彦郎,有这样的戏你也不叫了我一同来看。”
口吻亲昵,像是在同自家夫婿说话,丝毫不顾忌在场还有其他人在。南宫彦的眉眼中尽是快要溢出来的笑意,“下次便叫了你一同来看,别到时候嚷嚷着无趣就是了。”
白雪鸢努一努嘴,女儿家娇纵的模样,“你尽会打趣我,也不知是谁总说看戏最无趣了。”
他们二人一言一语中尽是浓情蜜意,似乎将周围的人都忘却了。还是服侍着白雪鸢的丫鬟锦瑟机敏,连忙拉了拉白雪鸢的衣角小声说道:“主子,大家还都拘着礼呢。总而言之,先让他们起来吧。”
才想起来一般,白雪鸢扬起清亮的笑容对着众人说了起身,转头随着南宫彦入了座。甫一入座,白雪鸢便看见了高隆着肚皮的颜芷,起身便走向了她面前。“姐姐辛苦了,听嬷嬷说怀了身子就会浮肿的厉害,瞧着姐姐倒是没有呢。”
她这样“姐姐姐姐”的叫着,倒是让颜芷有些受宠若惊了。“皇后娘娘哪里的话,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嫔妾该做的,没得辛不辛苦一说。”
颜芷谦逊笑着,本想着起身站着同白雪鸢讲话,可身子重实在是起不来便对着白雪鸢拘谨一笑。白雪鸢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只是对颜芷的肚子好奇的紧,盯着看了许久方才问道:“我能摸一摸么?”
颜芷一愣,连忙颔首。白雪鸢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了颜芷的小腹,忽然感觉到了小小的律动,顿时便雀跃了起来。“他在动,看来是认得我了。”
白雪鸢笑得开怀不做作,颜芷亦是随着她笑。南宫彦在那边叫了她,白雪鸢便折身回去了。“到处跑什么,一会儿又跑丢了,你叫我去何处寻你?”
他温柔的口吻不减,像是最上等的蜂蜜般甜美。这时,婉儿出现在白雪鸢身边,向着白雪鸢深深福了一礼,神色有些凝重,“娘娘万安。”
白雪鸢露出疑惑的神色,对着婉儿端详了许久却未开口。最后还是南宫彦解释说道:“鸢儿醒来后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这是舒婕妤,是东夏的公主。”
白雪鸢这才点点头,对着婉儿轻笑了一下,只是婉儿觉得笑意有些单薄,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婉儿如是想到。云皙华在一旁看了,见那白雪鸢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多少还是有些讶异的,只是南宫彦所说的“记不清事”多有疑问。看完戏后,白雪鸢便同南宫彦一同回绛龙殿去了。留下一众几乎要咬碎了银牙的妃嫔们恨恨的看着轿辇离去。只有云皙华看着颜芷出来将颜芷拦住问道:“妹妹觉得,皇后如何?”
看着轿辇远去的方向,颜芷粲然一笑,如同开到烂漫的花,“帝后情深,是宫中大幸,是百姓之福。”
云皙华落得无趣便放了颜芷离开了。“这慧贵嫔倒是叫人一点儿也挑不出错来,真真是气人。”
疏菱愤愤说道。“口齿伶俐倒是与柳碧莹一般无二。”
主仆二人相携着离开,云皙华不甘心的咬了咬唇,雪白的齿印留在红唇之上。而在另一边,白雪鸢随着南宫彦回宫后便将手中的帕子一甩,颇有几分自得的模样。“舅舅,我的戏演得可比那戏台上的戏子好多了?”
南宫彦满脸的笑容收敛,淡淡应了一声,颓然的坐在椅上,怔怔出神。要是她真的是白雪鸢便好了,南宫彦这样想,有着难以名状的希冀。此白雪鸢并非真的白雪鸢,她是太后的姐姐的女儿,自己的侄女张宓。外貌与白雪鸢极为相似,太后将张宓塞给了南宫彦,要求南宫彦好生待她。可南宫彦怎么会不知晓太后的心思。张宓与白雪鸢形似,若是让张宓顶替了白雪鸢坐上后位也未尝不可,这样既保住了皇家的颜面又稳住了张家在后宫的地位。原本南宫彦是并不同意的,可一见了张宓南宫彦便改变了主意。活生生的张宓与冷冰冰的白雪鸢,他选择了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