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贵人的难处我是知晓的,可我们不已经是如此了么?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逃脱呢?”
和敬明显看见玉续的眸光亮了一下,她连忙添了一句,“若是我们他逃跑,我们背负着的不光光是自己的责任还有整个儿国家百姓的责任,想来毓贵人你也定是知晓的。”
像是知道和敬会这样说,玉续只是微微弯唇,露出狡黠的狐狸一般的笑意,“死人是不用担罪责的。”
和敬心中一骇,险些从绣凳上坐起,看玉续的面色,接下来她要说的话绝对不同寻常。“公主稍安勿躁,我们便听一听毓贵人是怎么说的吧。”
一把脆亮的女声从门口响起,和敬险些叫出声来,才一转头却发现是柳碧莹缓步进来了。“贞妃娘娘?”
和敬有些惴惴的开口,也不知柳碧莹究竟听到了多少。她这样想着,却看见玉续上前迎了柳碧莹坐下,面上完全没有半分被撞破之后的心虚,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便是贞妃柳碧莹也是知晓这件事的。柳碧莹抬手将自己的双飞燕发簪扶正,凤仙花汁染就的指甲水灵灵的泛起微光,“公主似乎很是诧异,可是不懂毓贵人的意思?”
和敬摇头,目光有些闪躲,她不禁问道:“娘娘与毓贵人便这样笃定了和敬会帮你们么?就不担心我折身便告诉了皇兄?”
玉续与柳碧莹相视一笑,玉续开口说道:“就凭着方才公主来掩住我的嘴不让我说下去便知,公主与我是同病相怜之人,自然会护着我的。”
三个女人瞬间安静了下来,气氛在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只能听见外头闷雷声滚滚而来,足有毁天灭地的架势。马上就要下雨了,房中的空气似乎凝结到了顶点,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和敬最终还是妥协了,她心软了,不愿意看见有其他人也沦落到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悲惨境地,她咬一咬唇开口:“我要怎么做?”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惊起一声响雷,将房中照得雪亮,让三个人的侧脸都沾染上了几分冷硬的味道。玉续起身,向和敬行了东夏的大礼,她几乎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手掌中,对着和敬恳切说道:“公主大恩大德,玉续没齿难忘。玉续保证,即便此事败露也绝不会牵连到公主。”
这样的大礼,和敬实在是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她连忙将玉续扶了起来说道:“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不忍心再看见有人落得与我一般的下场了。”
玉续哽咽起来,如同抖落了晶莹露珠的芙蕖,干净轻灵。她来宫中这样久,见过冷眼献媚,可独独只有柳碧莹对自己是情真意切的,如今又多了一个和敬,她实在是觉得感激不尽,至少有了支持着她的人她便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她眼中闪着灼灼的光芒,这皇宫,她一定是要离开的。三人虽是将计划盘算的天衣无缝了,可仍旧还是需要一阵时间耐心等待,在这段时间,三人都心照不宣的保持了距离,不叫人察觉出端倪来。而太后的身体,似乎是越来越不好了。和敬还是常会去看太后,太后身边越发不能离开人,宫女们日夜伺候着,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后的呼吸越发浅薄了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虽是与太后不合,可南宫彦也常会抽出时间去看太后,常常便坐在太后身边同她说话,说起以前年幼的事,俨然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南宫彦即便是再薄情,也知晓要安详的送走太后,即便太后有时会无端端发起脾气来,南宫彦都会留在太后身边安抚她,柳碧莹看在眼中都难免唏嘘。他们在以前是典型的貌合神离,因为和敬一事多有嫌隙,如今和敬回来了,太后又是垂暮之人,南宫彦不在此时表现自己的孝心怕是要被天下人笑话了。至于他究竟有几分真心,便只有他自己知晓了。太后还能说话的时候,曾让净蕖将张宓叫来了养玉宫,握着张咪的手久久不肯放开,张宓看着眼前被病痛折磨的不像样子的太后亦是生出几分心酸来。“宓儿,以后的路便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我实在是愧对于张家,你一定要记得,后位不能让给别人,即便是死你也要死在后位上。”
太后说到最后越发激动了起来,连声咳了几声,张宓便扶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可见到太后掩唇的帕子上沾着血的时候,张宓终究是怕了。她的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握着太后的手不愿意松开,太后瘦得不像话,手骨硌得张宓生疼,“太后娘娘,宓儿一个人实在不行,宓儿做不到。”
说着,她几乎崩溃的痛哭出声。太后狠狠的将自己的指甲刺入张宓柔软的手心中,逼着她自泪眼婆娑中看向自己,只听太后一字一句说道:“你连敦敏皇子都敢碰,还有什么好怕的。”
张宓瞪大了眼,不想自己做的事足不出户的太后都知晓,她奋力的摇了摇头,自己的云鬓都有些松散了下来。“是慧贵妃的错,与宓儿无关,宓儿不过是帮父亲报仇罢了。”
说到底,张宓还是怕的,自从敦敏皇子死后,她常常会在做恶梦,每晚都需要喝足够多的安神汤和点最够浓烈的凝神香才能熟睡。可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过难熬,她甚至觉得自己迟早会因此发疯。如今,太后生命垂危,自己在宫中唯一能够依附的人就要这样离开,那些噩梦会重新回来,会重新搅得自己不得安宁,这叫她怎么能不怕。太后见她脸色发白,握着自己的手亦是在颤抖便叫了净蕖来,吩咐道:“好生扶了皇后下去,别叫人看出端倪来了。”
净蕖应了,扶住了张宓的手引着她下去了。快要离开的时候,张宓忽然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太后,她现在瘦弱的不像话,像是一片枯败的落叶,就连身上的华服都撑不起来。“太后,你可后悔过?”
张宓的声音像是从别处传来,寂寥飘渺。太后眸中闪过一丝光,但很快便熄灭了下去,“后悔自然是有的,可等我察觉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太后了。”
末了,太后又添了一句,“宓儿,不要后悔,无论你做了什么。”
张宓似懂非懂,步伐凌乱的去了,身形纤细如同天边流云。送了张宓出去后,净蕖折身回了房中,取了帕子与水为太后擦身,太后闭着眼睛假寐,有些懒洋洋的。“太后,你果然没有说错,皇后娘娘真的向慧贵妃下手了。”
她的嗓音低沉,如同黝黑的深渊的回响。太后仍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她想着全身而退,可我偏偏不允,她不知自己身上是张家的希望,她绝不能垮掉。”
这前朝后宫随着弯弯绕绕总能纠缠到一处去,张宓说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太后随口几句便硬生生将她推入了后宫这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她就是这样好哄骗的性子我才敢这样说,若是换做现在正盛宠的那几个,指不准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反将我一军呢。”
虽是心上不忍张宓被设计,可这也是无法的事,净蕖手中的动作未停,只是变得有些缓慢了起来,“不过说到底,皇后还是有几分手段的,知晓用柳絮去下手,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说到这里,太后满意的弯唇,“毕竟她身上流着我们张家的血脉,若是连这点心思都没有,实在是愧对了我们张家的列祖列宗。”
说了一会儿话,太后便觉得有些乏了起来,翻了个身便合眼睡去了。净蕖将手上的东西收拾好,便悄声退下了。听见身后的门轻轻合上,泠然作响的珠帘重又归于平静,太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流露出悲切的神色。她千算万算以为自己终于能够颐养天年的时候,却不想还是被人算计了。她不知净蕖是何时被人收买的,自己虽说身子本就有些不好,可却没有那般脆弱,她还记得自己病倒的前一天问过净蕖一个问题。“不知是不是内务府偷懒,近来的檀香似乎味道有些泛苦了。”
当时净蕖有一瞬间的慌乱,她连忙说道:“想来是放在库房里有些受潮了,奴婢改日便去内务府拿些新的过来。”
她行为的怪异太后当时并没有很在意,却不想为自己酿成了大祸。不知那檀香里究竟加了什么,太后不知不觉中闻了太多,等发觉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人都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却是一点儿都没错的。太后在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其实已经享了不少福了,自己没有孙子孙女在侧,晚年又被自己的心腹算计想来也是自己年轻时做了太多的恶所得的恶报,除此之外,她的一生已经足够荣耀了。死便死了,自己没有什么遗憾的。唯一要担心的便是被自己逼着强大起来的张宓,可她能做的已经太少,只能靠她自己了。